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將溫柔慈愛當習慣,眼見著身邊人為你點點泥足深陷,你卻渾然不覺。愛睍蓴璩師父知道自己像什麼麼?……像神龕上黃金寶象瓖成的神像,只能膜拜瞻仰,卻注定不能得到。既如此,又何必誘惑凡人痴心妄想?」
「你也是親眼所見當年那孩子因過于愛慕你,究竟做出了什麼,難道眼下這個還不肯放過,要她重蹈覆轍?」
「倘若求之而不得,如她那般固執的人,倒不如死了干淨。」.
廣袖攜三千清風,仙姿飄搖于九霄之外,雪衣銀發身影自清寒山腰拾階步步而上歸來七絕,耳邊陣陣回蕩姽不敬卻肺腑之言,華眸滿目憂思旄。
再歸七絕殿時,入院,但見一嬌小單薄身子正在努力揮劍,旁側石桌上置放著一本古籍干練劍法。
微風拂過,泛黃的書頁被嘩啦啦翻開數張,畫上人物剎那鮮活起來,靈氣逼人,劍法與院中孩子舞動步伐相差無幾。
她,年齡尚是幼齒,悟性倒是極高的岷。
俊美如玉雕的面龐不禁寬慰一笑,站定細細看了東方笑半響,轉而,干脆就著石凳坐下,單手撐腮,另一手翻開古籍,與東方笑姿勢做對比.
「笑兒,第三式手腕再抬高些,可直取封喉,右腳照古籍再向後撤一點,否則劍身過長,收手不及容易傷人性命,使其陷入死境。」
古雅碎玉聲線隨風絲絲入耳,正在賣力揮劍的身影聞言一頓,東方笑回眸,看清身後之人先是漆黑瞳仁一亮,繼而滿目不解。
劍法學來不正是克制對方的?師父怎叫自己給敵人制造退路?
雖是疑惑,卻依然照做,重新來過。
一時間,劍鋒輕盈劃破清空,發出鶴唳輕響。偶爾指天,浩蕩劍氣巧借驕陽之勢,銀亮白光耀花人眼。
旋身,劍鋒劃地,凝聚厚土,人影借力躍上半空,巧如梁上飛燕。
這一刻天地間,西華一偶,七絕殿中有女初長成.
然,卻無人知曉。
他將她保護的如此之好,自乞兒一躍成為西華關門弟子,不受人質疑爭議,一路暢通無阻。其憐愛用心天地可鑒。
不過再是憐愛,如姽所言,她到底是長大了。
琉璃瞳內如有雲海舒展,縴長羽睫悠悠斂下,抬手輕拂廣袖上本不存在的塵埃,轉而輕嘆。
修長指尖輕叩灰白石桌桌面,喚回舞劍人注意。
「笑兒,為師同你講一事……」
「呯———!」
清雅聲線乘風未落,面前東方笑已果斷給自己絆個跟頭。
人影干脆撲到地上,膝蓋與手肘最先著地,磕得一片淤青。
「師父。」
怏怏扁嘴,清瘦的身子耍賴干脆就地縮成一團,旋即馴鹿般濕漉漉大眼望向冰巳,試圖博取安慰。
「你這孩子。」無奈嘆息一聲,咽下舌尖之言,不得已上前將東方笑攙扶起來。
矮身,如玉指尖毫不嫌棄為其拂去一片塵埃「練武怎可操之過急。」
「我……」
怎麼能不急?東方笑扁嘴。紺難他今天特意來要挾我!若不學得幾招傍身的劍術,將來如何打得過他!
漆黑大眼滿目憤然.
「你不會動用內力輔助,眼下也不過只空學一些招式而已,雖是悟性高,卻可惜在磐石體質上。」冰巳站起身來,揉了揉面前人勉強扎起的及肩碎發。轉而想起什麼,退後兩步。
這突來的疏遠使東方笑愣中。
「《追魂十三式》殺伐之氣太重,委實不適合你。」
「……」
「閑暇時亦可去練琴,修身養性,如此對參悟劍法極有好處。」
「弟子定會勤勉,可……」巴掌大小臉盈盈抬起,一雙水眸瓖嵌在白淨面龐上,尤其澄淨「弟子尚有一惑。」
「講。」
「師父為何教我只守不攻?」
只守不攻……
冰巳負手而立看向身前懵懂的孩子,剎那,但覺光陰錯亂交疊。
多年前,亦有個身影抬頭睜大純真的眼楮,好奇且信任的問自己「師父,善念真能普渡天下麼?倘若他人將劍鋒駕到徒兒脖頸上,徒兒亦不能反抗麼?」
彼時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思緒,逐漸悠遠起來。
「有師父在,怎會讓你受傷呢?」
清遠的聲線,同樣的回答,不同的孩子,相同的結果.
