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紀 第五十九回︰奈何今生緣淺【上架前的暴風雨】

作者 ︰ 素墨安染

夜雨綢繆,華嚴寺後山那本該掩埋了董鄂宛如的墓穴此時又被黃土緩緩流過填鋪著,不知過了多久便毫無挖掘的痕跡了。

靜謐一如既往地籠罩著寺宇,大雄寶殿此時的燈火未熄,散發著檀香味兒,木魚聲伴著輕微的誦念聲一遍又一遍,蒲墊之上的人打坐著,縴長的手指慢慢撥動著佛珠,面朝佛主雙眼閉。

「夜露已深,還是早些就寢罷。」說這話的人正是於虔方丈。

「行痴明白。只是今日乃她下葬之日,小僧送她最後一程。」行痴行痴,福臨笑了笑,行乃華嚴寺的排名,而這「痴」字則是他自行所取。世間萬物眾生,唯有痴才是看破紅塵萬丈的表現。

於虔見狀不語,轉身離開了殿宇,青盞懸掛在牆頭,點點雨滴拍打在玻璃罩面上,順延滑落在暗色的地面上,渲染起水花。

隔一道禪門,禪房內燭光通亮,普賢的佛像就呈貢在這里,佛像前一米半長的蒲墊上擺放著尊玻璃棺,棺內冷氣寒生,董鄂宛如安靜地躺臥著,沉眠。

光,刺眼的強光照的人迫切想要睜開眼逃離,可當董鄂宛如勉強睜開了雙眼卻依舊逃離不了這刺眼的光亮,恐懼感襲上心頭,突然地習慣性地喚出了那個名字︰福臨。

強光褪去,迷霧籠罩了前方的路,只听得兮兮的流水聲自腳下傳來,耳邊隱約是低泣聲,董鄂涴貞的眉微微皺起,茫然地望了望四周,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

為何不見腦海里的那個人,那個人是誰,而自己會是誰?

「董鄂宛如,于午時離世,閨年終二十有二。」白霧籠罩的煙水茫茫之地隨陌生冷漠的話語漸漸散去,董鄂宛如原本疑惑的雙眼充滿了詫異,此時的她竟身在一伐小舟上,低眸俯視的河水清澈卻不見底,似是隔離了一般。

船劃過河面卻未曾見蕩漾而起的波浪,小舟那端的自是方才話語冰冷刺骨的男子了,一襲黑衣著身面對著她而坐,一頂斗笠戴在頭上看不清面容。

那如幽靈般的聲音卻讓宛如聯想到了一個地方,同他的話語一樣冰冷,一樣令人毛骨悚然,地獄。

「我們是在前往地獄的途中麼?」試著讓自己的心平靜,董鄂宛如輕問出聲,視線落在遠處,並沒有打算那人會回復自己的話語。

「忘川。」那人的聲音听起來依舊冰冰冷,十分地虛渺。

「你便是引渡之人了?」董鄂宛如的話剛一出口便後悔問出了,這是忘川,擺渡之人除卻了引渡人還會有誰,便不再作問。

小舟順著河流前進著,白霧已消散盡,看著手心玉髓折射的光亮董鄂涴貞吃驚地抬起頭來,這忘川河竟也有如此溫煦的日光,可為何她的心卻未曾感受到一絲的暖意。

忘川河畔邊長滿了不知名的小花兒,粉色的黃色的卻唯獨沒有紅色,董鄂宛如沐浴著日光輕輕閉上了雙眼,靜靜地靜靜地坐著,似乎能听得見自己的呼吸。

忽爾而來的刺眼白光使得人睜不開雙眼,董鄂宛如下意識地伸出手來遮擋在額前,小舟開始微微顫動著,耳畔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尖叫聲,哀嚎聲。心里的那股恐懼,徒然再生,董鄂宛如抓著小舟邊緣的手更加地收緊了。

「到了,下船吧。」對面冰冷的聲音仍舊不帶一絲溫度傳入耳里,董鄂宛如恍然睜開的雙眼里充滿了不可思議,小舟靠岸的地方竟是如此豁然。

焚紅的天際望不到邊,三途河邊繁花似錦,忘川的盡頭,小徑幽然蔓延,火紅灼眼。

「那這里便是地獄無疑了罷。」董鄂宛如冰潔的面容上笑意暈染,如此淒涼。引渡之人隨她手所指方向望去,未作聲再次擺渡原路返回,白霧中若隱若現的孤獨背影最終消失在忘川河中。

「該來的來,該去的去,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順著幽徑而走,便是歸地了。」空洞的聲音隔著白霧透過耳膜,董鄂宛如轉身向著幽徑走去,腳下的路被火紅渲染,小徑上偶有人擦肩而過,面容或是蒼白,亦或是悲傷與不舍。

幽徑愈發地靠近地獄之門,而董鄂宛如原本空白的腦海里也不再只是那個名字,那些破碎的畫面一歷歷在目,似是過往回憶。

路過身邊的人愈來愈多,大多卻都是匆匆而過,董鄂宛如的記憶里那個名字終于對應上了畫面中俊秀的面容,只見她緩緩探出手來想要輕撫上畫面中的那張臉,卻奈何終是徒勞。

「朕愛新覺羅福臨今日對佛祖起誓,今生鐘愛宛如一人,執手到老,永世不相離。」董鄂宛如的身子猛地一震,腦海中的容顏愈發地清晰,恨過愛過也曾痛苦過,可承諾卻只有這一句,卻叫她不舍離開。

