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紀 第三十六回︰午後皇宮一別

作者 ︰ 素墨安染

「那麼在你的心里,什麼才是愛,若你對博果爾這般?還是說,連那樣都不算是愛?」福臨的一句話卻叫貞兒愣在原地許久,未開口。

于博果爾,那算是愛麼?她從未質疑過這個問題,卻也從未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她覺得他便是整個世界,那便足夠。

「無論我做過些什麼,我對宛如的愛都問心無愧。」福臨的話語里滿是堅定滿是決然,他愛了宛如十年,一愛便是一生。

「若是我姐姐今生無法清醒呢?」想了想,遲疑片刻,貞兒還是問出了這樣的話語,她絕非詛咒自己的姐姐長眠不醒,而是想要因此得到一個答案,一個確切的答案。

福臨瞥頭看向了床榻,宛如正安靜睡著,一如往常,她的面容即便是睡著亦是帶著微許的笑容,淡淡的卻總讓他有著安寧的感覺,每天與之共眠,與子偕老,他所渴望的幸福也不過如此。

「那朕便陪她一輩子,直至老去。」這話怕是在別人听來也只不過是一句不能當真的承諾罷了,可貞兒抬眼對上的那雙清眸里卻是一股兒堅定之色,再無其它。

他愛姐姐,那便夠了不是嗎?貞兒心中萬分糾結,她已分不清心里的那一份仇恨,究竟是為了姐姐和姐夫,還是一己之私,越想便是越發的討厭自己,討厭充滿恨意的自己。

她恨,那個已看不清心中所想的自己。

「你最好記住今日許下的承諾,否則我即便是下了地獄,亦要你死。」貞兒的話依舊冰冷的很,而眼中的恨意卻黯淡了下去,可福臨知曉,那份恨並非消失,而是被眼前這個固執卻又特別的女子,埋藏在了心底。

「照顧好我姐姐。」走進殿內端起了喝剩的藥碗,貞兒的話語終于是溫和了些許,踏出了殿門。

「你姐姐她不會死,相信我。」

身後是福臨堅定的話語,貞兒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下,既而笑了笑︰「皇上又為何這般肯定,難道我姐姐的病有藥可救?」

「我不會讓她死,孟佐亦是不會。」

「孟公子?」輕問出聲,貞兒是不明白這福臨舍不得姐姐理應,孟佐他,又是為何。

換來的自是福臨堅定的點了點頭,話語中卻微有遲疑,一瞬間的猶豫不是為別的,正是猶豫著是否要將孟佐離宮尋藥之事告知貞兒。此時瞧見了她驚問出聲的話語,福臨心中倒是有了三分答案︰「午時過後,孟佐便離宮,為宛如尋得一味珍稀藥引……」

福臨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著空蕩的殿門,貞兒早已離開在視線里。

現下巳時已過,再過上半個時辰便是午後時分,貞兒一路小跑眼見著潛龍居便在前頭,提著羅裙的手這才緩緩放下,微喘著氣息,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舒緩了心境走了進去。

「孟公子,我听聞……」面容上的笑意隨緊閉的殿門而消散,輕推門而入,環顧著殿內一周,殿內被收拾的整整齊齊,連同櫥櫃中的衣物都所剩無幾,怕是這樣的出宮一去便是數月吧。

失落代替了一切情緒,貞兒的視線隨後落在了被翻開在桌案前的《清史記錄》上,輕輕執起書卷,貞兒唇邊露出了淺笑,他為何那般喜好這本史冊,她終究是不明白的。

欲擱放下的書卷停留在半空里,被挪開書卷的桌案上壓著一頁素紙,好奇心促使著貞兒捻起紙頁輕攤在手心,上面是臻微入妙的小楷字跡,書寫一行。

「梵心為誰沉淪,菩提蘭開半輪。」

菩提蘭,純淨聖潔之花,清香溢人,恐貞兒永遠不知這亦是梵塵之物,開不過一刻,花開葉相隨,花落葉凋零,永隨一世。

「這是什麼?」

「菩提蘭花葉。」

耳畔這樣的話語似乎依舊還在,只是那人已離開皇宮甚遠,貞兒終究還是沒有明白,為何這菩提蘭孟佐竟是保存得如此新鮮沁香宜人。

手中捏著素紙書信,貞兒一路小跑終是來到了城門之上,馬蹄卷起萬丈塵土,那人亦剛剛離去罷了,留下的只是一個背影,一行雋秀的字跡,一片菩提蘭葉香而已,也就是僅此而已。

伏在城牆之上,貞兒手中的素紙沾染上微微塵埃,輕輕閉上了雙眼,眉頭緊蹙著不曾松緩,唇瓣合並著不予言語,片刻過後微微顫抖著雙肩,伴隨而來的則是微弱的抽泣聲,那手心里揉成團的素紙被淚打濕,雋秀的字跡暈染而開。