「真的?」
果然,得到自己許諾,那明亮的大眼登時亮起,那信任希冀,仿佛傾盡天下在所不惜。
修長如玉指尖攏于廣袖之中漸漸收起。
沉聲「真的。」
權當是為了償還當年的愧疚。
「謝謝師父!!」
小小清瘦如羽的身影,歡天喜地的感動,可是,謝什麼呢?
三年前,自己亦是誠心許諾,可結果……
「奉紫。」
「嗯?」
恍然回過神來,方才覺曉眼前人不是那自己日夜愧疚的孩子。
「笑兒。」
如蓮唇角勉強扯出一抹苦澀笑意。是了,這是自己無意間相遇的小乞兒,單純、激靈、可愛、大膽。不是那個怯弱跟在自己身邊,低聲淺語的人。
不過年紀相仿而已。
「修劍不累麼?回去歇著吧。」一抹愧疚驀然纏上如佛眉梢,晃神,抬手不由以指代梳為面前人梳理被風吹散的發鬢。
低聲淺嘆,綿長。
東方笑眼角余風凝視冰巳停滯在自己發鬢上的指,漆黑瞳仁閃過疑惑。
奉紫,是……那個人麼?
與三年前一切有關的人?自己所居西廂院中,桃花樹上所刻名諱之人?
奉紫,奉紫,你究竟有什麼好,讓師父愧疚愛憐至此,竟,不惜將憐惜延伸到我身上來。
可悲麼?不,是可喜。
若是沒有你,我如何能識得師父,如何,能拜上西華。
你是離世了麼?師兄,亦或者……師姐?
心口驀的一疼,想著昔日師父也曾對另一個人如此溫和笑過,模著對方的頭,一聲聲呼喚「紫兒」心,便狠狠揪到一起,快要窒息。
「師父,弟子筋骨不佳,練劍不過半刻便有些疲倦。」
冰巳遠目,眸光所及遙遠似要忘穿天地盡頭,任誰都看不透那情緒舒展為何「回房歇著吧。」
握劍右手不由收緊,東方笑極力按下心間鈍疼,弓腰退下。三日後,清空無雲,陽光暖媚。
「小青,你,知道三年前的事麼?」
「嗯?」
西廂內,東方笑月兌掉鞋襪,赤腳坐在床邊,雙臂支撐身體兩側,有一搭沒一搭擺腿。
白生生的小腳,許是因近年來少女體態初成,越顯柔美起來。
「少爺若是得將身份公諸于世,不知這提親之人要排隊到哪去。」
「小青,莫要轉移話題,我問你話呢。」
正在為蘭花翻土的小手不禁一僵,小青半舉花鏟,言辭閃爍望向窗外「奴婢炖了一鍋湯,想是快要好了,少爺現在喝嗎?」
「……」東方笑擰眉「回答我。」
「湯……」
「小青!」
噗通一聲,碧青色曼妙的少女竟是轉身對東方笑跪下,頭顱低垂,一副認錯模樣。
「少爺饒命。」平日溫順的聲線此刻听來隱約顫抖卻意外堅定「三年前那樁事,但凡是西華之人,上下無人敢談,姽四少爺曾有令,誰若是再犯口舌,必要……」
東方笑不禁向前好奇傾身「必要如何?」
「西華南山有片斷崖,听聞崖下千年前本是一片汪洋,名為‘嘆息海’後來西華千里冰雪覆蓋,那里遂成了一片冰原。」
東方笑一時情急,言語頗疾「我是問你若犯口舌,會如何!」
「迄今為止,那嘆息海上已有數具殘尸喂狼……」
「嘶———」
東方笑倒吸冷氣,就是說,那些人都被四師兄殘殺扔去喂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