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荒野孤獨
黑暗。
在他的意識中，只有黑暗。在這沒有一點光的世界中。時間已沒有了意義，連記憶也變得模糊。好在這片黑暗十分溫暖，這是令他可以拋棄一切的溫暖，暖意中又帶著一點點的幽香。
他心緒放松下來。再次陷入了沉睡。
不知從何時起，夜已不再完全是黑暗。
夜幕下，二點幽深、暗紅色的瑩光亮起，緩緩在空中飄移著。
瑩火微弱光芒籠罩的地方，到處都流淌著濃稠、深綠、總是散著濃厚腐臭的污水，即使是在幾乎無光的角落里，污水也會出慘淡的綠色瑩光，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地方。與它那令人無法忍受的骯髒相比，足以致命的瘴氣才是這些幾乎無處不在的污水最危險所在。
污水積聚成的汪汪水潭中，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碎布、生滿銹碟鑵以及不知是什麼動物遺下的腐肉尸骸，各式各樣的污物或浮或沉。時時會有近一米長的巨鼠不知從何處鑽出，吱呀尖叫著，從污水中沖過，又消失在黑暗之中。足以殺死一匹壯年馬匹的輻射似乎對巨鼠全無影響，然而偶爾巨鼠身上會連皮帶毛掉下來幾塊肉塊，若細看時，會現這些肉早已腐爛。從這點上來看，似乎巨鼠並非完全不受瘴氣影響。
紅瑩向上飄升數米，停留在一根傾斜的鋼梁頂端，四下掃視著暗夜下世界。兩點紅瑩中映出的盡是只剩框架的大廈、半邊坍塌的牆壁房屋，以及四處散落的汽車殘骸。
夜色下的世界，處處映射著慘綠熒光。
這樣一片地方，五十年前叫做廢墟，現在則被稱為城市。
不遠處的街道轉角忽然亮起刺眼的火光，瘋狂且歇斯底里的叫喊聲交織在一起，迅速向這邊涌來。
紅熒受驚，迅速張開四片透明翼翅，急速振動著向高處飛去。一片火光恰好照了過來，便可以看到一只一米多長的甲蟲正向遠方飛走。
那拿著火把的人對這只甲蟲全無興趣，只是隨著前方的人流全力奔跑，不時出野獸般的吼叫。
火光迅速遠去，巨甲蟲重新隱入黑暗。然而忽有一陣勁風吹過，巨甲蟲登時出尖銳如針的哀叫，鋒利如刀的節足不住在磚石、鋼筋上劃出火花，四片翼翅也拼命拍動，卻仍然被慢慢拖入深沉的黑暗。
隨後與它尖叫聲相應和的，是喀喀嚓嚓的咀嚼聲音。
蕭茫然地看著一切，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睡了多久。
一千年？還是一天？
沉睡中他似是感到許多的目光注視著他，冰冷地談論著關于他的一切細節，包括基因深處的細節。那個時候他會發現自己的一切感知都被切斷了，但是自己的意識還在……那時包裹著蕭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寂靜，沒有一點聲音，沒有光，也沒有觸感，什麼都沒有，只有清醒的意識。他幾乎要瘋了，可這是不可能的。有時候似乎只在黑暗中過了一瞬，有時卻似已有世代變遷的感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再害怕黑暗空間了，不論是進是出，他都只是看著，沒有任何思緒或者是情感上的波動。不害怕，不恐懼，不歡喜，他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看客，冰冷地觀察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就象是看著別人的演出。只不過，他把所有的一切潛意識里面听到的聲音都記了下來。
他記得，每一次遭受刻骨痛楚的時候，總有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安慰著，讓他冰冷的心和神經慢慢放松下來。在又一次黑暗空間後，意識就此中斷，恢復時，才發現周圍的世界已然發生了徹底的改變。頭頂前所的開闊，要到上千米的高處還會有厚重的雲層遮擋，而周圍更是一望無際，簡單看看就知道面積是以平方公里算的，和過去身處的上萬平方米的大廳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僅僅是視線的延伸，就讓他感覺到無比喜悅。那是一只鷹第一次從狹小的牢籠中走出的感覺。空氣中散發著濃重的腐臭味道，瘴氣更是激打在身上，感覺異常的清晰。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風吹過時，如同無形的手在觸模著他，就連一望無際的荒野，破敗的廢棄房屋，以及孤零高聳的高塔，也讓他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好奇僅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他就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恐懼。他不知道在畏懼著什麼，然而這恐懼喚起了他關于過往的一些回憶，僅僅回想到黑暗空間後，他的意識就立刻是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在這一刻均被遺忘，淡漠、冰冷的感覺重新佔據了他的意識。
