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
羅恆喊了一聲,看著微薄的天光里那瘦的有些過分的身體,連嗓音都是沙啞的。愛睍蓴璩
謝子晴一動不動,只是淡淡的問道︰「何事叫我?」
羅恆道︰「主帥你去休息吧,這兒我來守著看著。」
謝子晴沒有回頭,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動便滲出血絲,眼楮因為長時間的沒有睡覺已經脹痛的很難睜開了,但是,她不能退。
只要她還站在這里,傳遞的信息便是鎮天軍不會敗。
謝子晴問道︰「還有多少糧食?」
羅恆頓了片刻,道︰「大約,還有半月。」
「實話!」謝子晴道。
羅恆一怔︰「七天,七天吧。」
謝子晴頭也不回的道︰「七天之前就開始喝粥了,恐怕這糧食,最多支撐的了四天吧。」
「主帥……」羅恆皺著眉頭,說不下去了。
謝子晴轉過身來,笑了一下,道︰「羅恆,你說,我們還能支持幾天?」
羅恆一字字道︰「我們不會輸!」
謝子晴沒有說話,只是轉了自己的腦袋,看著那些排陣的軍隊,道︰「雖然大雨解決了我們的飲水問題,也幫我們阻止了一些他們的進攻,但是,我們要考慮的不僅僅是我們,還有百姓,現在的情況,如果我們死扛,百姓如何?如果我們投降,是不是保得住?」
「投降!」羅恆立馬橫眉怒目了起來,「老子死也不會投降!啊呸,我們鎮天軍這麼多年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投降!」
謝子晴笑了一下,正待說話,但是目光一閃,立馬喝道︰「快!準備防御!」
一條黑線從眼前拉開,廝殺聲頓時響起,然後,新一輪的攻城風波再次來臨!
「弩箭!上!」
「火球!上!」
「第一隊弓箭手出列,第二隊準備!」
箭矢一排排射去,密集如雨,「簌簌簌」「簌簌簌」的聲音一陣蓋過一陣。
火箭流星,一支支射入身體,一支支埋入地底,讓燒焦的土地再次承受著新一輪的覆滅。
「一二三——撞!」
「砰!」
「一二三——撞!」
「砰!」
抬著巨木的敵軍在長官的指揮下向城門發起猛烈的沖擊,巨大的撞擊聲一聲聲傳來,仿佛整座城牆都因為這撞擊而顫抖起來!而在門後,是那些汗流浹背的士兵暴起自己身體的一股股青筋,拼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守護著這城門。
雲梯一排排放上來,然後,他們一個接一個的爬上來,縱使射下一個個的攀爬者,但是緊隨而至的人頭依然看也看不過來。
鮮血,燒焦的肉,尸體,沖殺聲。
謝子晴已經麻木了,她手中提著刀,毫不猶豫的舉起,落下,那些滾燙而炙熱的鮮血就這樣撲的滿身都是。
沒有對錯,只有強弱。
謝子晴的手舉起,耳邊突然傳來躁動,這樣的躁動讓她覺得有些痛苦,只听到自己的心跳雜亂的響起,然後,眼前的人影開始轉,什麼也看不清楚,天地間突然白茫茫的一片。
她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人喊她,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後背突然一痛,然後眼前一黑,所有的感官都消失的一干二淨。
「將軍不必擔心,主帥這是勞累過度,休息便可以了。不過這背上中了一箭,有些傷根骨,如果不好好的治療,害怕留下什麼後遺癥。」
「那你快點治啊!」
「這個,這個主帥曾經說過,無論何時,她的傷都要自己來弄。」
「現在都這個時期了,還說那些狗屁的有什麼用!快!」
「……是。」
