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手札 第68章 石橋(三)

作者 ︰ 祁桑

一張面泛青色的怪臉,下巴擱在石墩上,泛白的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們。因為看不見黑眼珠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否盯著咱們,但那整張臉就是朝著這邊,我覺得應該是這樣沒跑了。

我心想著不能在嫌犯面前丟了面兒,只好硬是壓制著忐忑的心讓朋友趕緊看,可就那麼一句話的功夫,再瞧過去,橋上的洞一個個都非常正常,涼風攜月光從中貫穿而過,除此之外萬事靜謐非常,哪里還有怪臉的影子。

朋友不言語,我抽空朝嫌犯看了眼,此時他已經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我估計他現在沒有拔腿就跑的原因是腿軟了。我很能理解他,我是過來人。于是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道︰「你知道老子賺錢的辛苦了吧……」

他像是沒意識般听了我的話只愣愣點頭,我發覺他看我的目光中貌似都隱隱透出崇拜之情。

我問朋友這個鬼選擇他招魂的時候出現在一邊嚇人,算不算得上是挑釁。朋友說應該不會,因為我們並沒有感覺到多大的敵意。從前說過若是鬼對我們有敵意,一般周遭會變得非常冷,或者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毛骨悚然感,雖然今天被那張臉嚇到了,但這座橋並沒有給我多恐怖的感覺。

朋友低頭思忖良久,嫌犯像是還沒回過神,表情呆滯極了,幾近痴呆兒,我悄悄問他︰「下次走單你也來不?」

「來你個兔崽子來……」

我倆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嘲諷的同時我拿出紅繩,讓他綁在手上,還順便多給了他兩根,讓他回家給他老婆和未來的孩子。提醒他這都是闢邪的要隨身帶,但並非萬無一失,不過無需擔心,只要平日里不做虧心事就不會出事。

他動作僵硬地接下,連謝謝都忘了說,我估計他今天收到的驚嚇要恢復好一陣,就不管他了,旋而走到朋友身邊低聲問︰「那怎麼說?回去拿了工具明天再來?」

他點頭說的確別無他法了,今天不會有什麼進展,說到這他頓了頓,又道︰「剛才我嘗試招魂帶路,能感覺到它有非常強的怨念,但似乎並不是想害人,如果我們沒法查出到底怎麼一回事,明天來恐怕也是白跑

他說這話應該並不是想要問我如何是好,才說完他就立即掏出手機嘀嘀嘀按幾下撥了出去。那時候已經將近凌晨,我暗自替即將接到他電話的人捏了把汗,同時為他祈禱不會被人臭罵。

事實證明我所擔心的不無道理,隔著一米我都能听見電話接通後從話筒里傳出的一個女人尖利的罵聲。朋友非常淡定地將手機拿遠了些,等那尖利的聲音消失了他才重新把手機貼回耳邊,裝作剛才的事情都沒發生一般︰「哦莫師傅你剛才已經睡了啊

媽的,這時間誰不睡啊……這小子這樣把前輩吵醒確實該打……

自說自話打完招呼後,他就將我們這件棘手的事告知了莫三千,看她能不能幫我們走個陰。

先前只提到過走陰但沒有細致說明,走陰的方法有幾種,其一最為省力的就是知道鬼的姓名和八字,這樣很快就能找到它。其次就是不知道姓名八字,那就必須有個詳細的地點,這種方法有弊端,就是如果這個地點有一個以上的鬼,那就有可能出錯,更重要的是只知道一個地點就去找,走陰者會非常的累,所以他們多數不願意這麼做。

我們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我跟朋友回到了家,我上了個廁所洗了個澡然後美美睡了一覺後起床,莫師傅的電話才回過來。

朋友開的是免提,莫三千的聲音在電話中听起來有些嘶啞,她此時恐怕非常疲憊,她先是沉默了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片刻後才說︰「下次你們查細致些了再來找我,不然再這樣走幾次陰我恐怕要損陽壽……你們所說的那個鬼我找到了,但是它說起話來神智有些不清,前言不搭後語,我只能從它亂七八糟的話語里整理出東西告訴你們

繼而她又沉寂下去,過了會才把從那只鬼那听到的故事說與我們听。

這只鬼死的時候七十有三,老家在安徽,家中有一個寶貝兒子,很爭氣,成了村里唯一一個大學生。並且不是那種自己飛黃騰達了就忘了家中老父母的人,他在上海成了家,然後把父母接到了大城市想讓他們安享晚年。

但終究事與願違,老父母來到上海後便與兒子一家同住,這個時候買房子還不是天價,兒子媳婦共同貸款買了一間兩室一廳的小房,每個月努努力,雖然辛苦但日子至少有滋有味。兩室一廳說實話四個人住並不算寬敞,再加上生活習慣的不同,媳婦和老父母的分歧越來越大,最後鬧到了不能再住一起的地步。

老父母也不想兒子為難就主動提出搬走,因為老家的房子已經賣掉了,他們又不能回去,只好在上海外租一間房。兒子理所當然地為父母付起了房租,那時候租房的房租並不算低,兒子媳婦家只能算剛奔上小康,無端端多了那麼大一筆消費,兒子吃不消不說,媳婦的怨言更重了。

從前我就說,世界上最無法形容的就是父母對于子女的愛。

為了兒子,老父親開始外出拾荒,一個農村種了一輩子莊稼的粗人他沒有其他所長,只能干這個。每天起早貪黑,拾空瓶子、硬紙板或是去拆遷場地挖鋼筋,有時掏垃圾桶的時候一個不慎,還會被里頭的大頭針玻璃等割傷手。

