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已經很久沒有下地了。
在她的印象中,最後一次獨自行走大約是在一個多月前的那個雨天。
而那次之後,高燒後的嚴重月兌水導致梁老太的身體極度虛弱,原本在半個月後已了恢復階段,卻怎料在這時意外中風。
雖然身體不能動,但她的頭腦還是清醒的。她還記得,中風那天,醫生已經允許她下床走動了。
那天是陰天,中午過後秦義就離開家,去醫院看老婆了。
陰天的下午。
梁老太艱難地爬起身,從臥室走到了廚房,便已是大汗淋灕。許久沒有運動的她只覺得渾身酥軟,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罷了,原本想活動一下,但就此身體狀態,梁老太只得拿了杯水,又回到了床上。或許是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將近兩個小時之後,隱約听見了門響。
應該是秦義回來了。
梁老太睜開雙眼,感覺渾身被一種奇特的麻痹感籠罩著,下半身仿佛每一寸神經都不听使喚,動憚不得。
秦義再次找來了醫生。
或許是因為窗戶沒有關嚴,又或許是因為梁老太太過勞累,自己不知不覺睡著,忘記了將毯子蓋上。
身體才剛開始恢復,卻又中風了。
秦義對此十分內疚。
梁老太卻只是哭笑不得,並沒有絲毫的怪罪。
就這樣,一晃又是半個多月過去,她依舊是這個樣子。充其量只是能夠坐起來,而下地走路似乎成為了一種奢侈。
雖然醫生一直都說只要堅持針灸治療,身體會慢慢恢復的,但梁老太已開始喪失信心。其實,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能不能走又有什麼關系呢?她只恨自己連累了小輩們。
梁老太非常想念兩個兒子們。她曾想過讓秦義托人幫忙打听一下他們的下落,可是轉念一想,他們有那麼多事情要解決,要找到孩子家人,又要找兒媳……如果事情辦成了,一定會回來的。想到溫雅,梁老太的內心後悔不已。
想當初自己剛嫁到梁家的時候,婆婆待自己猶如親生女兒般,而梁老太常常會幻想,幻想著當初的自己就是溫雅,而假設的婆婆是自己現在的脾氣。她想,如果是那樣的話,她一定會逃離這個家,她斷然不會像溫雅那樣忍氣吞聲。可是,一切都不能夠重來,自己帶給孩子們的傷害,也許是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
現在她只希望兩個兒子能夠順利辦完事,早日回來。她不求原諒,只求他們的生活能夠步入正軌。
這天奠氣半晴不陰的,陽光忽明忽暗。
梁老太覺得精神好了很多。幾次狀態不錯時,恰巧都趕上陰天。而今天至少算個半晴天。
她咳嗽了幾聲,從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
「我要喝水……」
一旁的秦義正迷迷糊糊地打著盹,梁老太這一聲令他一下子清醒起來。他趕忙起身,倒了杯水。
梁老太艱難地喝了幾口,又躺了回去。
「阿姨,等下我得出去一趟,您自己在家小心點,水給您放旁邊了,吃的在冰箱里我怕放桌子上壞了,桌上有些水果您先吃著,等我回來再幫您熱飯。」
「哦,你是去醫院看秀芹吧?她精神怎麼樣?」梁老太問道。
秦義搖了搖頭︰「還不就是老樣子,整天胡言亂語的,偶爾清醒的時候也不怎麼說話,不然就是被打了鎮定劑在睡覺。老實說再這樣下去,我都不知道這樣的生活該怎麼繼續……」
「……」梁老太不知還能說些什麼,這樣的情況下任何安慰的話听起來似乎都十分多余。
「那……我先走了,早去還能早點回來給您做飯。」
秦義準備了一些吃的,緩緩地走出了門。
梁老太看得出,他其實已經厭倦了這個瘋老婆。並非秦義無情,只是失去兒子以及生活重壓下,讓他很難再抽出心思來照顧精神失常的秀芹。更何況,秀芹這一病也許就是一輩子,不出幾年這個家很有可能就被她昂貴的醫藥費拖垮。而秦逸年紀尚輕,完全可以放棄秀芹再娶。
但是這樣的話,豈不是白白可憐了秀芹?況且喪子之痛對于秦義來說也不是輕易能夠忘卻的。
梁老太伸出手,習慣性地在桌台上掃了一下,模到了那杯滾燙的水。
「哎……」不知為何,秦義一走,她的心里總覺得有些壓抑。為何偏偏在自己精神稍好一些,想要讓人帶著出去換換新鮮空氣時,他便要去辦自己的事呢?想來上次中風也是這樣,兩次都是自己精神稍好,秦義便去了醫院看望秀芹。
梁老太思前想後,總覺得有些過于巧合了。雖然僅僅是兩次,但已經足以讓這脆弱的老人擔憂。她總覺得,秀芹的病似乎是長眼楮的。上一次高燒有所恢復,秦義離開去了醫院後,自己便中風了。
那麼,誰知道這次會怎麼樣?
