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方大醫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啊，」方華站在一家摩托車行門口，店主本來已經打算關店了，看見他立刻招呼起來,「你這是買車還是敘舊，」
「我取車。」方華笑笑，「兩年沒來了,還能開麼,」
這家摩托車行他很熟，店主是他剛剛回國認識的朋友，當時還在這里買過一輛價格不菲的跑車開過半年,只不過後來收了心就把車寄存在這里，心血來潮的時候才回來取車開一開。
「必須的，你那輛鈴木可是好車，我定期都給你做養護的！」店主拍拍胸脯，立刻帶著方華去車庫取車，一邊走還一邊問︰「這是怎麼了，你冷不丁跑來嚇我一跳？是不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是有點不痛快。」方華說著已經看見了他那輛黑銀相間的鈴木，他走過去拍拍車頭，露出懷念的表情，店主扔了車鑰匙給他︰「不痛快就去飆一圈！我友情支援你頭盔！」
方華豎起大拇指。
五分鐘之後，一輛銀黑的鈴木sv650咆哮著飛馳在快速路上，方華帶著純黑的頭盔，身子幾乎要貼到車身上，道邊的景物以飆升的速度飛速後撤。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只是一路提速，再提速，風馳電掣一樣的速度連馬達轟鳴聲似乎都被甩遠了。
六年前，又是六年前？最近這個時間狀語在方華的生活里使用頻率過高了，六年前韓毅用他的英文名字設了公司後台的第一個核心密碼，但不管當初韓毅是出于什麼心情用了這個密碼，現在，他又妥妥地把這件事忘了，呵呵，如此殊榮他簡直要頒給自己一個最佳炮灰獎了！
眼前忽然出現一座橋，橋頭眼熟的黃色路障讓方華愣了一瞬，隨即他自嘲地笑起來，擰動把手，馬達立刻爆發出隆隆轟鳴，車子像火箭一樣噴射出去，揚起滾滾青煙。
愛因斯坦說人以光速行進時時間會靜止，而當你超過光速就可以回到過去。方華飛躍路障的那一刻，腦子里想的是，到底需要多快的速度他才能回到六年前和韓毅初次見面的那一天？
車子沖上橋面最高處，忽然傳來刺耳的剎車聲，輪胎滑行，留下長長的白色車轍，機車的整個前輪都探出斷橋，才將將停下。方華一條腿放下來支著地面，猛的摘下頭盔，迎著風甩了甩頭發。
夜色下的江水泛著波光，這里安靜得可以听見水波洶涌，有節奏的水聲讓人覺得安寧。
「方華？！」听到有人喊自己方華剛開始還以為是幻听，直到他轉了幾次頭終于在橋的另一頭看見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察覺了他的注視，立刻跑過來，越來越近，臉也就越來越清楚，方華皺了皺眉，車子往後退了一點，接著發動馬達。
「我⺪你大爺的給我等會兒！」那人猛的加速，迎著方華的車頭就沖上來，方華冷著臉愣是發動了車子，兩個人距離越來越近誰也沒打算讓誰，眼看就要撞上，還是方華先一步調轉方向，車子戛然停下。那個人愣了愣，隨即跑過來按住方華的車頭。
「韓毅你滾遠點，我今天心情不好，怕誤傷了你！」方華哼了一聲。
「省省吧！注意別誤傷了您自己吧！」韓毅喘了口氣，打量著方華︰「誰又招你了？」
方華盯著韓毅，半天，冒出一聲︰「呵呵。」
韓毅身上有一股很重的煙味兒，隨著江風一吹，全被方華吸入肺里，方華不悅地皺著眉，忽然摘下頭盔扔給韓毅︰「上車。」
「什麼？」韓毅有點不在狀態。
「你不是要想起六年前的事嗎？我幫你，上車！」方華說完，開始發動車子，韓毅立刻戴上頭盔跨坐上去，剛剛踫到車子，摩托車立刻沖出去，韓毅猛的抱住方華的腰罵了聲。
一路高速疾馳，風硬如刀，過快的速度讓韓毅覺得頭暈，恍惚中方華好像說了什麼，韓毅沒听清，扯著嗓子喊︰「你說什麼！」