「福臨……福臨……福臨……」董鄂宛如相似發了瘋般看向每一個擦肩的人,推開面前那些陌生面孔的人,只因尋畫面里那張熟悉的臉,可他們都不是,不是……

他們面容冰冷,而他卻總是笑得那麼溫暖,那般溫暖。

失落之際,幾個鬼差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他們不似書畫中那般猙獰卻面容冰冷到沒有一絲神情,這叫董鄂宛如有了一絲恐懼,粉拳緊握而起提防著看他們拿著刺棍驅趕著幽徑上的人們,指引著他們去到橋段邊。

黃泉之路在腳下,奈何橋亦在眼前,而她卻不想走過了。

「快走快走,莫在此停留,莫在此停留……」鬼差的推搡讓她措手不及,險些跌倒在那些繁花叢生的荊棘上,董鄂宛如一步一步邁向繁花的盡頭,光赤的腳丫鮮血染紅了幽徑路面。

曼珠沙華雖妖嬈卻帶著利刺,喚醒鬼魂們前生的記憶,重溫走過的一生,無論痛苦歡樂亦或是哀痛不舍,奈何橋頭飲盡孟婆湯,投胎重新做人。

這便是輪回,不可抉擇的來世。

「快些帶她去奈何橋,切莫耽擱了轉世投胎的時辰。」鬼差吩咐著身後的小鬼們,便有猛地而來的力道推搡著董鄂宛如往前走著,腳下那抹妖嬈的血紅如同大婚那日福臨親手給她披上的嫁衣,灼熱了迷離的雙眼。

你曾說過會永遠陪著宛如,卻為何這般恐怖的九泉地獄讓我一人走過……董鄂宛如的心里喃喃下話語,淚滑過臉頰滴落在腳面,灼痛卻遠遠不及心痛。

奈何橋前懸掛著一盞青燈,那燭火泛著紫色的幽冥之光,一位模樣年過七旬的老者拄著拐杖站立在橋頭,鬼差們喚她婆婆,賜予解月兌著孟婆湯的孟婆。

一碗清水遞在了董鄂宛如的面前,清澈地可以看見自己此時不舍的容顏。

「我要見閻王。」恍鐺的碗落地聲惹得來往靈魂回頭觀望,幾個小鬼早已架著董鄂宛如,欲用刑具。而她卻一遍一遍大聲說著︰「我要見閻王,我要見閻王……」

「閻王豈是你等無名無姓的鬼魂所能見著的,快些喝下孟婆湯,選擇個好時辰轉世投了胎罷。」小鬼倒不似鬼差那般猙獰,卻依舊不給予任何時間,推搡著端過孟婆手里的湯碗遞到了董鄂宛如手里。

「我說了,我要見閻王。」手里的湯碗再次摔碎在奈何橋頭,那個永遠溫婉和順的董鄂宛如竟也學會了執著,還是在這陰曹地府之中。

用她的話來說,人都已死,還懼怕些什麼呢?

「誰在此撒野,擾亂我地府清淨?」聲音低沉卻略帶倦意傳入耳里,董鄂宛如充滿怒意的雙眸對視上來人的眼,不由一陣寒顫。此人眼底淡漠而又深邃,看不清神色,蒼白的容顏看不見絲毫笑意,一襲白衣長袍著身,手中的卷冊緊握著,縴瘦弱骨。

「閻王,此人乃今日戌時轉世投胎的魂魄,卻遲遲不肯喝下孟婆湯,吵著非見您不可。」還未等到董鄂宛如開口,那小鬼便說道。

「哈哈。我以為何事那般吵雜,原是此樁小事而已。」清朗的笑聲令董鄂宛如愣在了原地,詫異地看著面前成為閻王的男子,他那張冰山似的臉上居然淺露酒窩。

閻緒打量著他面前被小鬼架著不得動彈的魂魄,花名冊上記載的的確未錯,她果真是絕佳美貌的女子,可那些知書達理溫柔莞爾呢,為何他此時所見卻是脾氣粗暴不明事理的野丫頭,才二十有二卻一股子的倔勁兒。

這七百年來他一直掌管著地府陰間,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走過奈何時他們哭過鬧過也笑過,可大鬧著要見自己的,她卻是第一個,孟婆湯盡凡塵困擾散去,世人都願一口飲盡忘卻前世的湯藥,她為何苦苦折騰不願喝下。

難道……

「宛如,請求閻王收留。」輕柔的聲音,與方才吵鬧著要見閻王別然不同。

「你可知留在我陰曹地府便永世不得輪回成人。」果然,閻緒看著她,方才心里料想的話中了三分,好奇地反復打量起她來,那眸底清澈如水,可也充滿了堅定不移。

「宛如不求輪回,但求將來世壽命加之于一人。」似是請求的話語,董鄂宛如的眼里充滿了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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