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貓著腰，在回廊里打轉。
西面，太醫院。
藥香撲鼻。
連尋靠著門廊，目送著從太醫院出來的宮人穿過垂花門離開的背影，眼神快速的轉了一圈。
此時，太醫院已經燈火盡滅，沒有人息。
連尋小心翼翼的靠近著緊閉的門窗，一陣苦惱。
沒想到太醫院里的人如此謹慎，竟然還扣上了鎖。
外面的風勢很猛，天空烏雲密布，將一輪明月遮擋得嚴嚴實實，透不出一絲光線。
沉悶的空氣，倒是能夠更好的掩飾太醫院里的動靜。
腳尖輕點，宛若一陣輕風，瞬間翻進了橫梁下的懸窗。
連尋甩了甩如墨的長發，挑了挑眉，腳尖再次落地的感覺還真是格外親切。
沒想到當初洛河教授的輕功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目光掃視了一周，然後抬眸看向足有兩人高的藥櫃。
藥櫃依次排開，足足鋪滿了一面高牆。
這可怎麼找……
連尋扶額。
要在這偌大的藥櫃中找到三年前的藥方就如同大海撈針。
「呵呵，看來小尋尋很苦惱啊。不如，讓在下助你一臂之力？」一個身影飄身而下，還未落地，戲謔的嗓音就已經先聲奪人。
連尋偏過頭，段西界撢了撢衣袍上的塵埃，然後隔著垂下的珠簾抱劍笑道。
能夠輕易接近太醫院，並且神不知鬼不覺避開守夜宮婢的人，怕也只有段西界了。
連尋想來段西界已然猜到了她現在想做什麼。
宮闈傾軋，三年前宮妃離奇死亡，就足以說明，太醫院已然演變成見縫插針、無孔不入之地。
恐怕，當年一事，太醫院也月兌不了干系。
憑著華貴妃的專寵和鐵腕手段，滲入這小小太醫院根本不成問題。
仇恨、嫉妒、陰謀、詭計……
只要華貴妃授意，一碗湯藥，也能致人性命。
「就算要找證據，也要有個章法。」段西界繼續微笑的看著她一頭扎進藥櫃苦苦尋找著三年前的藥方，伸出長長的手指，輕撥她耳邊垂著的珍珠墜子。
將拉出的一節藥櫃插回櫃格中，然後一臉鄙視的避開他的手，「那你有什麼妙招？」
就知道她是如此表情，段西界伸回手，半晌，才悠悠道來︰「太醫院如若果真被華貴妃收買了，如此重要的藥方怎麼會放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低啞的嗓音，撞擊她的耳膜，分明帶著一點戲弄得逞的興味。
「好啊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虧得我在這里找得這般賣力。」連尋氣得臉色微紅，因為扭頭的動作太大，脖間的玉玦叮當脆響。
呼吸一緊，空氣瞬間靜謐下來。
緊張了片刻，見太醫院外沒有什麼動靜，連尋旋即才松了一口氣。
段西界見她瞬間繃緊的表情臉上又浮現了痞笑，「小尋尋莫不是做賊心虛了？放心好了，這個時辰正值守宮換班的當口，我們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連尋回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移步到了藥爐旁。
段西界伸手，長劍出鞘，斜斜地插在了最中間的藥櫃之上。
「叮———」
長劍喑啞，窗外的長風刮落了一疊樹葉。
「沒想到還有暗格。」
連尋抬眸，踩著一節抽出的藥櫃向上旋起。
將夾層之物快速取出，飄身翻轉。
一回頭，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就這樣跌入了他的眼。
似一縷煙波，在他的心谷如花綻放。
煙影消散，窗外是稀疏的風聲。
女子落于地面，淡然而立，眼眸如星，亮了黑漆的夜。
看向手中所持之物，連尋緩緩解開了繡囊的絲帶。
段西界立刻湊了過來，低下頭看著錦囊。
里面，放著兩張藥方。
一張是各宮妃嬪的日常用藥蝶子，一張是皇帝御用的藥方。
