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夜色是一筆未曾蘸開的墨,濃郁的攪著,燈火次第的從宮殿綻放,一點點暈染著這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簪纓世族ml/0/270/iml)
「嗒」「嗒」「嗒」。
木屐的聲音在寂靜的長廊里傳來,旁邊的宮女順從的低下自己的腦袋,只留下那人的長衣掠過地面。
穿著木屐的男人在大殿外站定,然後看向了門外抱手等待的周岩。
「殿下呢?」那個中年男人問道。
周岩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低聲道︰「先生,這都兩年了,你還不知道殿下的習慣?哎,明兒再來吧。」
周夢懷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將手中的兩本折子遞給周岩,道︰「今晚無論多晚,都必須將這兩本折子交到殿下的手中。」
「是的,先生。」周岩恭敬的答道。
周夢懷的目光往殿門一看,然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最後搖頭一笑,轉身離開。
周夢懷如長風入林一般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嗒嗒嗒」的木屐聲。
而在宮殿內,雕著牡丹花色的小香爐緩緩的裊出一絲絲檀香,順著重重的紗簾浸透到一襲紫衣面前。
他低著頭,從厚重的紫袖中露出一只修長如玉的手,分明的指骨沿著紫竹筆身慢慢的向下彎曲,手腕一轉,縴細的筆尖勾勒出一雙琉璃般的眸子,如霧一般的籠來。
琉璃宮燈插在牆角,拓下他的身影,烏墨一般的發絲墜下來,將陰影投入那張如上天鬼斧神工般的臉上,他雙目低垂,但是那剔羽一般的眼睫毛卻勾著向上,那是令人驚異的弧度。
身上披著的紫色披風隨著他的動作慢慢落下,但是他卻動也沒動,任憑它滑下去,只專心致志的用手指勾著那宣紙上的人,周圍的一切一切都已經消散,只有那筆下的人,才是一生所至。
當最後一筆落下,他的手撫模未干的宣紙,仿佛在撫模著她。
兩年了,整整兩年。
他終于直起自己的身體,將自己手中的毛筆一扔,「嗒」的一聲落到漢白玉的地面,濺開點點墨梅。
「周岩,將周先生給的折子遞上來。」這聲音薄如一片青瓷,卻又在雪白的瓷胎上添上魅惑的釉里紅。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夜風過境,緩緩的掠開這數十米的檀香霧帳。
周岩的目光看向那壘成小山一樣的宣紙,最後默默低頭。
都兩年了,為什麼殿下還是不相信太子妃已經死了的事實呢?以他們的能力,查到現在什麼蛛絲馬跡也沒有查到,還能有什麼希望呢?可是殿下還是這麼的執著。這兩年來,每晚總要留一個時辰來描摹她的模樣,想象著她兩年後的容顏,可是殿下,這還有意義嗎?
周岩抬頭,只見南沉瑾那雙幽深的眼楮看著他,那一眼,結結實實的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思已經被一眼看穿。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如果是別人有這種想法,可能死的連尸骨也找不到了。
「拿上來。」南沉瑾順手扯了扯自己已經落了下去的披風。
周岩半跪著雙手將周夢懷的折子遞了上去。
南沉瑾接過,翻開,頓了半晌,然後淡淡的抬了抬眼楮。
「四國會?」南沉瑾笑了起來,眼底里有莫名的光芒,「看來結盟終于要開始了啊。呵,四國會,竟然把金昌國忘了。金昌國憑借一個不足四萬的人口,在五個國家間生存下來,並且多年不曾有戰亂,難道是運氣?」
周岩小聲的插嘴︰「金昌國土地貧瘠,天寒地凍,根本不利于生存,大概沒有人願意下大力氣去攻打他們吧。」