「請你,一定平安回來。」城牆上微起的風拂過她的面容,吹起額前的一縷發絲,那緊蹙的眉眼終于緩緩睜開,背過身倚靠著冰冷的城牆緩緩蹲下了身子,雙臂緊圈著自己,頭低低埋在臂彎中,喃喃低語著。

愛,終究是會隨著時間而變的,董鄂涴貞的心中分明滿滿的裝著的都是已故的博果爾,可卻依舊為了孟佐而動了真感情,那些感動那些悸動那些不舍……萬分糾纏于心的種種在心底纏繞成結,撕扯著那顆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心。

她,真的累了。真的,不想再去愛再去恨了。

「你當真,這般恨他?」一道溫柔的聲音劃過頭頂,貞兒輕輕拭去眼角殘留的淚跡,抬起頭來。

原是蘇梓欽,城牆上的寒風拂起他湛藍色的衣袍衣角,吹起腰間垂掛的玉佩流蘇。那雙深邃的眸子,正鎖視著倚靠牆面而蹲的貞兒身上,抬步上前,輕抬起手,想要將她拉起身來,卻發現那抬起的頭依舊高傲地昂起,紅了的眼眶便是這樣映入了眼簾。

「那你可知我為何那般恨他?」拂開蘇梓欽向著自己探來上前攙扶的手,貞兒依附著城牆緩緩起了身,擦身而過。

「因為博果爾?他不早說過,襄親王的死,與他無關。」蘇梓欽沖著她離開的背影解釋著,他並不想貞兒一直誤解福臨,更不想她因為這一份潛藏在心底的恨意,而做出什麼事情來,那一日在太和殿他多想上前帶著她離開,離開這皇宮。

「錯,我是恨他自私。我也恨你,蘇欽顏。」貞兒回身,說的便是這麼一句話。然,這句話卻叫蘇梓欽深思許久。

她恨他自私,其實是更恨他當初為了得到姐姐而不顧姐姐與姐夫之間的愛情,強娶多妻,她恨他自私,其實是更恨他自私到連自己親弟弟唯一的幸福也要剝奪,她恨他自私,其實是找個不恨自己的理由罷了。對比福臨,貞兒其實更恨的是她自己。

若當初爭取愛的權力,若當初不愛得那麼卑微,若當初毅然決然留在宮中代替姐姐受這一切磨難,這些恐就是不一樣的結局了。

可她恨蘇梓欽,那卻是一種被欺騙的痛,這與福臨並不一樣。

「無所謂你恨我,我只希望你別將恨深藏在心底。」

貞兒驀然抬起頭來,她並未想到蘇梓欽會回復她這樣的話語,她一直以為回答自己的若非沉默,那便是不要恨之類的話語,突然的很想大笑,到底是他蘇欽顏變了呢,還是自己隨著時間的淡漠而改變了。

「西汗國的王爺,大清的貴賓使臣,蘇欽顏。」貞兒鎖視著他的雙眸,看盡他眼底的溫柔,不由瞥過了頭去,腦海里浮現的是十年前他陪自己撫琴練劍的一幕幕,真的懷念當初的一切,純真、真誠與溫馨。苦笑染上唇角,貞兒的話音頗為嘶啞︰「你我淺交而已,又哪來的恨意?」

仰面約莫片刻,貞兒這才傾下頭,與之擦身而過,城牆上的風依舊吹拂著,鬢角的發絲拂向了耳後,那一滴殘留的淚跡再次滑落出淚滴。

「你不是最痛恨欺騙?那麼多的曾經,哪是說忘就能忘,你這是自欺欺人。」身後,那幾近低落的話音終究還是那般溫柔,如若春風。

心里還是會一如當初,微泛漣漪。他不愧是蘇梓欽,那個從小便牽扯著她思緒的蘇梓欽,不管是歡笑還是悲傷,他總能了如指掌。

可正是這樣,貞兒才更加不能原諒這樣親近的人,對她的背叛。沒有轉身,沒有任何話語,這一次她像曾經的蘇梓欽那樣,選擇了沉默。

「董鄂涴貞!」蘇梓欽的聲音帶著一絲的的嘶啞一絲的低沉,他但願此時貞兒是抱怨著他的,而不是如現在這樣沉默離開。

別人都不能理解他蘇梓欽無關緊要,可為何連貞兒都不能明白,心莫名的悸動,說不上的滋味染上心頭。望著貞兒遠離城牆下的背影,蘇梓欽伏在了先前她曾伏著的城牆前,眺望著遠方,心中一陣失落。

若當初他沒有來大清,沒有遇見這般要強倔強的女子,是否會過得逍遙自在些。

「欽顏,你怎的在這兒?」肩被一只手輕輕搭上,蘇梓欽沒有回頭亦知道是福臨,除了他,誰還會這般敢徒然勾搭上他所謂禁忌的肩膀呢。

「今日是否有人離開了京城?」默然的,蘇梓欽問著這樣的話語,視線依舊隨著遠處江河,虛渺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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