連尋抿唇，在心里苦笑。雙手卻瞬間將藥方抖落在地。
段西界也靜了片刻，低頭看著兩人交錯的影子，眼眸由暗轉深。
看來華貴妃不僅要在這宮闈只手遮天，還要傾覆這天下。
連尋終于知道為何明皇擁有三宮六院，皇室卻人丁單薄，只有華貴妃之子明締焱。
連尋將兩張藥方收進錦囊，現在，這便是最直接的證據。
想來當初沈柳雲也發現了這個秘密，如今才會被明締焱滅口。
攥緊錦囊，連尋便隨著段西界趁著夜色離開了太醫院。
一早，昨夜的烏雲須臾間被刺目的光線穿透，然後煙消雲散。
連尋獨自一人出了這皇宮。
走在繁華的街巷，她始終介懷昨夜之事。
若說其中一張藥方是含有避孕成分的藥方，那麼宮闈妃嬪除了華貴妃皆無所出就在情理之中。為了爭奪儲君之位，為了能夠順利成為皇後，可見華貴妃費盡心機。
可是，另一張藥方又作何解釋。
無色無味，卻能夠緩慢侵蝕人心脈的毒藥，竟會是明皇御用的藥方中的一味。
望著破曉的湛藍天穹，連尋輕嘆了一聲。
高高的樓宇映襯著繁華異常的銘城京畿，玉樓環翠之處，連尋停了下來。
丞相府，侍衛守在府門外。
府前的街道，掃街的家僕正清掃著昨夜風吹凌亂的樹葉。
連尋正在遲疑要不要進丞相府，倏忽，噠噠的馬蹄臨近。
還未待連尋回神，光影中伸出一雙素手攬過她的腰際。
凌空，落于馬上。
連尋錯愕。
面前的男子，一張側顏，像極了流水雕琢過的無瑕璧玉，清彥如斯。
遠遠的城門漸漸落于馬後，一路顛簸，連尋下意識的環過男子的腰，將臉貼在他寬闊的後背。
「阿尋，可願見見這人間天上。」
從來只听聞天上人間。
人間天上？該是怎樣一番仙境。
連尋輕笑著點頭，一句‘阿尋’讓她十分受用。
莫重凡回眸，她桃花瀲灩的側顏，仿佛浸潤了漫天的霞光水色，在涼意微醺的清風里，讓人微醉。
遠離了喧囂的城門，一波湖光迷了她的眼。
淺草沒了馬蹄，煙柳婆娑，放眼前方，卻是一望無際的花海美景。
拉了馬韁繩，連尋移步置身于花影漫朔之處。
搖曳及地的雪白蓮花百褶裙，飄舞在風中的藍色挽紗，錦緞貴韻，掩不住眼眸深處的星輝。
莫重凡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茫茫望去，似驚鴻一瞥。
盈盈一立的女子，柳眉彎彎如月，一雙星眸，水光柔美，芙蓉如面。
「這就是人間天上。」
連尋佇立于花海深處，一時間，伸開雙手，輕歌曼舞。
莫重凡抬眸，墨玉似的眼眸，清澄如皎月。
一襲月白色的華衣，他端坐于青石之上，流暢的指節緩緩撥弄著琴弦，順著面前女子的舞步，嚶嚶自在，如歌如風。
風，在眸光相觸的剎那，凝滯，然後緩緩流轉，淌出涓涓痴愛的亂花煙波。
「這是驚鴻旋鼓舞。」
一曲罷，莫重凡立于花海一處，看向她，儒雅俊秀，玉樹臨風。
恍然間，刻入了連尋的心谷，亙古不變。
不期然的，連尋轉身，蔥白似的指尖在他的眼前劃過一道弧光。
「此舞名曰驚鴻舞。」是她于他，獨特之舞。
唯一，她只為他而舞。
莫重凡輕笑，恍然已經將她與那時桃花芳菲的晴空之下，輕吟陌上寸草的女子身影重合。
沒有誰想到，他與她的邂逅，一直在桃花紛飛之地，或是華燈初上的街頭。一個驀然回首，一個燈火闌珊處。
牽過馬，連尋與莫重凡並肩漫步在白堤處。
「阿尋，可是有煩心之事？」
莫重凡抬眸，見她臉上浮現出少見的憂慮。
抖了抖眼睫，連尋看向他，點了點頭，從衣袖里拿出了錦囊。
「這是昨夜夜潛太醫院發現的。」
連尋本來就沒有打算瞞他，他是明國的丞相，自然有能力處理這件事。
接過錦囊，絲帶滑落的片刻，耳畔是一句輕嘆。
「陛下還是縱容了她。」
順著城壕的小橋，連尋凝眸，見他嘴角勾出的弧度，漸漸地，遺漏在城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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