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到 貳拾章、演繹法

作者 ︰ 敦凰

就算董四手中有家伙都晚了,恨得直跺腳罵娘,丁三恍如不聞,眼中滿是血絲,只是獰笑著望向場中那個俏麗身影︰

「花姑娘,這下怎麼說?」

再說一句我找磚拍死你!

花憶蝶勃然大怒︰丟你一臉愛情動作片!你全家才花姑娘!

「承王府瘦客人改價格了,不怕王爺不高興麼?」

這你也知道?!

丁三快哭了,硬著頭皮死撐︰

「我倆有機變之權,不,我說了我不是承王府的!」

「那好,千分之三是不少了,我們故且不論,只問你一個問題,」花憶蝶知道數字再一列舉給村民們,又是一番波折,當下決定不再作過多糾纏,直擊對方要害︰

「金山需要多少工人?難道說單要這南莊一莊之青壯便足夠了?

「當然不夠,金山出金,正在四處招工,人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丁三仰頭打了個哈哈。

「那依南莊之力,一年真的可采金一百四十萬兩?」

「沒錯!」

「你在說謊

「我說的句句屬實!」丁三毫不客氣地回嘴。

「好,」花憶蝶扭頭問身後兩位賬戶先生︰

「趙先生,請問可知煥州去年繳納稅銀多少?」

「回小姐,邸報有登載,官府公文也有記錄,每年各州需繳納六賦十稅,六賦是……」

「好了,我只要總數花憶蝶不耐煩地揮手。

「天啟九郡十三州,煥州去年歲貢居第四,折銀一百五十萬兩

「呵呵,看不出,單憑你一個承王府的金山收入——還是只用到眼前這些勞力的部分收入——竟抵得上煥州五城十八鎮的總和

丁三哼了一聲正要反駁,忽地脅下被人用指捅了一下,再看董四臉色有點蒼白,附耳幾句後,丁三的臉也白了。

花憶蝶像是沒看見一般,自顧自地繼續道︰

「那金山中的工人,得有多少呢?嗯,算算怕是有十個南莊這麼多吧?」

「哪有這麼多?總數現在只有一千七百……」

董四趁丁三滔滔不絕的時候,終于成功捂住了他的嘴。

「尾數是多少?咦,你們兩位怎麼打起來了?這——也罷,我自己算來,」

花憶蝶故作一聲驚訝︰

「天!按一千七百計,承王府一年收入近千萬兩白銀哪

眾人呆住了,一年苦到頭的他們,平日里只見銅錢未見過白銀,千萬白銀這樣的存在,已超越了他們的理解能力範圍。

只見火光下,花憶蝶吟吟笑道︰

「千萬之巨的收入,請問承王府要向朝廷繳納多少稅銀?如不需繳稅,敢問承王爺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大膽!」

「你敢毀謗王爺千秀?!」

丁三董四異口同聲地喝道,聲色俱厲,卻是底氣不足。

「哦?我毀謗王爺什麼啦?好像什麼也沒有說吧?」

花憶蝶笑得更甜。

兩人的臉色更蒼白。

柴枝嗶剝,火光明暗跳動不已,映得眾人面色均是好一陣陰晴變幻。

每個人心頭都轉著同一個念頭︰

承王要反?

……

承王要反?!

丁三董四互視,均發現對方的面上幾無人色,以及眼底藏不住的深深恐懼。

其實,這個念頭何止在每個王府門客的心中浮起過一次。

廣納徒眾、結交豪強、四處斂財,千秀爺到底是想干什麼?

