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三十二)狗牙生活

作者 ︰ 廖阿敏

(警局里)

楊秀一把推倒某個辦公桌上的文件,雙腳互蹭掉鞋子,賴皮似的癱坐在辦工作上,哀痛連天地嚎叫︰「我打女兒礙誰了?我打自己身上的肉礙誰了?養那個催命鬼用了我多少錢,我還哪有肉再給你們壓榨。你們想把我千刀萬剮隨你們便。要我罰一千還不如殺了我。」楊秀不由分說地撕開衣領,野蠻地帶有進逼形式地敞開半個胸部,「你們要就拿去,拿去啊。還能怎麼著。」

一皮膚黝黑,頭發干厚齊脖的女警員及時拿出一個藍色的文件夾遮擋住楊秀外泄的春光,略有不滿地咳嗽了幾下,瞪著坐在靠後牆位置的視線被藍色文件夾切斷的科長,等他發話。

科長緩和一下干掉的氣息,抬頭一個深呼吸,起身走道楊秀的面前,慢慢推開她胸口前的藍色文件夾,體貼地替她拉上叉開的上衣拉鏈,說︰「看來你真的沒什麼現錢,不過這筆帳我記著,翻過年來的時候你自己主動把錢交來,別耍賴皮哦。」科長的食指指甲有意無意地在楊秀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女警員立馬用文件夾遮住鼻子,著實胃里已經翻江倒海了。

楊秀本想開口要科長用警車送她回家,結果被女警員搶先一步,女警員要求科長同意她把楊秀鄭重地送出警察局的鐵門外。

女警員客客氣氣地摟住楊秀的腰,黑色皮膚里溢出無限同情和鼓勵。等到離警局大門外不遠處,女警員回頭看了看,除了寒光刺眼的警車整整齊齊地坐落在警署大樓前和門衛室的老警員頭枕在桌上跟流出嘴外的哈喇打交道外,一切都是背對著她們的。女警員放開楊秀的腰,使勁猛推了一下她的背。楊秀向前顛簸幾下,差點五體投地。楊秀定定氣,正正身子,掉頭,忿恨難平地朝女警員一跩一跩地走過來,在她面前1厘米的地方一個斜拉,彎過她腫大的身體,要跑進警署找科長講理。

女警員眼疾手快,手臂後翻,正巧抓住楊秀的上衣下擺。一個巨大的背向拉力,楊秀被輕巧地拽了回來,而胸口的拉鏈被完全地拉開,寒風直直泄在她的胸口上,造就兩座奪人眼球的人體富士山。楊秀低頭一聲尖叫,手抓住不雅之處,滿臉櫻紅。老警員從門衛室里跑出來,對著面前顯得驚恐加尷尬,且不巧之巧地染上日本主婦的「不勝涼風嬌羞」的楊秀,眼眶 嚓斷裂掉,懸吊的眼球和嘴旁半干的唾液形成男人的流體羞澀和愛慕。

楊秀會意地對老警員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勾起步子離開,路過女警員時空虛地扛起清高和大度對她告了別。

女警員似乎不領情,齜牙咧嘴地對楊秀遠去的背影叫道︰「你最好別落到我的手上,我啊,最受不了你這樣的女人。還有啊,我們的科長接了婚。」女警員的後半句話還未月兌出口,楊秀已經神鬼般消失在迷霧妖嬈的街道里,她被扣留了整整一夜。

楊秀回到家就收拾好行李,連同鍋碗瓢盆一起打包好,她打算離開這個城市去南方,那個讓汗水變得像煙花一樣絢爛的地方,也許有她可以生長的土地,有莫斯科郊外似的寧靜夜色和藝術氣質的男人依偎在玫瑰花叢里悠揚地拉著小提琴,為她。這不過是她事先的臆想罷了。

楊秀走進我的臥室,用她枯槁的手指在我的頭發上留下第一次吻,吻的背後是殘忍的割棄。當我後腦勺上的疤痕無意觸踫到她的中指,在她的指肚上攪動時,她失了神色地跑去臥室外,從她的行李包里找出一頂紅色的絨毛帽放在我的床頭,靠近我的耳根。

我將近睡了一整天,臨近夜色的時候我睜開眼,像中了魔咒似的起床,直接走去茶幾那兒,看到茶幾上放著用煙盒背面制成的留言條。它告訴我楊秀已經離開了,楊秀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學著自我獨立。我不知道看到那張夾雜著虛偽的煙草味的留言時我的心到底都多痛,如同自己把心挖出來,用淚水洗干淨上面被燻黑的血液。

楊秀帶走了家里所有可以帶走的東西,除了構築這個家的幾面蟲蛀蟻咬的爛牆和盛放我風吹雨淋的身體的床椅。我哭得不像自己。有米沒鍋,有家沒錢的生活要讓我怎麼獨立?

我可以去找一份工作,對,必須找一份工作。我有重新回去吸血鬼酒吧,沒有楊秀的低三下四和所謂的庇護,經理根本不會在萬花叢中看重我一份發黃帶霉的姿色。我想到去加工坊工作,但它們通常是押一個月工資,也就是兩個月我沒錢買日用品,只能用油膩膩的自來水洗衣服和身體,刷牙洗臉,從垃圾桶里跟老太婆搶一捆舊報紙放在洗手間里。更主要的是,我對自己的大腦沒信心,誰知道它會在兩個月內斷多少次神經,斷多少根。要是在第59天發瘋,所有付出的心血只能眼睜睜地讓它歸入絕望。這樣的生活太可怕。

我還是找到一份廉價的零時工,每天都能拿回一筆小錢,包括被踐踏得粉碎的自尊。在富麗堂皇的大房子里,跪在地上對每塊地板磚擦上數十遍,按照房主心里理想的擦地方式和我應該呈現出的勞動姿態。房主愛好歌劇,她也要求我任何行為動作也能帶給她歌劇般的美感。這如同一個初學者練出頂級的瑜伽。房主不喜歡對身體有害的氣體,對付一只蟑螂她更願意選擇一種叫「下人」的動物。捕捉蟑螂的過程中,她夸張地站在沙發上,手拿遙控器地命令我該往哪兒跑,往哪兒看,尖叫著別讓我踫壞任何家具和器具。我一直很小心,我知道自己只是輕挨著那些昂貴的東西,但她仍然是不斷發出攝魂碎魄的尖叫。

我只是很累,心也很累。舉這樣的幾個例子,我只想告訴你們我的生活有多麼的水深火熱。在若大的房子里我的靈魂變得和狗一樣。卻沒有主人喜歡的絨毛和會歡快搖動的尾巴,我有的只是一雙主人最討厭的帶有思想的眼楮。我讓她的生活充滿了沒有期限的冬季,那些在夏天才能穿的比基尼被晾在我的狗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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