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紀 第五十七回︰生者亦不如死【本文漸入佳境請勿錯過精彩】

作者 ︰ 素墨安染

未顧及正視著自己仇視的目光,輕輕推開董鄂涴貞伏在床邊的身子,福臨二話未說抱起董鄂宛如冰冷的身體,在眾人的目光下踏出了乾清宮。

殿外艷陽高照,庭落中滿園的桃花兒開得正艷,花瓣隨清風飄落在地,揚起福臨鬢角的發絲,所擁女子的頭發散落在微風里糾纏于指間。

三千痴纏,終究塵緣相誤。

刺眼的日光使得雙眼微閉,耳邊文武百官的請安聲輕起輕落,福臨終是明白當初華嚴寺的老方丈年復一年的忠告所為何意,原來這一份緣本就不屬于他,而他卻硬是牽強而得,結局可想而知。

可若當初知曉是如今這般結局收尾,他寧可放棄一切換取她的一世安寧,而非如此陰陽兩相隔。

「溫莫言!」

「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兒?」看著福臨懷里擁著的沉眠的董鄂妃,溫莫言看了看他身後的乾清宮,這三個月皇上都未曾踏出一步,現在是要去哪兒,不得而知。

「備轎,朕要出宮一趟。」不容拒絕的話語,即便是疲倦蕉萃的狀況下,福臨身上籠罩著的皇者威嚴都未曾淡去,而他溫莫言從不畏懼任何人,除了他,愛新覺羅福臨。

「屬下這就去準備。」沒有過多的話語,溫莫言離開在宮殿前,不多時一輛素色的宮轎穩穩落在了福臨面前,看一眼被撩起的轎簾,輕運內功踩上這轎門。

「不必跟隨了,朕獨自出宮便可。」輕風起轎簾落,福臨的聲音自耳畔傳來,溫莫言停留住了前往跟隨的腳步,原地觀望著宮轎遠遠離開在視線里。

宮轎在寂靜的街道上行走而過,看家家戶戶高掛而起的素色紙燈,福臨的心頭莫名一陣悸動,大赦天下三日全名悼哀,這是他連夜下達的聖旨。

其實對于董鄂宛如,他根本想不起如何愛上,三千後宮他愛新覺羅福臨何不是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便得之什麼樣的,可那也都只是在董鄂宛如出現之前罷了。自那匆匆一瞥,在福臨的心靈便劃過了一道傷口,他只知她若一直在自己身邊,他便一直愛著。

獨愛她一人。如今她已經早先一步離開,他的心亦如死灰沉寂。

「就在這兒落轎,爾等先行回宮罷。」遣退了一路抬轎的宮廷侍衛,福臨起身走出轎子,懷里依舊緊抱著董鄂宛如早已冰冷的身體,一步邁進了面前的寺宇之中,他的身後大理石雕刻的寺碑上華嚴寺三個字如游龍般游刃有余,正是他三年前剛剛遇見董鄂宛如那日所提之字。

站在寺廟的門外久久未踏進,福臨只是將懷里的人兒抱的愈發得緊,生怕那一絲自己給予的溫存也會隨之消失。

「吱呀。」的寺門開啟的聲音在耳畔想起,打斷了游蕩在三年前的思緒,福臨抬眼望去於虔正在寺宇的扇門前,手心撥弄著那串小葉紫檀的串珠,臉上的笑容慈悲大渡,一如三年前。

日光將華嚴寺籠罩在光暈中,莊嚴的寺宇被染上薄層神秘。

禪房的誦念聲未曾停歇,幽然的檀香伴隨著微風拂過面來,沁入心扉,安靜神寧。於虔看一眼禪房上平躺著的女子,輕嘆著氣︰「女施主早已沒了聲息,皇上為何還不願讓她升入極樂世界,渡化為人。」

捻一塵灰埃, 一口杯中清茶,菩提花的沁香一如三年前暢談之夜,福臨擱下了手中托著的紫砂杯,長嘆一聲,時隔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於虔,你乃佛塵中人,佛修五百年才得轉身,一千年才得鐘情。」回身看了看安靜躺著的董鄂宛如,福臨默默地轉回了身來,嘆息︰「朕只知為了與她在一起,什麼緣分天理朕都不顧了,可為何真的在一起了,她去先早離朕而去……

福臨的話未曾說的完,早已哽塞在喉間。

「可無論皇上的愛多麼深沉,人死皆不能復生,塵世間的眾人都一樣。」於虔的一襲話語終究如這夏日里的寒風一陣,攏上心間,拔涼拔涼。

見福臨未說半句,於虔接下去道︰「若任由娘娘的身軀如此擱淺,定是不能超渡升入極樂世界的,還望皇上三思,阿彌陀佛。」

「於虔,你可知朕最煩你什麼嗎?」

「貧僧不知。」於虔挪動著桌前的杯器,淺酌半杯一口 之,隨後又得執起擱于一旁的串珠,不知所雲的誦念著,毫無去在意福臨黑沉的臉色。

福臨只是抬手按住了於虔撥弄的佛珠,沉默著,眉頭上的褶皺未曾有一絲的舒展,低沉的聲音暫時蓋過了這禪房中循序循環著的誦經聲︰「朕最討厭你這誦念之聲,重復反之無非那麼句阿彌陀佛,念得人心亂。」