當然,這些他都沒有告訴兒子。

有一日晚上,老人騎著幾十塊買來的二手老自行車,後頭綁了足有一個半人高的幾大包廢品往回去。適逢騎到那座橋上,踫見一輛面包車竟然開在了非機動車道里,大家都知道,非機動車道不過就那麼一米多寬,一輛面包車幾乎就把整個車道撐滿了。

那輛車在看到老人的時候毫不退讓,仍繼續行駛,被擠到角落里的老人來不及剎車停下只好努力握住車把保持平衡。面包車的不退讓,夜晚的黑暗,老年人的遲鈍,在這一刻幾乎成了幾雙將其推入深淵的手。

伴隨一道亢長劇烈的摩擦聲,老人側倒在道牙子上,整輛自行車帶著他的人往前滑行了有五六米。

整只右手在拖行的過程中骨折斷裂,血肉在地上磨地那是一片模糊。

听到這我破口大罵問她那個司機呢?

「跑了莫三千聲音十分低,不知是累的還是因為這個老人的悲劇,「那條路才修好,沒有攝像頭,車主甚至沒有下來看一眼,開著車上了大道揚長而去。老人一個人在路邊躺到天亮,被人發現的時候身體都已經冷了

「畜生!」我罵。

朋友又問了一些事隨即掛了電話,他對我說︰「這樣說的話就能解釋為什麼之前我們遇到的那個大爺的女婿會摔跤,而且所有在那摔跤的人都會感覺被人拉了一把

我順著其思路一想,頓時明了︰「是因為死前沒了一只手,所以想要拿別人的

朋友說對,鬼是沒有正常人類的思維的,它們只是依照自己的本能,也許它們並不想害人,但它們的行為實實在在影響到了活人,所以我們還是必須要帶走它

從我們所知道的事情始末看來,這只鬼沒有離開的原因恐怕就是對家里人的放不下和對害死他的那個面包車司機的怨念。剛才莫三千已經將鬼的家人和那個司機的名字告訴了我們,只要稍作調查就能找到他們。

朋友打了幾個電話,于是這天下午,我們就到了一個小區門口,身邊還有一個中年夫妻,他們就是老人的兒子和媳婦。

在初初接到我們電話的時候他們不相信,這不怪他們,任誰接到電話,听到自己老爹死了之後還在橋上想要搶別人右手都不會相信的。

直到朋友三言兩語說出他們那些不為外人知的家室以及他老爹的生辰八字,他們才將信將疑過來。

看到那個中年女人的時候我心里稍有些不屑,從故事中能听出來這個媳婦並不是省油的燈,能看著一對沒有文化在大城市里沒有自立能力的老父母搬出去,她心也是挺硬的。但轉念一想,這種事終究不能全怪她,現在婆媳關系幾乎都成了社會問題,互相看不爽,婆說婆有理,媳說媳有理,沒理的總歸是對方,可總不見得全國的婆婆媳婦都那麼不講理吧?

有時候想明白了,其實說到底就是生活方式的踫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幾十年下來根本不可能會更改。改不了自己的又看不爽別人的,矛盾自然而然會產生。

再說到底,還是相互間缺乏體諒。

這些話我沒有說,也已經沒有必要說了,那對老人已經雙雙離世,說再多也是枉然,這樣淺顯的道理連我這樣一個未婚的男人都懂,我相信她一定也懂。每個人都懂,但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朋友告訴這對中年夫妻,他們的老父親老公公此時還留在他去世的那座橋上,而我們就是負責送走這類不離開的鬼魂的人。

我說,反正我們不收你錢,也沒那麼閑得蛋疼,你們信不信無所謂。

一听我這話,他們的疑慮仿佛又消了一層,臉上的疏離慢慢褪了下去。我將老人去世的真正原因告訴他們,他們非常震驚悲痛,因為當時沒有探頭地上也沒有任何車胎痕跡這起事故就被定性為老人自己騎得快摔的。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捂著臉,輕不可聞的嗚咽聲讓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能想象他第一次知道父親背著他在外面拾荒的時候,竟也是父親離開人世之時,作為一個孝順的兒子,這無疑是巨大的打擊。此刻又知道父親竟然是死于非命而且死後魂魄還沒有安息,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只是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讓他的父親離開,去它該去的地方,這樣對誰都好。

他點頭說明白了,但從他的表情上來看,他現在除了悲慟就是憤怒,以至于我不敢將下面要去哪告訴他。

「前面那棟樓就是那個面包車主所住朋友邊走邊說。

「……」我都來不及制止他。

所幸中年男人作為一個讀書人,沒有丟失理智,雖然恨,但也沒說要沖上去砍死那人。

這個車主住在三樓,我們很快轉過樓梯,上樓一看,發覺這地方裝飾得可夠怪異的。大門口左邊掛著兩串艾草,正門口放著個香爐,里頭插著三炷香,青煙還未斷,可以看出一直有人在續香。

我跟朋友相視一眼,連他都看不出這里到底在賣什麼藥。我抬手敲門,很快能听見里面傳出一陣細碎的聲響,隨即門緩緩被拉開一道縫隙,一只幾乎只余下眼白的眼楮慢慢露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前幾天真的見到這件事,一個拾荒老人被開在非機動車道的面包車擠倒,然後面包車xiu一下開走了。當時我在公交上,不知道後來怎麼樣,反正就看到那個老人起身後特別無助地站在路邊,這件事我想了好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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