模模糊糊中就只听到這麼幾句,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要休息,要睡眠,就想拋棄那些所謂的沉重,這樣一直安安靜靜的睡下去。她在翼城的時候很喜歡睡覺,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幾乎從來沒有真正的熟睡過,前世的時候,她就一直在高度警惕中活著每一天,稍微有一點的風吹草動都必須立馬作出反應。所以,在翼城的時候,她那麼喜歡睡覺,只是想要試一試完全無憂無慮的生活會是怎樣。
原來,是那樣。
有阿喜那個傻丫頭的二貨臉,一直將自己的話當成金玉良言,也一直對著南沉瑾那樣的美人流口水,還有,阿爹,那個同樣傻里傻氣的西都沒用丞相,在那個短短的大半年時間給與的所有安心。
睜開眼吧,為這最後一程。
謝子晴睜開眼,抓住軍醫伸向自己的手,道︰「讓開,我自己來。」
「主帥!」羅恆在旁邊氣的跳腳。
謝子晴冷冷的道︰「將傷藥留下,我自己來。」
那個軍醫小心翼翼的看了羅恆一眼,然後將傷藥放到桌子上,灰溜溜的走了。
謝子晴從床上坐起來,問道︰「剛才的那一撥守住了嗎?」
「守住了。」羅恆悶悶的說了一句,抬起自己的眼楮看了謝子晴一眼,有些氣悶的道,「什麼身體,沒人踫的了嗎?」
謝子晴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去看看,待會兒還有更大的一撥到來,剛才的可能是試探,他們不多久就要開始真正的全面進攻了。」
羅恆看了她一眼,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是卻不知道說什麼,只得瞪了謝子晴一眼,轉身離開。
門被關上,一時間空空蕩蕩,再無人聲。
謝子晴拿起傷藥,解開自己的衣服,對著鏡子,馬馬虎虎的將傷藥抹上去,雖然她一個人操作實在不便,但是她的女子身份她還不想暴露。
將傷藥涂抹好,她的頭上已經出了一層汗。
她站了起來,然後穿上衣服,將鎧甲拿了出來,冰涼的觸感在自己的手掌下綿延,卻又有一絲溫暖傳來。
她莫名的笑了笑,將鎧甲穿在身上,然後拿起披風,披上,腰上帶著彎刀,用披風蓋住,出門。
地面還是濕漉漉的,街上的人很少,士兵都到四個城門了,但幸好有陽光罩下,將那些冰涼的骸骨染上溫暖的光芒。
無所謂並非代表不懼,而是因為相信不遠處會有太陽。
她的目光緩緩的流淌,看過牆角還在踢著毽子的小女孩,看過那坐在門檻上補著衣服的老婦,還有正在抽著煙的瞎眼老人。
在這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失去過親人,但是,他們卻將自己的悲喜慢慢的掩藏在這點滴的生活中,沒有抱怨。
這世間,誰能不死呢?
她一直讓自己成長,讓自己變強,只為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可是現在,她卻再也不能一走了之,不僅僅是對于秦炎的承諾,還有很多說不出來的情感,叫她不能割舍。
她剛剛轉過一個街角,就看見一個婦女抱著一個嬰兒,輕輕的哼著曲子,哄著那個嬰兒睡覺。
她記得那個曲子,是世代傳下來的民調。
他年今日,青草墳上,黃酒桃木,淒我風霜。
英雄故鄉,埋我高堂,戰彼崔嵬,失我憂傷。
他年今日,有女如花,言笑艷艷,待士求她。
良人遠征,白骨冷霞,有女如花,待士求她。
沒料到這樣一曲傷戰之歌,現在竟然成為了一首哄嬰兒入睡的調子。
她就這樣停了下來,然後,那個婦人抬起頭來,看了謝子晴一眼,微微有些驚異,然後溫暖的笑了起來︰「主帥,你來啦。」
謝子晴在她的面前坐下,看了看那個沉睡的小嬰兒一眼,問道︰「多少歲了?」
那個婦女低頭道︰「三歲了吧。」
「他爹呢?」