「可如今,朕卻覺得若有那麼一天自己置身于這清寺廟宇中,青燈一盞相伴度過余生倒也不錯。」此話一出福臨的臉上倒依舊是黑沉的神色,只是回身望了眼董鄂宛如,於虔便那樣與他相面而坐,看盡他眼里的不舍與忘塵,這與三年前那個莊嚴俊肅的皇上是截然不同的。

「皇上……」於虔慌了神,三年前他所擔心的事情,今日隱隱覺著即將發生。這一切苦果於虔自知自身亦是罪過的,若當年便告知了他此情不會遠久,那今日便不會發生種種事故了罷。

「於虔,你說朕與你在這華嚴寺相伴可好?」淡淡的笑意潛藏在話語中,福臨拂著衣擺起了身,輕走至檀木床緣邊半蹲而下,修長的玉指撫過董鄂宛如蒼白卻依舊絕色的面容,長聲淺嘆。

於虔渡步至他的一側,手指間纏繞的佛珠依舊在撥動著,合上的雙手並十,低垂的視線望向禪床上的女子,誦念道︰「施主在塵世間走一遭,卻含笑離去,實乃善哉,阿彌陀佛。」

「皇上,今日恰逢七月三十,地藏菩薩生辰,乃普度六道眾生先王升天之佳日,老衲是否替娘娘渡化……」於虔的話尾音極輕,帶著些試探,視線落在福臨那張毫無神色的面容上,等待著回音。

然,約莫一個半時辰過去,福臨突地起身來,抱起禪床上躺著的董鄂宛如踏出了禪房外,八月旬的天隨不熱的讓人心慌,陽光卻也愈發的刺眼,梵念聲透過空氣層籠罩在整個寺宇的上空,給這八月微燥的心帶來了一絲的安逸。

福臨不知皇宮中繁花萬千皆敗落在八月艷陽下,可為何這華嚴寺院落里的菩提蘭卻依舊傲放著。難道,是神的眷顧?

「呵呵。」冷笑出聲,對于神靈,他福臨自是從不信的。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已以殞忘;將念代語兮,傾訴衷腸。」福臨信口而出的詩句,思緒回想到成婚那日,他亦是念誦著這樣的詩句對她許下承諾,他記得她當時的笑容,淡淡的卻很是欣慰。

他還記得初見時那匆匆一瞥,記得她雋秀的字跡所提的句子︰願執一人之手,生死共蒂。

身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傳入耳里,拂起衣袖福臨匆忙擦拭干了眼角的淚跡,轉身走過於虔身旁︰「方丈可否與我一同,超渡愛妻?」

蕭然的背影是那般的孤單,於虔久留在原地,菩提蘭落在腳邊,彎身輕輕捻起放置在手心,低視。

自幼起便被父母寄養在寺廟跟隨僧人們吃齋誦經,對于這些情情愛愛於虔自是不曾經歷過的,但方才瞧著福臨那般黯自傷神卻又害怕被道破心里的情景,遁入佛門的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心酸。

福臨方才誦念出口的《鳳求凰》里,任是誰也能听出滿滿皆是對董鄂宛如的思念與痛舍,這是他第一次稱呼於虔為方丈,他與他自三年前有緣相識便是知己,如今卻讓於虔愈發地感覺陌生。

而他對這位曾是整個京城有名的才女董鄂宛如,甚是痴情,他不自稱為朕,亦不喚她做妃,而是妻。在他的世界里,早已沒了皇帝妃子之分,有的,只不過是心里簡單的愛念,痴纏一生卻無果的緣分。

待於虔回到大雄寶殿內堂的時候,所見的便是一眾僧人圍著的福臨,他此時面對著香曇而跪,蒲墊旁的地面被貼心的鋪上了薄墊,董鄂宛如正安然地躺在上面,笑容淡然如方。

「師父,他……此人久久不听勸離寺,說是要削發入咱空門。」其中的一位素衣小僧扭頭見著了於虔,恭敬地走上前說著,話語里滿是對福臨賴在這寺中的不解,看他華服著身,為何想要做個小和尚。

「出家之人,無念無妄無雜念,你們為何不繼續誦念?」掃視了一遭,僧人們紛紛歸位念起詩經來,瞬間偌大的大雄寶殿的內堂中央便只剩下了於虔與福臨,相視而站。

徑直走過福臨身前,於虔同往常一樣,燃了三柱青木檀香供于香曇中,繼而念著佛語,不去理會一旁蒲墊上雙膝而跪的福臨。右手撥弄著的佛珠有節奏地發出聲響,左手平攤而放,一朵幽然的菩提蘭赫然在目。

等半柱香的時辰,於虔原本緊閉的雙眼終是緩緩睜開,拂袖伸手扶起了跪于佛祖面前的福臨,道︰「皇上當真要遠離榮華富貴,遁入我佛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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