車子在一架全鋼結構的跨江橋頭猛的停下來，韓毅因為慣性撞上方華的背，他摘下頭盔，只見方華看了一眼手表︰「據說人超過光速就能回到過去，可是巨大的沖力會讓人類脆弱的身體被撕裂。」他說著，扭頭對著韓毅笑了笑，這笑容，讓韓毅不寒而栗。
「把頭盔帶上。」方華說。
「我⺪你想干嘛？」
「沒時間了，我們試試。」方華說著，發動了馬達。
韓毅剛把頭盔套上，還沒來得及扶住方華，車子就沖出去，他啊了一聲，發現他們以一種賽車的速度過橋，這是一座平橋，他們上橋開了1/4橋面卻突然開始向上抬高，韓毅朝前張望，才發現這他媽的是一座可開啟式橋梁，現在正在從中間斷開，兩側上抬。
馬達發出憤怒的咆哮，方華在加速，他顧不上回應韓毅聒噪的吼叫聲，視線定在橋面中央越來越高的至高點上，他要在斷裂缺口擴大到無法飛躍之前沖上去，電光火石之間，風在呼嘯，橋上的路燈已經從圓圓的一個光點變成細線，摩托車轟鳴著開過至高點，飛沖到半空，短暫的三秒鐘後又重重落到另一側的橋面上。
韓毅的心隨著車一並歸位，就連現在兩個人從一個大于45°的陡坡沖下去他都沒怎麼緊張。摩托車下了橋轉了個彎，速度徒然降下來，沿著江邊緩沖滑行了一會兒，方華終于把車停下。
「我⺪方華你沒事兒吧！」車一停，韓毅立刻發泄出來︰「我差點以為你要拉著我殉情！」
方華轉過頭看他︰「爽麼？」
韓毅忽然笑出來︰「媽的爽死了！」他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麼電影里主角大難不死之後都樂得跟傻b似的，現在他就爽快地簡直憋不住樂。笑容是可以感染的，韓毅笑著笑著忽然發現方華也在笑，他笑得很安靜，但嘴角不同以往的弧度表示他現在很開心，他的目光落在江面上，江水映在他眼眸里，韓毅忽然就不想笑了，他覺得眼前的畫面太美好了。
「我們超過光速了嗎？felic.」
方華轉過頭，正看見韓毅微笑的樣子，他愣了愣，一樣的距離，一樣的笑容，一樣的聲音，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一天的機艙里，他慌張地連個行李也放不好，這個人寬厚的手掌伸出來，幫他推了一把，卻不僅僅推在行李上，還推到了他心上。
「也許吧。」方華扯了扯嘴角︰「據說開著摩托車高空飛躍時的感覺最接近戀愛的感覺，你感覺呢？」
韓毅愣了愣，他本來是要試探方華，如果他回答超過了光速就代表他們可以回到過去，可現在自己反被將了一軍，變成方華在拷問他，拷問他六年前的感情。
「方華你物理沒及過格吧，超光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要回答你現在的感覺麼？」韓毅湊近過去，雙手收緊抱住方華的腰︰「我覺得還是用行動比較好……」說著，伸手扳過方華的臉。
「韓毅，你挺堅強的。」方華笑笑，韓毅開始沒明白他什麼意思，方華伸手按了按他的胃，忽然一股強烈的不適感涌上來，韓毅怔了一下，猛然從機車上下來，蹲在路邊開始干嘔。
「你今天為什麼去斷橋？」方華看著韓毅的背忽然開口。
韓毅蹲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倚在江邊護欄上，點了一根煙︰「小事兒，就是一哥們兒為了錢把我給坑了。」嘴上說沒什麼，但話里的幾個關鍵詞卻戳人心窩子，韓毅吸了口煙，慢慢吐出一串煙圈兒。
「那你打算怎麼辦？」方華從車上下來，姿勢改成靠著，長腿交疊在一起，抱著雙臂看向韓毅。他大概猜到這個事兒和上次網站被黑月兌不了關系，能在這件事上坑韓毅，這個哥們兒估計職位不會低。
