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媚 赤焰丸(小修)

作者 ︰ 曲罷

一夜的雨到這時已近尾聲,疏疏落落地灑著,偶爾可聞幾顆雨滴落檐下瓦罐中的吧嗒聲。阿瑤跪在地上,眼看唐初樓邁出門去,月白色便服的一角在門口停頓了下,隨後便消失不見。

他為何這般問她?那是在試她的心意啊!

這一番試探,她已全然失去他的信任。既已不再信她,那他會如何對她?

門外守著燈連見唐初樓沉著臉出來,便知事情不妙,看他一聲不吭從身前經過,自不敢多問,微躬著身子等他走出一段距離,才松了口氣,正想挪動腳步進屋里去問問是怎麼回事,卻听唐初樓喚他道︰「阿連——」

唐連只得剎住腳步,屋中昏暗燈下依稀可見阿瑤的身影,卻是跪著的。他無聲嘆口氣,應了聲「是」,上前將門從外關好,轉身快步朝唐初樓走去。

阿瑤頹然趴伏在地,好一陣才爬起身來,轉到里面的床上躺下,閉上眼昏昏睡過去。

不管明日怎樣,哪怕是天塌下來,人總得睡覺不是?

天亮的很快,仿佛只是打了個盹的樣子,便已是青天白日。

雨霽雲收,窗開處只聞嘰嘰喳喳的鳥兒鳴叫,空氣格外清新,呼吸間甘甜濕潤。門前幾棵大樹也被洗浴一新,樹葉碧綠,蒼翠欲滴,幾只不知名的小鳥歡快地縱躍其間,渾不知人間煩惱。

羽林衛們在院子里忙進忙出,看那樣子,似乎是在布什麼局,卻又有隨時準備出發的征兆。

唐連端了只盛碗裝碟的黑漆托盤進來,招呼她一道吃早飯。

兩人對桌坐著,一開始都只埋頭吃飯。唐連一反常態的沉默,阿瑤便知他心里有事,或多或少與昨晚之事有關,但又不全是這個原因,還有其他的什麼事,不然他的臉色不會這般難看。

「阿連……」她猶豫許久,還是打破沉默先開了口,「你怎麼不說話?是又被相爺罵了?」

她半開著玩笑,陽光從窗間透過,她唇邊有融融笑意漾開,在一派清幽的晨光中如美玉般光華流轉。♀

唐連望著她,忽有無邊悲憫涌上心頭,她竟然還笑得出。

「十二姐。」他出聲喚她,喉中卻是喑啞,「你昨晚跟相爺都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我能說什麼?」她苦笑了聲,「自是相爺問什麼便說什麼。」

「相爺可有問秦放歌的事?」

阿瑤抬頭看他一眼,便又垂下眼去,拿著湯匙緩緩攪動碗里的粥,一圈又一圈,半晌方停下,道︰「問了。」

「那你都說了?」

「嗯,都說了。阿連,怎麼了?」

唐連怔怔注視她良久,搖頭道︰「沒什麼。」

「我方才看外面的人都忙著準備鞍馬,相爺是打算離開了?」

「嗯,沒有拿住秦放歌,相爺放心不下。十二姐,之前秦放歌來這醫館看過傷是麼?」

阿瑤低垂的眼睫輕顫了下,猶豫了好一陣才點頭道︰「是。」

「林先生不在,定是被他挾持走了,那你怎麼還會留在這里?」

「我本也被他們一道帶走了的,中途忽有所變,只得回來,葉如誨怕中埋伏,便先押著我回來探路。」

「這麼說你知道秦放歌在哪里?」唐連問得頗有些急切,眼中卻有遲疑之色,喜憂參半。

阿瑤默然看他許久,搖頭道︰「我不知道。」

「十二姐——」

「阿連,別逼我。」阿瑤覺得心很累,推開手邊的粥碗,轉身走到榻邊坐下。♀一邊是唐初樓,她的主子,一邊是秦放歌,她曾經的恩人。她該如何才好,秉著一顆忠心出賣秦放歌?可是她的良心卻偏偏告訴她,不能這樣做。但若如此,便是背叛了唐初樓,忠孝節義自古難兩全,她注定要放棄一方。

唐連跟著走過去,又叫一聲︰「十二姐。」

「阿連,你別問了,我不想說,便是知道也不想說。」她吸了口氣,硬著心腸別轉臉不再看他。

唐連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問,只定定看著她,愁緒滿懷,一時竟不知怎麼是好,靜了片刻,方慢慢走過去,半蹲在她面前,艱難地從懷中模出一個小小的木匣,打開來內中卻只一顆赤紅的藥丸。

「這是相爺讓我給你的,相爺說你腿疼的厲害,服下這個或許會減輕一二。」

阿瑤眼看著那藥丸,心頭翻騰的厲害,她並不相信這是唐連所說的那種藥,看唐連這副神情,這藥大有可能便是毒藥,他是要她死麼?她不覺一笑,笑里隱有幾分淒然︰「難為相爺費心,你替我回去謝謝他。」