南沉瑾一雙眼楮微微挑起,手指在唇邊一放,眼底里光華流轉,妖魅詭譎︰「周岩,永遠不要小瞧一個人的征服心理。就算它只是一個小國家,但是只要掛著一個國字,誰都不會放棄樹立自己的威信。但是,你翻看史書,可曾見過那個國家攻打過金昌國?還有,金昌國雖然土地貧瘠,物種匱乏,但是所產奇珍異寶甚多,你認為,其他的國家比的了?這個金昌國,恐怕是最讓人模不透的。」
周岩深深的低下頭,點頭。
南沉瑾將這折子甩在桌子上,問道︰「這幾天有什麼消息傳來?」
周岩半跪著恭敬地回答道︰「謝南帶領的鎮天軍已經發展到了十萬人,兩年前南北定城合並為慶陽城之後,他們就佔據了陶都,和城三個城池,這兩年來,他們不斷的開疆擴土,雖然先佔據的都是些小鎮小村,但是兩年下來,吞噬的土地恐怕也有三個城池的大小了,偏偏他開始蠶食的土地都是極小的,所以陳國和平陽國誰也不願意為這一點土地大打出手,所以到了現在,他們儼然已經是一個小國了。而現在,他們正在準備和穆山的野軍較量,那些蠻漢可不是好對付的。」
南沉瑾看了周岩一眼︰「看來這謝南當真是不一般啊,我曾派少英查過他的背景,但是除了他和那個宋棋風,不,應該說是東方華城走的比較近而外,便什麼也查不到。當年少英說恐怕是大患,沒料到當真成了氣候。現在他已經壯大,陳國和平陽國肯定比吞了蒼蠅還難受,不出兩月,兩國便要聯手了。恐怕陳國此次的四國會,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解決這一件事情。鎮天軍恐怕要走上絕路了。四國會,其實我倒不介意去添一把火,先把謝南解決了。」
南沉瑾說著,吩咐道︰「待會兒和周先生說,我準備去陳國。」
「是。」
南沉瑾說著指尖一過,翻開另一本折子,一雙眼楮深深沉了下去,最後突然一聲輕笑,將折子一丟。
「啪」的一聲,那個折子被扔到漢白玉的地面。
周岩的眼角一瞥,只看到用墨跡橫開的一行字︰
百官聯名上書請立太子妃事宜。
周岩只覺得頭皮一緊,完了。
「太子妃」這三個字根本就是禁忌,雖然大臣從謝小姐死後就開始不斷的上書,但是都被周先生扣了下來,這下周先生專門送來,這不是明擺著對殿下看不下去了嗎?殿下這一年沒有繼位的原因就是因為謝小姐啊,沒有太子妃的太子是不能繼承大統的,但是現在這情況,誰還敢說殿下不是真正的皇帝?可是太子妃這位置,也就是未來的皇後,那些大臣哪那麼容易放棄,自然一遍又一遍的輪番轟炸,拿祖制說事,可是殿下竟然也不慌,竟然就這麼拖著不繼位。
南沉瑾的靴子輕輕的踏下台階,然後站在周岩旁邊,一身詭寒的氣息愈加幽深。
「想要太子妃嗎?我給了便是。」
南沉瑾笑了笑,然後邁步而出。
一襲紫衣掠過長門,最終轉入走廊,琉璃的宮燈如星,剔透的光泄在他的身上,但是卻照不進那一片紫色中。
南沉瑾的步子越來越快,最後轉入黑夜。
「殿下。」
老舊的宮門外,青衣侍女們俯子,似乎抬一下眼就害怕被這人的光彩所折。
「皇上這幾天怎麼樣?」
「回殿下,陛下這幾天比較好,有過清醒的時候。」
「嗯。」南沉瑾應了一聲,然後邁步進入,燭光沿著宮牆徐回。
南沉瑾伸手勾起桌上的茶壺,然後倒了一杯,往榻前走去。
「父皇。」南沉瑾微微勾了嘴唇。
承明帝猛地睜開了眼楮,狠狠的看著南沉瑾,沙啞的吼道︰「孽障!」
南沉瑾眉眼妖嬈,眼楮悠悠的在承明帝身上一過,然後坐到床沿上,伸手將承明帝的身體一拉,然後將茶盞送到他的嘴邊︰「父皇,你渴嗎?」
承明帝全身都在發抖,狠狠的咬著牙齒,卻被南沉瑾輕而易舉的一抵,瞬間張開。
南沉瑾將茶水灌入他的嘴中,嘴角依然帶著三分笑意,這笑意冰冷入骨,一看便能凝結寸土。
「你個孽障!你不是我的兒子!」
南沉瑾慢悠悠的站了起來,低頭輕蔑而嘲諷的看了承明帝一眼,最後笑了笑︰「你說對了,我不是你的兒子。你真正的兒子,不是在七歲的時候就被你殺了嗎?怎麼,想不起來了?」
他毫不在意的伸手彈了彈自己衣服,然後將茶盞往桌子上一放,邁步離開。
承明帝瞪大了眼楮,拼命的張嘴,然而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僵硬的身體在床上一次次做著嘗試,卻最終徒勞無功。
他是誰,他到底是誰?
