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鄔柏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當即隨口道︰「那她就不是我阿姐了?從小到大的情份就是假的了?」說完了才後知後覺去瞧林楠的臉,一句話沖口而出︰「你哪個阿姐不是親生的?」
林楠才听到他先頭一句話,正覺有理,不防听到後面這句,頓時眼都直了,本能攻擊︰「你阿姐才不是親生的呢!」
好在鄔柏是個粗神經的少年,被攻擊了也不惱,呵呵一笑︰「你今日這模樣,我還當有什麼大事值得你這麼消沉呢。」
林楠被他無意中這番話觸動心腸,又生怕鄔柏瞧出端倪,便打起精神跟他去玩。
桑家瓦子近日新來了個寫戲本子的書生,寫了一出名曰《英烈傳》的話本子,便被瓦子里排成了一出戲,其中少年將軍與閨閣千金相戀,卻因為國仇家恨而不能在一起,其中纏綿悱惻蕩氣回腸,極為打動人心。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響起,台下的兩個少年都看的出了神。
林楠是由這少年將軍與閨閣千金想到了林碧落身上去,他這位三姐姐的來歷身世成謎,且被阿娘瞞的死死的,假如他今日沒有听錯,是不是這其中也有這樣曲折的情由?
郡主的女兒在本朝,也算是皇親國戚,林家數代尋常百姓,又怎麼能跟這樣的人家有瓜葛?
林楠百思不得期解,忽想起包先生對本朝歷史知之甚詳,也許可以請教請教他近二十年間本朝發生的大事,或可尋到蛛絲螞跡。
林楠一徑想著心事,只想弄明白林碧落的來歷,卻不知旁邊的鄔柏瞧著台上演閨閣千金的戲子身上,漸漸的似乎看出來了一點林碧落的影子。
那閨閣千金閑坐繡墩,便似臨水靜花,鄔柏不覺想起林碧落坐在櫃台後捧書細讀的神情來,面上微微帶笑,少女的肌膚吹彈可破,仿佛帶著春天的氣息……他忽然之間便心虛了,悄悄側頭去瞧林楠,見他對自己的胡思亂想一無所覺,目光只專注的盯著台上,又悄悄松了一口氣……
林家這邊,何氏與周大娘談完了,送了她出來,去廚房看了看,見迎兒正坐在灶前守著爐火煲銀耳蓮子湯,此刻那銀耳已經煲出了膠質,她怕無人看火,湯溢了出來,便搬個小凳子坐在小火爐前守著。
見何氏來了,迎兒忙起了身,何氏便讓她繼續坐著去看火,又問︰「大姐兒與二姐兒呢?」
「大娘子與二娘子都在房里繡花呢,這幾日都不怎麼出門。」
何氏一笑,也覺女孩兒家,這會兒正是矜持害羞的時候,她就不去打擾了,索性抬腳往鋪子里去了。
林碧落將林楠推出去之後,想著他的臉色,只覺不太好看,左思右想,難道他最近遇上了什麼難事?忽想起一事來,暗道他定然為此事焦心,可又不好開口。
她本想著,待鋪子關了門便去找阿娘商議,沒想到何氏卻順腳走了過來,忙拉了她到櫃台後來,「阿娘,有件事兒你是不是忘了?」
何氏最近一直忙著相看女婿人選,母兼父職,壓力格外的大,見她這一臉凝重的小模樣,便模了模她的臉︰「忘不了,過幾日要去孟伯的園子里選棗子嘛,也是時候做蜜棗了。」
林碧落一臉你猜錯了真失職的表情提醒她︰「阿娘這兩日可注意過楠哥兒?」
「他不是在房里乖乖讀書的嗎?」何氏最近對林楠倒還真不太上心,「難道……這孩子出去胡混了?」
林碧落盯著阿娘忽急迫起來的臉,挫敗道︰「他就算去外面胡混也得有銀子啊。從阿娘跟我這里都拿不到銀子,他拿什麼出去胡混?」
封丘門大街這一帶極為熱鬧,有那家資富饒的人家,子弟十來歲上便每日泡在街上,三更半夜也不回家,要麼去看戲听曲兒,在瓦子里消磨時間,又或者去撲賣賭博,或者跟著雜耍班子跑,總有樂處可尋,日漸長大一事無成。雖今朝商家子弟可以參加科考,但並不是所有商戶子弟都喜走讀書科舉這一條路的。
本朝並不抑商,商戶也非賤籍,更與一般良民平等,加之商戶經濟寬裕,日子倒過的很是滋潤,十年寒窗,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下這等苦楚的。
這些商戶子弟在街面上胡混到十四五歲,再入自家鋪子學習經營之道,十六七歲上娶妻生子,也算成人,此後便汲汲營營,與銀錢鋪子掌櫃伙計打交道。
但何氏不同,何氏對林楠的期望不止于此,她听包先生說林楠刻苦上進,本身也算是個聰穎的孩子,便想讓他讀書出人頭地,是以林楠出門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還比不過掌著鋪子的林碧落出門的次數。