「死了。」婦女抬起頭來,陽光在她的眼楮里鍍上一層光芒,這光芒里沒有憂傷,只有永恆的平和,「我們剛剛完婚三個月,他就去打仗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謝子晴頓了一會兒,擠出一點笑意,想要說什麼,但是那婦人卻微笑道︰「主帥你認為我很可憐嗎?不,我不覺得,我十七歲那年嫁給他,至今四年。我們女兒家,一直想的不過就是嫁個良人,生幾個孩子,養一群雞鴨,他干活,每天回來我可以為他端上一盆熱水,我的許多姐妹雖然嫁的比我好,夫君也還在,但是他們卻不幸福。我和他雖然只有三個月的相處,但是這三個月,我是很幸福的。所以我的記憶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別人沒有。你看,我想要的良人已經擁有了,我覺得很好。」
謝子晴默默的抬起頭,沒有說話。
可能是在大難面前,所有的拘束都已經放開,個人的悲歡微不足道,無論怎樣的苦澀都可以在集體的咀嚼中感受到溫暖和堅韌。
「你有喜歡的人嗎?」那個婦人看了謝子晴一眼。
謝子晴笑了︰「當然有。」
那個婦人吃了一驚,道︰「可惜主帥你沒有成親。」
謝子晴點頭道︰「我和他兩年多沒有再見了。」
婦人道︰「兩年多了啊,那個姑娘多少歲了?」
「額,現在,二十一了。」
「呀!」那個婦人吃了一驚,「二十一了,那肯定嫁人了吧。」
「這個,嗯,嫁人了。」
「哎。」那個婦人莫名的惋惜,「嫁人了啊,女兒家經不得蹉跎啊,最好的年華都在那幾年,人家也不能一直等你不是。哎。」
謝子晴覺得那語氣簡直比自己都還要遺憾。
那個婦人又問道︰「那姑娘長得好吧?」
「好,很好。」謝子晴的眼前浮起南沉瑾的容顏來,嘴角不由的溢出一絲微笑來,「這個世間,在沒有人能長得比他更好看了。」
婦人看了謝子晴一眼,嘆道︰「哎,可惜啊。」
人總是在別人的悲劇中忘卻自己的痛苦。
謝子晴站了起來,然後和她道別,可能到了此刻,她只是為了找一個談論一下他,找一個不知道他的人,拋卻外界那些強加的印象,去談論他,在那樣的敘述中,填補那些失意。
在大街上轉了一圈,謝子晴轉回了議事廳,然後對著守門的小將道︰「去把三位將軍請來。」
「是。」
三個人幾乎都掛了彩,根本都來不及將自己的傷口包扎好,全部都是汗涔涔的。
謝子晴看著這三人,然後,道︰「如果兵行險招能讓我們突圍出去,你們願不願意犧牲一下?」
三個人相對一看,羅恆已經喊了出來︰「這件事就交給我。」
謝子晴抬起了自己的手,道︰「我現在想試一試,所以,下面的人都是最合適的,所以,听我說完。」
謝子晴看了他們一下,繼續道︰「這兩年來,我們挑選了近萬人來訓練,這一個多月以來,雖然情況很危急,但是我一直沒有讓他們出手,是因為,最好的,都應該留到最後。所謂哀兵必勝,這一個月來,他們早就等著這一戰了,所以,此時的士氣,絕非陳國和平陽國的聯軍所能媲美。可是,這一萬人就算是奇兵,在面對四十萬軍隊的時候,勝算又有幾何呢?就算這一戰拼死斷了幾萬人的性命,但是卻再也沒有發展下去的機會,根本不值得。」
「我很久之前就在找地方,為我們留後路。這是西邊的荒漠,但是在這一片地方的邊緣卻是可以生存下去的。我們只要殺出重圍,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就可以到達這個地方,此處地形極其復雜,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妙防守之地,只要我們進入,就可以保存下來了。」
「主帥,讓我去辦吧。」高敬和抬起頭來,對著謝子晴道。謝子晴的意思他已經知道了。