十四年前,十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南沉瑾剛剛踏出殿門,周岩就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南沉瑾看了他一眼,道︰「那些大臣不是都想自己的女兒送到我這里來嗎?周岩,你知道怎麼做吧。」
「……是。」
南沉瑾抬頭,看著那一闋沉沉的雙闕,挑在黑夜里,輪廓清晰。
子晴,你,還好?
——太子終于露面的分割線——
謝子晴靠在墓碑上,將碗中的黃酒灌入口中,然後一把抹掉自己嘴邊的酒水,然後站了起來,伸手放在墓碑上,笑道︰「秦炎,我明年再來看你。最近局勢有點糟糕,但是放心,我會用盡我所有去守護這座城池的。」
謝子晴微微一笑,然後抬起頭,看著泛起微白天色的東方,微微垂了眼,伸手往自己的袖子里一模,模住那個小盒子,仿佛要從里面去汲取所有的溫暖,給與繼續向前的力量。
謝子晴一翻身,騎上棗紅馬,拍了拍它的腦袋,道︰「小紅,走吧。」
那棗紅馬仿佛听懂了謝子晴的話,碩大的腦袋在謝子晴沒有拿開的手掌上蹭了蹭,看的謝子晴一個彈指彈在他腦袋上,笑罵道︰「你這東西,還撒嬌,快!否則回去晚了就把你送給小妹。」
棗紅馬立馬一震,急忙甩開自己的四蹄開奔。
謝子晴回到城中,將鞭子扔給小將,躍下馬道︰「常將軍他們呢?」
「在訓練營呢,主帥。」那小將笑嘻嘻的回答。
謝子晴看了看他的手,笑道︰「你這小鬼昨晚又去賭錢了吧,還和六子一起,這不找死?小心連娶媳婦兒的錢都沒有。」
「嘿嘿。」那小將滿不在乎的扯開自己的嘴巴。
謝子晴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石頭,多少歲了?」
「十四啦。」
「十四?好小,這年齡在原來可是剛上初中的小白菜啊。明天領了軍餉回家看看你女乃女乃吧,給你女乃女乃扯點布做新衣裳。三個月了,放你三天假。」
「啊啊啊!主帥你老好人啊!哈哈!」石頭高興地跳了起來,剛才對謝子晴奇怪的言論的疑問完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謝子晴搖頭一笑,正想離開,卻被石頭一把拉住,謝子晴回頭,石頭神秘兮兮的向四周一看,然後湊到他耳邊,小心翼翼的道︰「我看見羅將軍帶了兩個美人回來,說是今晚洗涮干淨了給你送去,要你開葷,主帥,你今晚看看是不是兩個,小心被羅將軍給糊弄了。」
謝子晴哭笑不得,看著他一雙圓溜溜的眼楮,罵道︰「關你什麼事,再給我說東說西你就給我再呆三個月回家!」
「哇唔,不要啊。我不說了,我不說了。」石頭說著立馬蹦開,垂著腦袋縮到一邊。
謝子晴甩了他一眼,然後往訓練場走去。
訓練場中訓練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士兵,是挑選出來的精兵,進行專門的訓練。
謝子晴知道,現在的鎮天軍對于其他的國家來說,是一塊毒瘤,也是一塊肥肉,肯定遭人惦記,所以必須壯大自己。所以,這兩年來,謝子晴用各種方法去壯大自己的實力。而這些訓練的八千精兵,就是她的第一個實驗。