「給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吧！」韓毅聳聳肩，幾口把煙抽完︰「他今天在辦公室跟我解釋，說他染上賭癮，欠了一債，不好意思跟我開口，他以為他透露的那點東西不足以讓對手入侵進來，他說他錯誤估計了對手的實力……一邊說一邊抹眼淚，聲淚俱下啊！」韓毅似笑非笑，表情挺無奈的︰「我就是想不明白，十多年的交情了，真那麼缺錢，直接跟我說我能不幫他嗎？」
「你信了？」方華挑眉。
「我只能信。」韓毅哼了一聲︰「我從大學開始創業，他是我第一個合伙人，我們從淘寶店做到b2b，再做到b2c，我負責營銷他負責技術，從抓瞎混到今天，什麼苦都扛過來了，現在為了點錢就信任危機了？真他媽的搞笑！」
方華沒說什麼，忽然把頭盔扔給韓毅︰「上車吧！」
韓毅到也沒指望過方華安慰他，爽快地戴上頭盔跨上摩托車，本來想說句開慢點，還沒來得及開口，車已經飛出去了。
「這不是回家的路啊？你不是打算把我拐賣了吧！」開了一會兒，韓毅察覺不對，他吼了幾聲，見方華不說話，就企圖把頭盔摘下來。
方華忽然扭頭︰「老實戴著，馬上到了！」說完一個急轉彎，道路狹窄下來，行道樹茂盛得形成天然拱頂隧道，路的盡頭隱約是一片歐式建築群。韓毅認出來了，這是他的母校。摩托車從側門開進去，七拐八拐地終于停下，前面是宿舍樓附近的小廣場，不少人在這里擺夜市攤。
「你怎麼……」韓毅愣住。
「給我十塊錢。」方華伸手。
韓毅一肚子問題，但是還是先拿了十塊錢給方華，方華讓他看著車，自己擠進人堆里。
這是韓毅母校里一個特色夜市，擺攤的都是學生，但主要卻不是買賣，而是易物，用自己閑置的東西和其他人交換有價值的東西。這個創意是韓毅大一時候參加創業比賽提出來的，獲獎之後學校給的獎勵就是給他開闢出這麼一片實現想法的地方。
韓毅完全想不到方華是竟然也知道這個地方，他看著方華用十塊錢買了一本舊書，轉了一圈，舊書變成了寵物兔子，又一會兒兔子換成一套正裝，他換來換去好一會兒，等走出來的時候，竟然抱著一把民謠吉他。
「拿著。」方華把韓毅趕下車，把吉他塞給他，自己鎖車。
「這是什麼，安慰獎？」韓毅簡直莫名其妙。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韓老板。」方華冷哼一聲，甩開韓毅就往前走，韓毅更莫名其妙了，只好抱著吉他跟著，兩個人走到廣場的另一頭，方華把頭盔反過來放在地上，然後看向韓毅︰「你吉他沒忘吧？」
「你讓我賣唱？」韓毅愣了愣。
「我是幫你心理治療。」方華坐在旁邊的花壇上，攤手︰「你讓我幫你回憶，那就麻煩您配合一下療程。」
韓毅皺起眉，覺得這件事古古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此情此景熟悉得很。他搖了搖頭，嘆一聲，抱著吉他試了一段和旋。他大學時代吉他玩得很好，學這個的出發點就是為了泡美女，也的確屢試不爽，可是過了這麼多年，能記住的譜子沒幾個了。
韓毅胡亂彈著和旋，打量著方華，忽然笑了一下，接著撥弦的速度快了起來，一段熟悉的前奏歡快地響起來。
「他總是只留下電話號碼，從不肯讓我送她回家，你說你也曾經愛上過他，也曾經愛的無法自拔……」韓毅自顧自high起來，一邊撥弦，一邊用手有節奏地拍打著木板，唱著唱著還不忘時不時往方華那里拋一個媚眼。
韓毅的聲音很有辨識度，歌唱的也好听，關鍵是他長相太有殺傷力，很快就有不少女同學被他的手舞足蹈感染，圍上來一圈人，甚至有人拿出手機開始拍照錄像。韓毅從來不是個怯場的人，反而是人越多他越興奮，仗著學弟學妹們沒人認識他，韓毅超常發揮，唱完第一段開始吹口哨，一邊把吉他當成手鼓打著節拍，很快五塊十塊的人民幣開始往頭盔里扔，等韓毅把一首歌唱完，拾起頭盔數了數錢，竟然有三百多。
韓毅忽然覺得心情很好，他顛了顛頭盔，轉頭笑著看向方華︰「還滿意麼，方醫生？」