謝子晴搖了搖頭,道︰「現在這個時候,應當以整個軍隊為重。只要我們退出了,敵軍是不會為難城中的百姓的,我們要的,就是突圍出去。所以,你們三人帶著那四萬精兵從南門走,而我,帶著剩下的一萬多人去為你們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這樣做,就是要犧牲掉謝子晴,一旦被那麼多人包圍,又怎麼會有生路呢?這是死路啊。
「不行!我們答應過李將軍……」
「現在我是主帥!」謝子晴喝道。
她頓了一會兒,平靜的道︰「現在,鎮天軍的主帥是我,只有我出去,才會讓他們真正的提起全部的精力來對付我,所以,我說過,一切要看合適的。」
三個人都默然無語。
謝子晴說的不錯,到了現在,也只有謝子晴出場,才能讓他們覺得最後的機會到了,在謝子晴帶領的那一萬兵馬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的時候,他們帶著四萬人馬突圍,憑借那支奇兵,希望是很大的。可是,這樣做就意味著,謝子晴和那一萬兵馬必死無疑。
謝子晴突然笑了起來,道︰「拿酒來!」
片刻之後,一壇子酒就抱了上來,謝子晴打開,擺上三個粗碗,然後滿上,道︰「今日一杯,來日,我們再飲!」
「今日一杯,來日,我們再飲!」
三個人拋掉那些雜亂的情感,然後端起粗碗,一口飲盡。
謝子晴道︰「將所有的酒抬到場子上,讓將士們痛飲一翻,給他們壯行!」
四個人相對一看,全部笑了起來。
夏日的陽光很烈,謝子晴和常威等三人站在訓練場上,看著密密麻麻的士兵,他們全部都像鐵槍一般的佇立著,影子直直的映在地下,沒有絲毫的頹廢之氣。
謝子晴站在上面,抱起酒壇,將自己的聲音遠遠傳出去︰「我知道,你們是英雄,你們是絕對不允許自己退縮的英雄,哪怕前方就是死局,你們也從來不會害怕!今日一杯黃酒,且讓我們為自己壯行!雖死,也從容!」
「雖死!也從容!」
「雖死!也從容!」
「雖死!也從容!」
士兵們的聲音直沖雲霄,震得這個城池都顫抖起來,更震得數十萬敵軍也紛紛凝神。
「戰鼓!擂起來!今日,我與你們共生死!」
謝子晴說完,暢然一笑,躍上了馬背。
戰鼓的聲音一聲聲叩響,馬蹄聲如奔雷,鎮天軍的大旗在風中招搖。
她此刻心中平靜,完全沒有赴死的感覺,但是此刻,在這樣的陽光下,在嘴角的微笑下,想起的又是誰的容顏?
那年初遇,溫泉水暖,微薄的珠光下,那微微勾起的唇角。
在想起南沉瑾的時候,那種疼痛又沖了上來,毫無顧忌的沖了上來,但是,這樣的痛,卻讓她覺得心安,仿佛那人一直在身邊,未曾離開。
城門被慢慢的推開,謝子晴一身鎧甲,單手長槍,臉帶微笑,在陽光下慢慢的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遠遠望去,只覺得那薄瘦的身體沒有一點的讓人覺得小氣,反而讓人覺得充滿懾人的氣勢,讓人莫可逼視。
謝子晴帶領著一萬人馬站在陽光下,目如刀鋒,凜然無畏,直直的插了過去。
謝子晴抬起了手,一字落下︰「殺!」
「殺!」
「殺!」
「殺!」
這世間,還有什麼字能比這個字更有氣勢和力量嗎?進攻是所有的熱血,唯留不死傳說。
陽光下看去,整個荒涼的戰場沒有多余的顏色,黃土地被密密麻麻的黑影佔滿,仿佛螞蟻一半覆蓋的疆土,在淒然中陡升雄壯。
前面的軍隊沖了上來。
左面的軍隊沖了上來。
右面的軍隊沖了上來。
他們仿佛縱貫整個地面的海潮,猛地涌出來,向著那小小的一萬人馬沖了過來,要將那微薄的人命摧踐。
從上面看去,謝子晴的那一方軍隊,在幾十萬的人馬中淹沒成一個點,一個毫無還擊之力的等待著覆滅的點。
但是,就在那樣的包圍中,這一萬人馬卻成為一個三角形,由謝子晴帶頭,鋒利的切割進這茫茫的人海中,鑽進去,義無反顧的鑽進去。
「殺!」
旗招展,戰鼓響,馬蹄奔。
謝子晴揮著長槍,在馬上,提著長槍,開道!