她接過那木匣,目不轉楮地盯著看了許久許久,方自緩緩開口︰「相爺是要我現在就服下麼?」

「十二姐……」唐連說不出話來,閉上眼往後退了退,差點沒坐在地上。

阿瑤及時出手一把拉起他,道︰「阿連……是相爺叫你來問這些話的?」

唐連看著她,只覺胸口有巨石壓著,一個字也說不出,忽一轉頭邁開大步便往門外走。

「阿連……」阿瑤喚他,「等等,我告訴你。」

唐連受相爺之命前來問話,得不到滿意的答復,卻又如何交差?反正,她狠狠咬牙,在心里跟自己說,反正已出賣過秦放歌一次,便多一次又有何妨?就當是再欠他一條命好了。

「我們分開時,他跟林先生在雲霧山上的荒廟中,一晚上的時間,他到底有沒有挪地方也說不好。這一兩日,你們若拿不住他,他很可能會順原路返回,往岳州去接個人。」

她一口氣說完,略頓了頓,又道︰「就只這麼多了,別的十二姐也幫不上你。」

唐連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呆了呆,卻是驚喜,回頭對她道︰「十二姐,你等等,先別吃那顆藥,我這就去跟相爺說。」一步跨出門外,便听咚咚的奔跑聲起,想來他是急著去稟告唐初樓了。

阿瑤至此終于相信,木匣里盛著的是毒藥,而非什麼所謂的止痛之藥。

毒花最美,烈酒最香,這藥丸這般鮮艷奪目,想來毒性極烈,服下去多久會死?她久久凝望那藥丸,時間一點點流逝,唐連卻始終不見回來。她便知道是無望了,唐初樓是鐵了心要她死,無論如何,她都必得一死,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且不說她執意不肯說出秦放歌的下落,單只她與秦放歌有染這一樁事,唐初樓便不能容她活著。

死……不過是死罷了。

人終歸要一死,早一點晚一點而已。

她忽然嗤笑了聲,揚手便將藥丸丟入口中,入口有些苦又有些甜,卻也不是太難吃。眼中有熱意涌動,她捂住臉,一滴淚便從眼角滾在了手心中。

「你哭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忽從門口傳來。

阿瑤猛一驚,抬起頭便見十四弟唐庭搖著折扇從門外踱了進來。

「怎麼是你?」

「為什麼不能是我?」唐庭斜睨著她道,「很失望?十二姐,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阿瑤實在懶得理他,心里惦記著那毒藥什麼時候發作,若死在唐庭面前,卻也算稱了他的心意。

「十二姐在等十三哥是麼?」唐庭歪著身子靠坐在榻邊,從腰里的荷包里模出顆檳榔嚼在口中,「他不會來了,相爺有急事派他出去辦,噯,你吃檳榔麼?來一顆。」

阿瑤躲開他老遠,這個唐庭,成日妖里妖氣的,性子怪異,叫人捉模不透。又兼他跟阿芙走得近,二人一向沒什麼來往,在相府里連十句話都說不到,昨晚他還想幫著阿芙殺她,這時來,到底是為著什麼?

難道是唐初樓特意派過來看她死的?

「不吃?哎……」他搖頭,「不吃你會後悔的。」

阿瑤三緘其口,只冷冷看著他。

「哦,相爺就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唐庭嘴里嚼著檳榔,說話便有些含混不清,把個相爺說成「上爺」。

「你不跟著走?」她疑惑地問他。

「我是想跟著走的,不過相爺命我留下來守著你,沒辦法,只好呆在這里了。」他攤攤手,一臉的無奈。

果然給她猜中了,是留下來守著她死的。

「屋子里好悶,這雨下了一夜,還這麼悶熱,真受不了。」唐庭一臉煩躁地拉拉胸前衣襟,揚起扇子扇了幾下,還是覺得不舒服,道︰「咱們出去在廊子底下坐坐。」一面說一面伸手過來拉她。

「別踫我,我自己會走。」她閃開,繃著臉厲聲道。

唐庭既是要守著她,那便是要寸步不離,他要出去,自也要拉著她一道去,這道理她還是懂的。

「我不就昨晚攔了你一下麼?十二姐你也太記仇了。」唐庭搖頭不滿道。

阿瑤只做沒听見,起身徑直往門外去,唐庭在後面跟著,不經意似地嘀咕著︰「相爺這會估模著要出門了,剛好送送他。」

她一愣,人已站在了門外,游目望去,便見唐初樓從正中那大廂房內緩緩步出。在他身側跟著阿芙,阿芙親昵地抱著他左邊手臂,芙蓉面上春意盎然,盈盈眼波溜過來,正好與阿瑤的目光對上,圓圓的眸子便是一縮,柳眉微挑,分明有挑釁之意。

而唐初樓也恰在此時轉過臉來,目光在她臉上凝了凝,只是一瞬便轉開了去。他轉過身擁著阿芙走出廊外,一直走到院門口候著的馬車前,握著阿芙的腰輕輕一舉,便將她送到了馬車上。

阿芙格格地笑起來,半撩著車簾有意無意朝廊道里看,圓圓的眸子里盡是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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