每個人都不傻。

只是每次想起,脖頸後就升起一股寒意,于是再不敢想下去。

只拼命在腦子里轉著一個念頭︰

我是門客,只是個門客,幫閑打雜,吃碗飯領份銀而已,其余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

一陣夜風過,吹落一團燃著的茅草,在夯實平整的土地上滾了幾下,正散開在場中的花憶蝶身前。

花憶蝶不去理會,卻得意地朝兩人瞟了一眼,拍拍手掌︰

「各位,花家的田莊,只要辛勤勞作,保證每戶一年可收入七兩銀;至于承王府的金山麼,錢雖然賺得多到我已懶得算,可是——」

花憶蝶故意將嬌脆的聲音壓得低低,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呵呵,可是卻有點小危險哦

腳下的火光映著花憶蝶的小臉,明暗不定,顯得有點猙獰。

「哇!」

一個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小屁孩,見此情景,居然給嚇哭了。

卻恰如其分地烘托了一把視覺效果,正是花憶蝶求之不得的。

樸實的眾村民不約而同地一個激靈。

錢少些,有米有肉的日子照樣過;錢多了,卻不知道啥時候會惹上塌天大禍!那件犯忌諱的大事,莫說提,簡直想都不敢想,為了幾兩銀子,反丟了吃飯的家伙,大大的劃不來!

尤其是其中有不少佃戶,半是常僕的奴籍(奴僕多用于府內),半是低等庶民,他們均是雍朝遺族的後人。老祖宗們當年一時興起,意圖光復大雍,結果兵敗身滅不說,沖動消費之後形成的爛債,還得由子孫代代在天啟當賤民來歸還。反之一字,說來輕巧,盡是草叉對大戟,寒生對甲士,螳臂擋車不自量力,歷來都是兵膏鋒鍔民填壑,天下吃盡其苦,善良的百姓們對此事避之唯恐不及,怎還敢說個贊字?

一個壯漢猶在發呆,他的婆娘已忍不住狠擰他一下。

「哎喲!」

發覺聲音大了些,身邊村民都看向這里,忙壓低聲音︰

「好端端掐我作甚?嗨,知你急了,待會兒回家便上炕,自會喂飽你

听到有人憋不住咯的一笑,那婦人臉臊得通紅︰

「呸!老娘怎麼嫁了你這個蠢漢!成天盡想那事,沒得羞死人!」

「那你想說啥?」

「你還發什麼楞?花家小姐說得明白,前去挖金,直是有死無生!」

「這卻怎麼說?」

「你是聾了不成?」畢竟多年夫妻,氣個半死還得給他解釋厲害關系︰

「承王著人挖金,是要充作軍餉備戰!待到舉事時,看你一副牛高馬大的模樣,不消說自會拉你入伍。沙場又不是自家床上,刀槍無眼的看你有幾條命逃回來!便是你僥幸缺胳膊斷腿地活著,皇帝也早把我們娘兒倆當反賊給生生剮了!」