她的長槍掃過一個有一個的人馬,刺穿脖子,腦袋,心口,小月復,鮮血熱汪汪的濺出來,血腥氣將整個天空都填滿。
滿地滾滿了腦袋,斷肢四散,踩在上面,似乎都可以听見血肉的聲音。
何所畏?何所憾?何所思?
滾過的馬蹄聲再次如奔雷陣陣,謝子晴微微一笑,看著剩下的四萬人在常威,高敬和和羅恆的帶領下向著空虛的南門沖出去。
他們的氣勢吹枯拉朽將所有的阻力完全的摧毀,隔著那麼遠,謝子晴依然感受到了他們三人看過來的目光。
那目光,足可慰。
可能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的認可她這個主帥,那個有能力承擔起自己責任的主帥。
殺!殺啊!
她的血液在奔騰,等看著他們的馬蹄踏過他人的身體,向著那預定的軌道前進。
謝子晴笑了起來,長槍橫掃,大笑道︰「他年今日,青草墳上,黃酒桃木,淒我風霜。英雄故鄉,埋我高堂,戰彼崔嵬,失我憂傷。」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她看見自己身後的人一個個倒下,三角形的陣營慢慢的縮小,但是,從來不曾渙散!馬上的人沒有了,但是那馬卻跟著前進,鬃毛在奔馳中飛揚!
今日,便是她死,這「謝南」兩個字,卻足可震撼世人,在汗青之上留下令人驚艷的一筆了。
謝子晴的長槍挑起一人,將他的尸體甩了出去,壓向圍攻上來的士兵!
鮮血溢滿了謝子晴的眼楮,但是那眼底的柔情,卻從來不曾離去。
謝南,謝南,不知道他在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會否多念幾遍,那樣的薄唇慢悠悠的吐出這兩個字,恐怕只有在他的音節字符里,才會得到最完滿的解釋吧。
南沉瑾。沉瑾。沉瑾。
這兩個字曾經無數次在自己的心間滾過,可惜這麼久,卻從來沒有這樣當著他的面喊過他。
「主帥!我們保護你沖出去!」旁邊的一個統領一刀砍下一人的脖子,看向謝子晴。
謝子晴看著他滿臉的鮮血,大腿上已經中了一刀,骨頭都露了出來,唯有鮮血不斷的涌出,但是下一秒,謝子晴還來不及出手,那個統領就只剩下半邊的身體,但是在馬上,他的身體依然筆直,手還握著刀。
謝子晴咬牙,一槍戳過去,那個劈了統領的人立馬斷了氣息。
現在,唯有沖殺!
謝子晴仿佛發了狂一樣,拼命的甩動自己的手臂,將眼前沖上來的人一波波刺穿。
陳國和平陽國的主帥看著淹沒在兵馬之中的謝子晴,都有些吃驚。
這麼多萬人圍困一萬多人馬,竟然過了這麼久,還沒有將他們踏平。而那個謝南,更是悍勇至極,鮮血沾滿了全身,卻全部是別人的鮮血!
陳國主帥也發了狠,那四萬人突圍了,這個謝南,一定要提了她的腦袋裝酒喝!
他拿過箭矢,騎在馬上,然後,拉開,狠狠的射了出去!
謝子晴的全身都已經麻木了,只是機械的抬起自己的手,將擋在自己眼前的所有人影全部殺死!
是的,她還想活!就算抱了必死之心,她也想活!
活下去,她才能和那人見面,才能把這兩年的等待補回來!
陡然間,一道黑影沖了過來,謝子晴一橫手,彎刀一揮,斷開箭矢,但是這個時候,她的腰上卻狠狠的一痛,她急忙一偏,然後一刀下去,將那個沖到自己身邊的人馬殺了!