梁老太決定躺在床上絕不亂動,一切等秦義回來再做打算。
就這樣,她連廁所也不敢去,水也不敢喝,一直躺在床上,這一次門窗都關得死死的,梁老太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轉眼,夜幕降臨,就在梁老太又渴又餓快要支撐不住時,門口傳來了一聲細微的響動,秦義回來了。
她強打精神,總算是熬過了這次!
秦義慢吞吞地走進門,梁老太見到他頓時如釋重負。可還沒等她開口說下一句,秦義忽然一坐倒在椅子上,頭深深地垂了下來,看起來沮喪至極。
「你……怎麼了?」梁老太忍不住問道。
「阿姨」,秦義抬起頭,臉上竟布滿淚痕。
梁老太嚇了一跳。秦義是個不折不扣的漢子,自然打小便懂得男人流血不流淚的道理,上次他流淚是愛子溺水身亡的時候,那麼這一次又是什麼事情能讓他再次如此傷心?
「……秀琴她……去世了……」
梁老太愣住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能夠活到現在,是秀芹的命換來的。
——
黑暗。
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梁思益依然覺得這座城市里不存在亮光。
他已經沒有勇氣跟這嬰兒對視了。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嘉樺早就已經瞎了!
但剛才那對視的情形在他的腦海里清晰的不能夠再清晰。
他是真的瞎了?反正醫生是這麼說的。
雙目失明。
那他為什麼還能夠看到自己,並且在自己狐疑的眼光下,輕輕地「搖搖頭」?
也許只是光感而已,對,瞎子也是有光感的。
可是,雙目失明者不會有那般眼神,更何況嘉樺還只是一名孩童。
會不會……他根本就沒有瞎?
黑暗中,梁思益這個大男人狼狽地坐在地上,蜷縮著雙腿,身子不住地瑟瑟發抖。
隔壁房間的小宇正耍玩著簡陋的汽車玩具,嘴里不時地發出嘀嘀的聲音。
這個時候,門毫無征兆地開了。
接著,客廳的燈啪嗒一下被人點亮。
「哥,干嘛不開燈啊?哥,怎麼了?」梁思成見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袋子,上前將梁思益扶了起來。
「有鬼,有鬼……」
「什麼有鬼?」
梁思益仿佛剛回過神來,他茫然地看了看梁思成,又看了看床上的嘉樺。
小宇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他的手上拿著破舊的玩具,安靜地站在那里。
「阿成,你說他的眼楮是不是瞎了?」梁思益壓低著聲音。
「哥你干嘛?你忘了嗎,咱們就是帶他來找親人看病的,他的病是有遺傳史的,必須找到親生父母。」梁思成有些疑惑。
梁思益走上前,看了看嘉樺。
他的眼楮空洞地凝視著天花板,全然沒有了方才的眼神。
梁思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也走了過來,仔細地盯著這個嬰兒。
無任何異樣。
許久之後,梁思益忽忽然回過頭很突兀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來的電?」
梁思成一愣︰「應該是今天下午就來了……怎麼你不知道嗎?」
「可能是我沒經常試試看吧……」梁思益沮喪地說。
「哥,明天咱們先帶他去醫院看看吧。」梁思成看出了哥哥的心思。
「好……」梁思益早已無力再思考什麼,轉身逃也似的鑽進了洗手間,拼命用涼水拍打著面頰。
客廳里,梁思成無聲地跟小宇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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