這些人全部是從老舊部的六萬人中挑選出來的,用以謝子晴在現代殺手的特殊訓練。這支隊伍,簡直是一群特種部隊。
偌大的訓練場上,士兵像標槍一般的挺直,他們已經在這里站了兩天一夜。
羅恆正站在隊伍的面前,和士兵一樣的站立,甚至在手上還吊著一塊石頭。
這是以身作則。
謝子晴來到他的旁邊,挑著眉笑道︰「听說你給我準備了兩個雛?」
羅恆差點一個踉蹌,眼直直的看向前方,義正言辭的道︰「訓練時期,還請主帥不要談及其他私人問題。」
「主帥?去你媽的主帥。你把我當過主帥?」謝子晴說著一腳向他踹了過去,羅恆的膝蓋一彎,憋著一口氣硬是不移動位置。
羅恆苦兮兮的看過來,向她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要她給他留點面子。
謝子晴挑了挑眉︰「羅恆你不是甘為表率嗎。來人!」
「在!」旁邊立馬跑出來一個小兵。
謝子晴微笑道︰「羅將軍為增加士氣,特作表率。將他手上的二十斤的石頭取下來,換上五十斤!」
「是!」
士兵去搬石頭了,羅恆咬牙切齒的道︰「謝南,你他媽公報私仇!」
謝子晴挑眉微笑︰「訓練時期,還請將軍不要談及其他私人問題。」
說完根本看都不看羅恆那一臉憋屈的模樣,悠然的轉身離開。
她剛剛轉頭,就看見一個人牽著白馬立在不遠處。
這個時候,正霞光萬丈,他修長的身影站在那里,雖然軍營中並沒有女人,但是這樣的風姿,也引得好多士兵看了來。
謝子晴無奈捂額,雖然戴了人皮面具,但是百里奕卻依然有勾引人的資本。
這兩年來,他借著要報酬的名號多次來這里,他每次只要六十人,一千二百人,他要來回二十回,這兩年來來了十五回,真不知道他這個一國太子是如何有這些閑情逸致的。
其實謝子晴心中還在忌憚著他,因為翼城的事情,讓她完全無法將他真正的和羅恆他們對待。百里奕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知道謝子晴的心結和態度,每次來也只呆一兩天。
這兩年來,他和謝子晴的關系緩和了下來,誰也不提及往事,就像兩個稍微熟悉的人一樣,見面吃一頓,隨便說一些,便彼此再無交集。他和謝子晴的關系只是平常,反而和常威等三人混的不錯,每次來都被他們拉著豪飲。
有時候謝子晴又覺得些許的搞笑,如果那三個知道他們稱兄道弟的人是他們甚為忌憚的雍國太子,還不知道是何種模樣。
謝子晴走了過去,道︰「百里公子。」
百里奕看著她,頓了良久,最終妥協,他將目光轉向訓練場,然後迅速的移開眼楮,問道︰「我馬上就要走,這次來我不是為了那二十人的,我只是告訴你,陳國要召開四國會,很大一部分的目標就是你們。」
謝子晴全身一僵。
這麼快!竟然這麼快!她預料的至少也會有一年的時間,為什麼會這麼快?!
穆山還沒有攻下來,除此之外,琪山,波衡山都沒有弄還,有了這些屏障,他們鎮天軍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但是現在,哪里來的那麼多時間給她?