他站了起來，先是看了看周圍幾具倒著的人類尸體，再仔細地看看自己這是一個人類男孩的形象，軀體很勻稱，肌膚白晰光潔，只是手指上染著絲絲血跡而尸體上的那些傷痕表明，這些人都是他殺的他忽然感覺到極度的饑餓，這還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究竟長的是什麼樣子無論從哪個方面看，甚至內部結構，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類的五六歲男孩，惟一一點特殊的地方，或許就是在他過分漂亮的臉和軀體。
原來我重生了嗎？
他忽然蹲下，在地上用力地挖著地面很堅硬，土已經凍得硬了，而他的手仍然十分，挖著挖著，血就染上了凍土指尖上傳來鑽心的痛，他卻毫不在意身體上的傷可以恢復，但是沒有食物很快就會死去至于痛楚。從凍土深處猛然竄上一只變異蜥蜴，寒冷天氣本來不是它們活動的季節，但對它卻沒有任何影響他猛然抓住了這只蜥蜴，捏碎頭骨，然後塞進嘴里，吞了下去
一只蜥蜴只能說是聊勝于無，而他依然脆弱，皮膚明顯不足以保暖和護住水分，寒冷的風正在時時刻刻帶走他靛溫，從而消耗寶貴的能量于是，他從死人身上撕下衣服，一條條纏在身上
而他意識深處燃著一朵蒼白色的火，想要掙破束縛，焚毀讓他恐懼或是厭惡的世界。
荒野上的一切讓人恐懼，倘若自己是前世的身體過來，不出一天，就會被瘴氣腐蝕而死。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夠撐下來，為什麼自己可以忍受這個世界的骯髒污跡，吃下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變異生物。
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他就這樣混混碌碌行走在荒野，每天都能看到許多躺在充滿了輻射的污水邊等死的人，他們的生死根本就無人會在意。
所以他知道，這是一個黑暗的世界，一個極度讓人心寒的，沒有一絲憐憫的世界。那時候起，他就知道他開始適應了這個世界，為了活下去，他可以放棄一切尊嚴。
他奇跡般的生存了下去，餓了，就吃那些充滿腐蝕輻射的毒蟲，渴了，如果路上有快死的動物，他會上去喝它們的血。
一個被遺棄的時代，一個被遺棄的心。
整整走了一年，他才走出了荒野，走出了那片幾乎不是人能生存的地方，終于看到了人類時代應有的文明。
城市！
那高聳的如雲的古建築仿佛不朽的戰劍直指雲霄，縱使相隔甚遠，都可以感覺到古樸的殺戮血腥。
只是這麼一座他前世印象里面只有國際大都市能比擬的文明，城市門口竟然沒有半個守衛。
黃埃散漫，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是對這個世界的文明的好奇壓制的畏懼，走入里面游蕩，仿佛在夜中飄零的落葉。
他蹲坐在陰暗的小巷中，有些茫然著，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三年，他轉生的這個身體的主人似乎沒有名字，只知道他有一個姓，蕭。
過去不是過去，自己也非自己。這一世，我從寒夜中醒來，我依然名為蕭夜寒，只是此身非彼身。
從身體原有主人的記憶里面，關于這個世界的大概認識和語言文字被他傳承下來，只是關于他的身份和一切信息都是一片空白。
徹底的空白，無法回憶起半絲。他想或許是因為靈魂融合的時候留下的後遺癥吧。
他的心底是一片黑暗，里面卻有著無數淒厲高亢的尖叫一個低沉的聲音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著什麼，他卻怎麼都听不清內容被繃帶束縛的身體表面平靜，內里卻在沸騰激昂，他不害怕黑暗，因為黑暗將成為他的領域，寂靜與寒冷則是他的伙伴。
沉睡中的城市似乎陷入了一種死寂，蕭反應再遲鈍，也可以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他再也熟悉不過的氣息。
血腥。
他抬頭看著城市中央，那片輝煌的中心，雖然看不到，但是直覺告訴他，那里已經是一片血海，還有十多名黑甲男子，冰冷的盔甲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幽光芒。
小巷忽然響起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看上去慌張到了極處的少女沖了進來。一進小巷，她忽然注意到牆邊正靠坐著一個身影。
少女一咬牙，幾大步沖了過去，將懷中緊緊抱著的襁褓硬塞到那個人懷里，帶著哭音道︰「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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