壯漢一寒,想起祖父口中故事里,當年雍朝先祖義旗敗亡,那沙場、刑場上的血海滔滔,骨肉分離之慘,越想越怕,一聲狼嗥響徹天地︰

「我不干!」

花憶蝶剛被驚得一楞,此起彼伏地又是一聲接著一聲,從人群各處傳起︰

「我也不干!這佃不退了!」

「挖金就是給自己挖墳!我好歹讀過兩年書,利害還是知道地!」

「挖你娘的金罷!你兩個想害死我全家不成?!不退佃,死都不退!」

群眾的激情被調動得超乎想象之外,花憶蝶和夫人等還沒來得及高興︰

「好你個丁三,當初說得天花亂墜,把我那東村的大哥誑了去挖金……你,你還我大哥來!」

「董四!當初你怎麼說的?!過千抽一?養我終老?枉我還認了你這個同姓干佷兒,畜生!畜生哪!」

「打!」

「打死他們!」

「打死這兩條癩皮狗!」

人是極度理智的,也是極度不理智的動物,在抱成團的情況下,有時會因為過度防範領地威脅,甚至進行主動攻擊。

南莊佃民們很好地詮釋了這個道理,赤紅著雙眼,緊握雙拳,向兩個拒絕承認自己是王府來人的王府來人逼近。

連王伯周伯兩個上年紀的都不例外,挽起袖子準備下地干活一般,互相扶持著,向兩人走去。

丁三董四是讀書人,嘴皮子生得利索,手腳卻是無力。見此暴力場面,早已嚇得腿軟,嘴唇哆嗦個不住,想要硬起膽來說兩句場面話自是千難萬難,便是討饒,卻又恐懼承王的大刑,當下一步步直往後退,不覺來到場中。身後的王周二老一聲狠哼,他們又嚇得抱頭往花憶蝶這邊湊過來。

「大家听我說!」

花憶蝶急了,叫蘭兒護住母親,試圖朝場外那棵歪脖子樹撤離,自己袖中的右手已握緊冰冷刀柄,左手空中猛搖,試圖平息全場的狂燥氣氛。

奈何百姓如蟻群,平時看似碌碌無害,發動攻擊時氣勢滔天,連獅虎都唯恐避之不及。

若得民心,天下我有!

多少年後,花憶蝶憶昔時事,曾如此對身邊人說道。

不過彼時的她卻或許已忘記,此時的她有多麼狼狽——

要命!怎麼會變成這樣?!

……

包圍圈在不斷縮小,蘭兒和母親都快看不見身影,她的腦袋也快炸了。

這時,只見一襲熟悉的青衣飄飄自場外掠入。家丁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也顯得那麼地好看。

「雪表哥!」

花憶蝶喜出望外,用盡力氣大喊道︰

「去幫助我娘親月兌困!」

空中的雪東鸞似乎猶豫了一下,深望了花憶蝶一眼,點點頭,腰肢優美地向後一折,腳尖輕點某人肩膀,立即游魚般地滑向另一個方向。

哇塞!這就是輕功吧!太特麼帥了!

花憶蝶百忙中還沒忘記欣賞一下功夫王爺的英姿,然後發現情況已經很不妙了。

丁三和董四再沒了起先的驕傲和機靈,幾乎半癱在自己身前。面前數不清的人頭涌動,個個咬牙切齒地怒視著兩人,如同非洲大草原上,一群土狼行將撕碎兩條窮途末路的鬣狗。

董四還咬緊牙關試圖當個烈士,丁三則可憐兮兮地抬頭看她︰

「花姑娘,求您救命!」

花憶蝶已經沒心情糾結這個欠揍的稱呼,踏上一步,用柔弱的身體護住兩條鼻涕蟲,大聲說道︰

「王伯!周伯!你們兩個老笨蛋!」

人群王伯和周伯楞住了,高舉著的粗大拳頭慢慢放了下來。

「小姐,」王伯不解道︰

「這兩個狗東西想陰謀花家不說,還想害死我們全莊的人,我們打他倆一頓,也是為夫人和您出氣,何錯之有?」

知道王伯腦子比較慢,花憶蝶搖搖螓首,主攻心思活絡些的周伯︰

「你們想想,這麼多人,一人一拳,便是沙包也打得爛了,何況是這兩個軟腳蝦?出氣無妨,殺人卻是要償命的。為了這種人,不值得;為了花家而連累南莊父老鄉親,我花憶蝶也舍不得!」

眾人感動,周伯沉思,王伯卻大嘴一咧︰

「嗨小姐,我理會得,只找幾個後生把他們手腳打斷,不壞了性命便是,再在場上吊他一夜,明天剝光衣褲,一頓鞭子趕得他們爬出莊去罷

說完自覺幽默,先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老家伙你混過道上的吧?手夠黑的呀!

花憶蝶瀑布汗,連忙雙手連擺,阻止蠢蠢欲動的王伯︰

「不行不行,這也——」

撲地一聲輕響,袖中銀妝刀滑落出來,掉在地上,卻無人發覺。

突然王伯周伯和身後董四的聲音同時響起︰

「小姐小心!」

「丁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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