方華沒有韓毅想象中那麼驚喜，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驗收成果似的。
「抓住供需關系，十塊錢變成三百塊，這就是市場營銷的魅力。這句話是你跟我說過的，我現在送還給你。」方華說著，偏過頭看著來來往往說笑的學生︰「沒有進入社會之間，大家都很天真，你覺得金錢買不走友情，我也曾經覺得醫生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但事實是，這個被鋼筋混凝土武裝得硬邦邦的世界，未必有情可講，未必有夢可做，很多事情我們避無可避，我們只能記住，記住我們夢想原本樣子，記住我們走上這條道路的初衷。」方華轉回頭，看著韓毅︰「韓毅，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個病人康復後對我微笑的臉，十塊錢變成三百塊的快樂，我希望你也能記住。」
當韓毅意識到方華是為了他在江邊說的話開導他時，整個人都僵住了，心像是被強酸浸泡過，收縮抽痛的感覺非常真實，他呼出一口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一種莫名的激動將他包圍，這一刻仿佛周遭全被抽成了真空。
「方華……」韓毅張了張嘴，忽然猛地意識到什麼︰「我曾經帶你來過這，做過一樣的事是嗎？」
「呵……」方華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麼，起身就走，韓毅立刻追上去，方華看也沒看他一眼︰「頭盔還我，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等一下！我還沒問你呢，你今天不太正常！」韓毅拉住方華。
「我不正常？看來不能因為同情就對你太友善。」方華冷哼。
「我是說你從騎著摩托車沖上斷橋就很不正常！」韓毅上前一步擋住方華的路︰「出什麼事了？」
方華無語地別過臉，表情有些嘲諷︰「這是禮尚往來麼？」
韓毅皺起眉，死拉著方華不放︰「我在斷橋攔住你時就問你了，是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好麼！我這是真心關心你，咱能不這麼渾身是刺兒麼？您這忽冷忽熱，說生氣抬就走的誰受得了！」
「韓毅你放開！」方華猛的甩了一下手。
「方華你看著我！」韓毅松開他立刻又按住他的肩膀，用手強行把方華別著的臉扳過來，讓他跟自己對視︰「方醫生，我覺得我們之間還可以搶救一下。」
「你放開我。」學校里人來人往，方華忍受著被指指點點，黑著臉警告︰「我跟你說別挑戰我！」
韓毅被方華忽然散發出來的氣場煞到，只好暫時松手，雙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剛剛說的話很！認！真！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
「韓毅，不要因為我縱容你你就給我蹬鼻子上臉，我也很！認！真！地告訴你，」方華眯著眼用手指抵住韓毅的心口︰「我跟你，沒戲！現在沒戲，未來更沒戲，永遠不可能有戲！」說完，轉身疾步走遠，沒過多一會兒，就听見一串震耳的馬達聲。
韓毅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忽然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德性！等著，這事兒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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