但是她的腰上都已經中了一刀,鮮血如瀑,若不是剛才她躲得快,恐怕就是攔腰兩段了。
陽光砸下來,身上都不知道被汗水泡了幾回了,巨大的能量流失讓她覺得自己的後繼之力已經不行了。
身上的每一處都在痛,尤其是腰上和後背,一動便是撕心裂肺、
她覺得自己的眼楮都已經開始模糊,汗水流下來遮住自己的視線,自己的喘氣聲那麼的清晰,仿佛在預告著自己的窮途末路。
渴的很,痛的很。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
「主帥!小心!」
謝子晴在招架前面的攻勢,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鮮血已經熱辣辣的濺到了自己的脖子里,她的視線被這樣一驚,她的一個小兵就已經在自己的旁邊軟軟的倒下。
如果沒有他拼死為自己擋的這一刀,自己恐怕就死了。
她雖然在前,將那些最為鋒利的攻勢都收下,但是那麼多人,他們能支撐到現在,都是這一萬士兵的努力。
她回頭一掃,已經沒多少人了,一萬人啊,到了此刻,竟然不足一千了。
謝子晴咬牙,怒道︰「殺!」
說完雙腿一夾,向前沖去!
一槍又一槍,一刀又一刀。
血順著腰和背淌下去,她的身體幾乎要軟下去,眼楮都差不多睜不開了,唯有沖殺!
走投無路的沖殺!
她所有的動作都已經沒了意識,但是在腦海里,卻再也沒有哪個時候比此時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那一夜風入長門,他步步行來,一雙眼楮鎖著她,字字擲地有聲︰
今日,將來,哪怕我死,我想要的妻子,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謝子晴。不論你是生,是死,是丑,是美,是否貞潔,我要的人,都會是你。我南沉瑾發誓,這一生,除你之外,絕對不會再娶別的女人。你的心里,就算現在沒有我,但是終有一天,你眼里看見的,身邊陪著的,心里想著的,也只能是我,只會是我。這萬千山河,只要你想要,我都陪你賭一場,無論是大獲全勝,還是死無葬身之地,我,心甘情願。
而現在,她若死了,唯一對不起的人,也只有他。
原諒我此刻的無可奈何。
那邊,陳國的主帥冷笑著看著謝子晴,道︰「馬上就要完了吧。呵呵,待會兒看我割了他的腦袋!」
他說完再次拿起長弓,搭上箭,瞄準謝子晴。
這一箭,他要讓她死!
他的粗糲的指月復拉緊了弦。
突然,平陽國的主帥驚聲喊了起來︰「怎麼回事?!」
這一聲詫異莫名,仿佛眼前之事根本不可置信!
陳國主帥將弓箭放下,隨著盟友的目光一看,然後,呆住了。
不知何時,只見不遠處的草丘上出現了百十匹駿馬,馬上任黑衣如魅,而正中的一人,卻是一襲紫衣。
但是,在這百十匹人馬之後,煙塵滾滾,馬蹄聲轟轟烈烈的奔來,震得天地都搖晃起來!
這樣的人馬!至少有三十萬!
怎麼回事?
然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在眨眼之間,那紫衣人突然掠起,仿佛一道驚艷的流星,以無可匹敵的速度往廝殺中落去!
「殺!」
那邊氣勢昂揚的軍隊突然一聲震吼,然後,飛奔而來!
這邊圍攻謝子晴的人馬一看,立馬一慌。
「快!整隊!迎敵!」
他們急忙掉轉自己的隊伍,去迎接眼前的大敵!
謝子晴還在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殺下去,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邊的壓力驟然一松,但是那些沖上來的人依然那麼多,那麼多!
她已經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消散,她拼命的想要反抗,卻發現無能為力。
「子晴!」
這一聲悲傷顫抖,卻帶著刻骨銘心的思念,在這數不清的人馬嘶聲中清清楚楚的響起來。
謝子晴微微的苦笑,開始出現幻覺了嗎?不過,在最後能听到他的聲音,也是很大的安慰。
「子晴!」
聲音近了,為什麼近了?!
謝子晴突然一驚,心跳猛烈的敲打起來,仿佛那出征的鼓聲,都不及這樣的猛烈,這樣的急切,這樣的驚心動魄!
她全身僵住了,可還是讓自己微微轉頭,去尋覓那刻鏤在心上的聲音。
一襲紫衣就這樣落入她模糊的視線里。
那,纏綿溫柔的紫衣啊!