如果遭到四國的封殺,這樣的境地恐怕天王老子也救不過來。
百里奕看著她,低聲道︰「你可以……」
「不行!」謝子晴斷然拒絕,「我不會離開,而且,百里公子,我的事不關你的事,我希望你馬上離開!」
百里奕看著她,那樣的目光似乎要將她淹沒,但是這眼底的神色卻沒有人能夠猜透。
不忍,決絕,憐惜,欣賞,更多的是潛藏在眼底里沒有人能猜透的計較和選擇。
謝子晴故意不去看他,盡管知道他的目光如刀,但是她也只能裝作什麼也沒感覺到。
百里奕,太危險。
「謝……」
「來人!將百里公子送出去!」謝子晴高聲喝道,然後將手一甩,快步離開。
身後的百里奕看著她的決絕遠去的身影,一如她對自己的決絕,除了那個人,就將所有人排擠在外,隨便怎樣的努力也難以走出她的一寸土地。
可是,你的路,只能和我在一起,這一場長久的交錯,是無路可逃。
謝子晴急忙快步行走,然後往馬棚里面走,躍上棗紅馬,對著石頭吩咐道︰「我去穆山那兒看看,傳達我的命令,從今天開始,不準百里公子再進鎮天軍範圍!」
「是!主帥!」
謝子晴甩馬離開,向著穆山奔去。
所有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百里奕的一句話就讓所有的打算完全作廢,以他們現在的實力,一個國家說不定還有勝算,但是若是兩國聯手,根本就是死路!原來憑著兩國的間隙獲得生存和發展,到了現在,卻成為最大的弊端。
沒有人能夠忍受他們變強了。
穆山是靠近陳國的一座高山,山上居住著一群野軍,但是實際上就是一些強盜聚集起來的,雖然紀律性遠不如軍隊,但是那股子蠻橫的勁兒,卻是正規的軍隊的所不及的。
三天前常威帶領著一萬人圍攻了穆山,但是穆山太過險峻,而且其中機關密布,如果輕易攻取,自己的人馬必定傷亡慘重。
山巒在眼前起伏,陡峭的石壁聳立著,谷底寒氣幽深,浮起一層淡淡的霧氣。
密密麻麻的士兵像是螞蟻一樣的排立在山谷的周圍,警惕的等著命令。
謝子晴的紅馬剛到,常威已經走了上來,謝子晴的目光掃過眾人,問道︰「怎麼樣了。」
常威指著穆山道︰「他們根本不出來和我們談判。」
謝子晴冷聲道︰「放火!將他們給我逼出來!全死光了也要將穆山給我拿下!」
常威嚇了一跳,可是謝子情一眼逼來,不容置疑的道︰「我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和他們磨嘰了。點火!」
「是!」
將士開始行動,一堆堆的干草壘了起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已經準備好了。
謝子晴的目光看向一個小將,道︰「先給我點一堆,一炷香之後,如果沒人出來,就給我點第二堆,再沒人出來,就點第三堆。」
「是。」
謝子晴揚聲道︰「好好好給我守著,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不能給我飛了!」
「是。」
聲音一重重的散開,一層層的疊起來,在整個山谷里回蕩。
謝子晴知道,哪怕再隔三座山,那些野軍也一定听得到。
她在兵行險招。
火苗「嗤啦」一聲迅速的撩起來,濕潤的早晨滾起濃煙,雲一般騰起來,向天而去。
謝子晴知道,這火勢如果只有兩三堆,根本不會成為燎原之勢,早晨露水太重,樹木猶濕,這樣反而會加大煙霧,看起來更是懾人。
一炷香慢慢的過去,謝子晴手一揮,喝道︰「點火!」
明亮的火色瞬間跳躍起來,滾滾的濃煙混合著前面的那一堆干草的煙霧,迅速的席卷開來。
時間慢慢的走過,謝子晴依然不動如山,她的目光看向深山,最後緩緩的露出一個笑容。
常威也緩緩的吐了一口氣。
「停下!」
「停下!」
「停下!」
聲音次第的從山中由遠而近的發出,謝子晴手一抬,做了一個制止的動作。
她猜想他們在這里圍了那麼久的時間,那些野軍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時時刻刻的警惕著,恐怕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瞪那大了眼楮觀察著這邊的動靜。
謝子晴只有把他們逼出來。
謝子晴運足自己的力氣,聲音淡漠︰「將你們的首領喊出來,否則我就燒了這座山!」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就有聲音傳出來︰
「我們首領說,讓你們首領進山說話!」
常威立馬看向謝子晴,道︰「不行!主帥,這些人不是將信譽的,萬一……」
謝子晴伸手抓住他的胳臂,道︰「賭博還沒有風險嗎?常威,不要說了。」
「那讓我代替你去!」常威急忙道。
謝子晴笑笑,道︰「你把我看成什麼樣子的人了?放心吧,我會完完整整的活著回來的。」
說完不理會常威,高聲道︰「好!我答應你們!」
謝子晴說完,直接向深山中行去。
在她的身後,常威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任何的話。
謝子晴的身影剛剛消失,另一道馬蹄聲就響了起來,常威順著聲音一看,只見一襲青衫陡然間撲了過來。
常威怔了一下,開口︰「白公子。」
百里奕神色間有幾分少見的急切︰「她呢?謝南在哪兒?」
常威回到道︰「進山了。」
百里奕一下子從馬上翻下來,袖子一拂,常威還沒有反應過來,腰上的短刀就已經被百里奕拿到了手里。
這是怎樣的身手?