林碧落不死心,又再次提示︰「阿娘,咱們家都月兌孝了啊,月兌孝了。」
「是啊,是出孝了,我這才急著給你兩個姐姐訂親啊。」說起這個,何氏的眉頭就又蹙了起來。
林碧落覺得,阿娘最近真是走火入魔了,三句話總能拐到成親上去,要麼指派姐姐們做成親用的嫁衣繡品,要麼核計家中後院里埋著的女兒紅夠不夠待客,新郎都還沒影兒的事,她有時候還會猛然間提起︰哎呀要是家里辦喜事,那誰誰誰也不能忘了請來喝一杯喜酒……
兩個姐姐一听阿娘提起親事,便早早避開了,唯獨林碧落被她揪著講,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來了。
「阿娘,月兌了孝楠哥兒是不是該回學堂讀書了?」再這麼窩在家里,她家阿弟都快變傻了。
「是啊是啊……啊?去學堂?」何氏心中想著方才與周大娘看的魏媒婆那來的冊子上幾名少年郎,心不正焉,只當小閨女在撒嬌,便隨口應了,應到一半才听清楚她說的是什麼。
「楠哥兒去學堂?」
何氏猛然之間才想起來,可不是嘛?月兌了孝,楠哥兒便可以去學堂繼續跟著包先生讀書了。只是她最近太忙,把這事混忘了。
林碧落看她的臉色,也知她忘了此事,便忍不住道︰「方才楠哥兒臉色不好跑來鋪子里,我想著他定然是擔心束修,便算了算,二十兩銀子,先從鋪子里帳上支,無論如何,也不能教阿弟為了這事擔心吧?」
何氏見她想的周到,便道︰「我明日便去準備四色禮,連同束修銀子一起,讓楠哥兒帶到學堂去送給包先生,後日便正式去上課吧。」
林碧落見何氏同意了,也替林楠歡喜,「以後阿弟就不用整日呆在家里,都快要呆傻了。」
何氏笑道︰「我就怕他每日出去逛花了眼,心收不回來呢。」
「不會不會,怎麼會呢?阿弟又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孩子。」林碧落忙安慰何氏。
待得晚飯過後,林楠才從外面回來。他先去正房見過了何氏,因與鄔柏在外面街上吃了東西,肚子並不餓。林氏听得他吃過飯了,便拉了他的手兒,滿臉愧色︰「楠哥兒,阿娘最近為了你阿姐們的事兒,忙完了你的事兒,多虧了你三姐姐提醒。她看你臉色不好,道你擔心束修銀子,咱們家中雖然掙的不多,但束修銀子還是封得起的,你一個小孩子家家,只管好生讀書,閑事莫管。」
林楠張了張嘴,他有一肚子疑問想要問何氏,比如三姐姐真的不是阿娘你生的?她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就抱到了咱們家?她……將來會不會回到自己家去?
最後一條,他其實最為關心。
可是看到阿娘的神情,想到她苦心瞞了這麼多年,必是有原因的,恐怕就算他問,也問不出什麼來。林楠索性不問了,只想著憑自己細細察訪,終有一日能夠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想到明日便能見到包先生,日後他再打听,他面上終于浮上一點笑意來,無論如何,林碧落此刻還是他的阿姐,並且恐怕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是自己的阿姐。
林楠從何氏的正房里出來,又順便去了林碧落的房里,隔著窗戶看到她在燈下看帳的身影,他紛亂了一下午的心緒終于平靜了下來。
進得房里,林碧落見他回來了,便朝他笑︰「出去玩了一圈,心情可有好點了?」
「讓阿姐擔心了。」林楠似頗有幾分赧色,「我就是……」乍聞意外消息,心緒難平而已。
可是看著林碧落的笑臉,林楠又覺得,或許,眼前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知道了不但徒增傷感,又于事無補。
林碧落也從未想過林楠會知道她的身世,這會只替他高興︰「阿娘答應了明日便與你準備四色禮與束修銀子,阿弟可以去學堂了。」
林楠暗道︰還是……就讓她這麼歡歡喜喜的過下去吧。他唇邊綻出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我听說這事還是阿姐跟阿娘提起來的,阿弟這廂多謝阿姐了!」說著,怪模怪樣做了個戲文里的動作,逗的林碧落直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