這是夢嗎?可是又是怎樣的夢,可以讓他這樣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甚至可以聞到那仿佛十里桃花次第盛開的氣息。
她就那樣撞入自己的眼眸,一身鮮血,滿身傷痕!
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他的少女,他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夠的少女,他用盡一生去保護,只為了讓她平安喜樂的少女,他甘願入八寒地獄,只為讓她不再憂愁的少女,如此的出現在她面前。
如果再遲一點,再遲一點,是否能見的,不過只是她再也沒有溫度的身體?
巨大的後怕涌上心頭,此生再無這種滋味。
他的紫袖一揮,將她身邊的士兵一掃而光!
然後,他輕輕的落到她的馬上,伸出手,將他的少女,緊緊擁入自己的懷中!
他的掌心一震,將她的鎧甲震碎,然後一丟,將她真真實實的身體擁入自己的懷中,瘦弱的身體硌的他有些痛,他卻只能將她更緊的抱住。
他低頭,慢慢的模上她的臉,他的心跳依然強勁而有力,但是他的手,卻開始顫抖。
他想撕掉少女的人皮面具,但是,一向冷靜強大的他,卻因為心間那控制不住的緊張而失手,一連弄了三次,才將那薄薄的人皮面具撕下。
謝子晴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瞬間,巨大的心痛襲上心頭。
謝子晴的視線已經模糊,知覺都已經渙散,心仿佛有一把刀慢慢的切割著,痛的人恨不欲死,但是,此刻的痛意卻抵不過心間上涌出來的巨大的甜蜜。
她努力的睜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兩年來只出現在夢境最深處的人。
她想笑,于是便笑了。
然而這樣的笑落入南沉瑾的眼底,卻仿佛讓他連眼神也顫抖起來。
他低頭,將少女緊緊的鎖住,聲音沙啞︰
「子晴。」
子晴,這兩個字,現在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呼喚出,那些在每個夜晚獨自呼喚的名字,此刻,完滿。
「你離開了我九百二十六天。」
這九百二十六天,每時每刻都那麼的難熬,唯有的咀嚼,只是慢慢的想象你的容貌,害怕你變得太多,再見時讓你從我眼前走過我也不知。
這九百二十六天,我知你就在這天涯的一角,卻不知道該如何尋找你。而你,竟然這麼舍得不來找我。
這九百二十九天,是多少須臾,多少羅預,多少彈指?多少瞬?你可知無論怎樣的劃算,也不及我對你思念的長久?
謝子晴想抬起自己的手,撫模他的臉,想張開嘴,喊他的名字,可是,卻沒有絲毫的力氣。
南沉瑾卻在說完那句話之後,突然俯身,溫柔的,將自己的薄唇貼上她干裂的唇。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丑,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會在乎嗎?
那些氣息順著他的唇慢慢的涌進來,是筆筆春風渡過心之江南,讓所有的痛苦流離在此刻煙消雲散,唯留下繁花盈目,借此一生長安。他溫柔蝕骨,卻又洶涌澎湃,他勾勒過每寸,如燕尾剪過水面,讓漣漪無盡的擴散開。
在場的那些士兵,都睜大了眼楮看著他們,呆怔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謝子晴只听到南沉瑾的聲音傳入︰
「睡吧。」
這兩個字落下,仿佛所有的壓力都不再,因為他在身邊,她終于,全心全意的將自己托付于他。
雖死,也從容。
她閉目暈倒在他的懷里。
南沉瑾的目光冷冷的掃過在場所有呆怔的人,然後,將目光投向了在不遠處驚異的看著他們的兩國主帥。
紫袖一斂,就這樣拉過旁邊一人的長槍,然後,一擲!
破空之聲那麼明顯的響起,那兩個主帥看著南沉瑾這一槍擲來,覺得連身體都無法動彈!
「」的一聲,那槍貼著他們的身體擦過,然後直直的沒入後面的牛皮鼓!
南沉瑾面色是寒,風華絕代卻也讓人透心之涼︰
「我要你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