然而百里奕根本不去看他的臉色,青衫一過,瞬間沒入山林之中。
常威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間,心中一閃驚異。
謝子晴正沿著小道上山,剛剛進去不久,就從旁邊竄出來一個小兵,謝子晴知道他是帶路的,便什麼也沒有多說話就跟著他上前。
謝子晴剛想說什麼,突然感到有人接近,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按上了她的肩膀,謝子晴心中一驚,這人剛剛從自己的身後按上自己,可是自己一點察覺,就算自己因為那小兵的事分了心,但是也不可能是這樣的毫無招架之力啊,要知道,這兩年她的功夫已經遠非原來的自己可比。
謝子晴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後反身就想襲擊過去。
這一股氣勁剛剛送過去,那人竟然硬生生受了這一下,悶哼了一聲,反手握住她的手。
謝子晴回頭,只對上百里奕一雙淡色的眼楮。
她心下一下子涌出不知道什麼感覺,為什麼硬要受這一擊?
但是說對不起嗎?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微微轉了頭,躲過那看著是水卻含著火的雙眸,想要將手抽出來。
可是,她的手被百里奕狠狠的握住,在她想要抽離的時候狠狠的反握。
謝子晴心中一驚,猛地抬起頭,和百里奕逼向她的目光猝然相逢,如火一般的燒來,似乎將這三寸天地全部變得灼熱。
謝子晴一時間又是惱怒又是無奈,甚至還有許多說不出的情感。
這是百里奕第一次這樣的表達出自己些許的情感,那樣的讓人避無可避,但是又能如何呢?這一生的山嵐水盡,她都只為了那人而行,對于百里奕,她根本連回應也不能。
謝子晴完全的冷靜了下來,再次抽了抽自己的手,這回百里奕微微松開她的手。
這一段對他們來說是驚濤駭浪,但是實際上卻是在短短的一瞬,旁邊的小兵道︰「你是什麼人?」
百里奕只是淡淡的道︰「我是我們主帥的謀士,就算算上我,我我們也不過是兩個人,如何在這什麼都不太明了的山中作出什麼事來?你就讓我跟在我主帥身邊,如何?」
謝子晴她什麼都無法說出,包括現在的拒絕的話。
那個小兵皺了一下眉頭,道︰「好了,走吧。」
說完帶著他們往前走,謝子晴一直沒有回頭,只是跟在那個小兵的身後向前,現在的情況,她不想再去糾結什麼男女私情。
謝子晴的目光沿路打量,只見阡陌縱橫,但是顯然真正的道路只有他們知道,只要稍有差錯可能就是丟掉小命的份。
說句實話,謝子晴一點也舍不得毀掉這個天然屏障。
九曲十八彎的路程走過去,人影也越來越多,那些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帶著憤恨的注視著謝子晴和身後的百里奕,仿佛恨不得把她吞下去。
但是謝子晴和百里奕是何等的人,這樣的目光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一點的威懾力,反而那種鎮定的大將之風讓那些想讓他們出丑的人吃了一驚。
轉過壩子,野軍的首領大馬金刀的坐在堂之上,看起來很有凶惡之氣,看向謝子晴的眼里都是輕蔑之氣。
在他們這些亡命之徒的眼里,所謂的正規軍都是皇糧養起來的酒囊飯袋,所以看謝子晴的目光自然不怎麼重視。
謝子晴沒有任何的表情,仿佛這人對她的態度她一點也不在意,她走上前,開門見山的問道︰「歸順條件?」
這種口氣,簡直是狂妄至極,守在那人旁邊的眾人全部忍不住面露猙獰,幾乎下一秒就想撲上來將她大卸八塊。
野軍首領冷笑道︰「三年前,這個南定城的城主來要我投誠,你知道他的下場是什麼嗎?兄弟們最是厭惡你們這些娘娘炮,一身細皮女敕肉上不得台面還想要我們替你們這些賣命!」
謝子晴毫無所謂的對上他︰「我不是那個窩囊城主。」
「啊呸!你當老子們是好糊弄的是吧。當時那個城主的妻兒都被老子們玩了個遍,我看你也不經事,我們兄弟幾個不知道能不能玩個盡興。」說完將自己滿是黑毛的腿翹了起來,踩在面前的凳子上,冷笑嘲諷的看著謝子晴。
謝子晴沒有管他言辭中的惡意,腳一伸,只是快得讓人抓不住的速度,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腳輕而易舉的將那個野軍首領腳下的凳子勾了過來,對上那個首領驚詫而惱怒的目光,平靜的笑道︰「抱歉,我站夠了。」
說完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坐了下來。
謝子晴冷笑道︰「我敢單獨來找你自然就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一條命而已,他們在山下守著,只要稍有差池一不小心點燃了大火,那可就不干我的事。你的一眾兄弟可插翅難逃了。」
「哼!」野軍首領冷哼一聲,「別說我們不知道,這穆山可是一塊好地盤,你們想要好好攻下來作為你們的屏障,這里面的機關道路,若非我們告訴你們,你們知道嗎?燒山?呵,騙誰呢。」
謝子晴知道,只要他開口談入正題了就好,就怕他一點機會也不給。
她看著他,道︰「敢問閣下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鎮天軍被夾攻之後,你們的局勢又如何?想要滅我,必定就要走過你穆山。你認為你們能抵擋住一國之軍?如果你們讓路,那麼就注定要臣服,可是你們若是想要臣服,又何苦等到現在?恐怕還是土皇帝好些吧。」
那個野軍首領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看向謝子晴,道︰「你待怎樣?」
謝子晴看著他,一字字道︰「合作!只有合作,我們才有希望守住我們兄弟的安生立命之所。」
那個野軍首領看著謝子晴沒有說話。
謝子晴目光如炬,字字落下︰「若不合作,我是不會把你白白送給別人當嫁衣的。」
這一句話是威脅了,如果不合作,她就不介意燒山,來個魚死網破!
大堂上的所有人都靜默了。
過了好半晌,那個野軍首領才道︰「你們有什麼能力可以讓我們相信你可以?」
謝子晴剛想開口,百里奕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然後,突然一笑。
這一笑在安靜中響起,但是卻無任何的突兀,這個人永遠有能力在任何的情況下將他所做的事情變得合情合理。
剛剛他一直隱沒在謝子晴的光芒之後,令人不去注意他,但是他一出聲,就將所有的目光拉過去,眾人這才發現那種難以匹敵的光輝,芝蘭玉樹一般的風姿。
百里奕微笑道︰「在下是我們主帥的軍師和護衛,你想看看文還是看看武?」
那個野軍首領一呆,還沒有說話,百里奕便接著微笑道︰「剛剛我上山時看了一眼,對山中的機關分布略有觀察,讓在下說說,如何?山路以九九開道,每條道路再分三條,其中,一三九左邊道路無機關,二四六右邊,其余中間。而所有的機關中,以一鋪三疊設計,強弩為最,但是想來弩箭不足,所以只在要害處設置的有。不知是否正確?」
所有人頓時一啞。
百里奕繼續笑道︰「還有,你恐怕不是真正的野軍首領吧。依在下看,真正的野軍首領,是——這位。」
他的目光在「是」字處一頓,然後淺淡的一掃,一抹光芒從他的手下冒出,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听到「叮」的一聲,一把短刀已經切斷那人耳邊的一縷發絲,釘在了堂上。
這樣的眼力,這樣的功夫,就足以將在場的人攝住。
這時候,那個被切斷一縷發的人走了出來,看著他,道︰「好!合作!」
——
謝子晴和百里奕走在山道上,謝子晴的目光四處打量,也不知道百里奕是如何看出來那些機關布置的。
但是百里奕卻突然頓住了腳步,回頭低聲道︰「我看過。」
「嗯?」謝子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百里奕微笑道︰「這座穆山的機關設置圖,我看過。這穆山當年的機關是魯大師所做,而他當年路過雍國的時候,我有幸見過一次,所以記得。」
他在對她解釋,可是謝子晴卻覺得有些不自在,他為什麼要對自己解釋?想起剛才上山時候的那一握,仿佛蛛網一般的緊緊勒過來,讓人覺得全身都不舒服。
謝子晴道︰「謝謝你。」
她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剛才在山上,謝謝你的幫忙。」
百里奕看著她,突然苦笑了一下︰「我幫你,不是為了讓你說謝謝。」
他說完嘴角露出三分自嘲的笑意。
謝子晴低著頭沒有看他,只是加快了腳步,繞過他向前走去。
百里奕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謝子晴全身一僵,只有轉頭看去。
百里奕的眼里說不出的神色︰「兩年了,謝姑娘,不,子晴,這兩個字你知道我有多麼的想要明明白白的喊出來?」
謝子晴掙了掙,可是卻被鐵箍住一樣,她皺眉,冷聲道︰「放開!」
百里奕根本沒有在意她的話,只是看著她,深深的道︰「子晴,兩年了,你還沒有放下他嗎?」
謝子晴心一顫,有痛意蔓延,這是多久了,多久沒有人當面和她提起過他了,那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思念,在每一個夜晚吞噬著她,讓她輾轉反側,讓她在心中無聲的呼喊。
有太多的思念說不出口,有太多的害怕說不出口。
她怎麼放得下?
百里奕道︰「你認為我幫你是為了讓你說謝謝?我這兩年來,難道只是為了讓你說一聲謝謝?我幾乎每兩個月來一趟,只不過是為了能見你一面,哪怕你永遠對我不冷不熱也好。我想,總會有時間的,我會慢慢的將那人從你的眼中消去,然後,我在佔據。你為什麼總是不留余地的拒絕?你連機會都不曾給我,你怎麼知道我會做的不比他好?」
謝子晴看著他,完全沒有料到一向隱忍的百里奕會這樣的說出那些,把最後的窗戶紙都捅破,不留一絲余地。
謝子晴伸手頒開他的手指,道︰「我沒有辦法忘記他,抱歉。」
「如果他早就已經忘了你呢?」百里奕緊逼著。
謝子晴終于抬頭,無畏的看他,目光璀璨如星辰︰「這一生,無論他忘或不忘我,我也永不可能在忘記他。哪怕將來他對我形同陌路,我的心里,也只能塞下一個他。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了。再也不會!」
這一句話斬釘截鐵的落下,毫無挽回的余地。
百里奕臉色一白,如同被人當頭打了一拳,身子一顫,不由得放開謝子晴。
謝子晴再也不看他,轉身離去。
百里奕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只覺得有冰涼一層層浸透到自己的心里,長久不絕。
——這樣,也好。
——這樣,來日你恨我,也能恨得徹徹底底。
——這樣,我就能毫無顧忌的出手,你只能,在我這里。
------題外話------
下面的文分雙線走,一線女主,一線男主,直到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