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歌 春光明媚(三)

作者 ︰ 春溫一笑

楊老爺樂的不行,「七八十來個?你當掙公爵是種白菜不成。青雀,公爵很難掙的。」像鄧永這樣憑著軍功先封侯,再封公,成化年間可沒幾個。

青雀不服氣的昂起小腦袋,好似對楊老爺說的話非常之不贊同。

本來這是不大禮貌的行為,偏偏她年紀幼小,神態天真,看在楊老爺眼里,除了可愛,還是可愛。

「青雀,爺爺教你讀一首詩好不好?」楊老爺對著青雀就心軟,柔聲哄著她,拿出本詩集,教她讀著一首田園詩,楊萬里的《菜圃》。

「此圃何其窄,於儂已自華。

看人澆白菜,分水及黃花。

霜熟天殊暖,風微旆亦斜。

笑摩挑竹杖,何日拄還家。」

青雀听完,歪頭想了想,呲著小白牙笑了,「爺爺,我就能听懂一句,‘看人澆白菜’。」她牽著弟弟妹妹去過菜地的,見莫二郎澆過白菜。

爺爺伸出手臂抱過她,指著詩集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讀給她听,再解釋是什麼意思。青雀要是能听懂,就乖巧的笑,要是听不懂,大眼楮疑惑的看向爺爺,爺爺就會講的再通俗一點,再形象一點。

讀完這首詩,廚房把點心送來了。因為一位是老人,一位是孩子,所以都是些甜爛易克化之物。小米發糕,棗泥山藥糕,松穰鵝油卷,藕粉桂糖糕,清淡小菜,另有兩小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小餛飩。

青雀看著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的吃食,卻不動筷子,「爺爺您吃,我去哄青苗和青樹。」楊老爺微微笑了笑,「快吃吧,你弟弟妹妹都有。」這孩子不吃獨食,知道友愛弟妹,很不壞。

青雀夾了塊小發糕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認真的許諾,「爺爺,往後我掙了公爵,天天請您吃好的!」

楊老爺呵呵笑,「好啊,等爺爺老了,享青雀的福!」

其實他現在已經年過七旬了。不過他一則保養的好,二則生平不做虧心事,坦坦蕩蕩,故此極顯年輕,看著也就五十出頭。

用過點心,楊老爺牽著青雀慢悠悠在花園轉了一圈,教給青雀識別各色花木。林嬤嬤看在眼里,心里直嘆氣,「哄她讀書寫字,哄她吃點心,完了還要帶著她走幾步,唯恐積了食。孫小姐幼時,老爺都沒這般上心。」

楊老爺牽著青雀從花園回來,才坐下不久,門房送來了一張拜貼。「這是什麼呀。」青雀趴在楊老爺身邊探頭看著,好奇問道。

「是一位姓鄧名麒的世孫從京城回鄉祭祖,,明日要來拜訪爺爺。」楊老爺耐心講給青雀听,「這位世孫祖居在會亭,和咱們是一個縣的。」

「青雀,天朝有公爵、侯爵、伯爵三等爵位,鄧家如今是公爵。公侯府邸的嫡長子通常是世子,嫡長孫雖沒封號,俗稱世孫。明日要來拜訪的客人,便是寧國公府的世孫。」

「是孫子啊。」青雀咯咯咯笑起來。

楊老爺又是氣,又是笑。發狠要打,又舍不得,最後板著臉說道︰「這般口沒遮攔,明日客人來,爺爺設酒筵招待客人,罰你在書房寫字。」

青雀眼珠轉了轉,沖著爺爺乖巧的笑,「不是孫子。」

說他是孫子,便罰我在書房寫字;說他不是孫子,便不罰了吧?

楊老爺撐不住,大笑出聲。

古堤之上簡陋的酒肆中,迎來了一隊穿戴講究、看著十分體面尊貴的客人。

這隊人很扎眼。前後都有騎著高頭大馬的壯士護衛,中間是數名正值二八年華的美貌少女,圍著一位中年婦人。這中年婦人挽著規整的圓髻,插金戴銀、綾羅綢緞的,猛一看上去,該是富貴人家但太。

因堤上風光極美,鄰近村莊也好,縣里也好,倒也時不時的有人過來賞景玩耍。掌櫃的見多識廣,也不以為異,笑著讓到酒肆中坐下,燙上酒來。

等這撥人依著大小尊卑或是落了座,或是站著服侍,掌櫃的留神听他們說著話,才知道那中年婦人並不是什麼太太,而是一位有點身份地位的媽媽。听周圍幾個丫頭陪笑奉承,這媽媽姓吳。

掌櫃堤好酒送上,又送來下酒小菜,不過是些豆腐、臘肉、醬瓜、合菜之類,笑道︰「鄉下地方沒甚菜蔬,客人莫怪。」

吳媽媽品著桃花酒,慢條斯理詢問掌櫃的,「貴莊之中,可有三歲上下的女童?若是成化七年夏季出生的,便更好。」

旁邊一名俏麗機靈的丫頭見掌櫃的笑而不語,知道是心中有疑惑,忙說道︰「打听這些女童倒不為別的,是要施舍些米、面和四季衣裳。我家有位姐兒,正是成化七年盛夏出生的,卻是身子骨一向不大結實。故此,要做些積德行善的好事,替姐兒祈福。」

鄉下人家,听說家里只要有三歲女童就能得些米、面、衣裳,還不得樂壞了?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富人圖個心安,窮人得些實惠。

掌櫃的心里一沉。

他已人到中年,人又機敏,可不是好糊弄的。這伙人擺出這麼大陣仗要找尋三歲女童,若說單單為著為姐兒祈福,掌櫃的根本不信。

一定是另有圖謀。

三歲上下的女童,青雀可不正是快三周歲了?這孩子別說在鄉間了,那份相貌、氣度便是放在京城也是出挑的,掌櫃的想到這兒,背上微微冒汗。

他細想了想,把村里農戶家兩三歲、三四歲以至四五歲的女童都說了說,唯獨漏過了莫二郎家。莫二郎姓莫,才搬來楊集沒兩年,他可不算是楊集村民。你們要施舍米面衣裳,輪不著他。

吳媽媽安坐酒肆之中,從人帶著米面衣裳等,依著掌櫃的指示,把有女童的人家看了一遍。他們雖來的莽撞,備下的米是精米,面是細面,衣裳是顏色鮮亮的細布做成,針腳異常細密。得了施舍的人家,都是大喜過望。

從人回來之後,都對著吳媽媽搖頭。

又是沒有,又是看了一堆小村姑?吳媽媽輕輕嘆了口氣,命人還了酒錢,客氣的告辭,一行人緩緩上橋,走了。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掌櫃的額頭漸漸冒出汗。他把小二叫過來,「你去府里告訴林嬤嬤一聲……」說出口後又覺著不對,「你看著店,我回府里一趟。」

這間酒肆,是楊老爺的。

掌櫃的匆匆到了楊宅門前,正好遇上青雀牽著青苗、青樹要回家。見了掌櫃的,青雀甜甜笑著問好,掌櫃的笑問,「上完學了?青雀,今兒學了什麼啊。」

青雀一一數著,「讀了一首詩,爺爺說是宋朝詩人的,詩名是菜圃,種白菜的。學會了十個字,爺爺說雖是很難看,都寫對了……」

聲音稚女敕清柔,如擊玉罄,如出谷黃鶯,掌櫃的微笑看著她,「大叔正想去你家,跟你爹娘換幾擔米糧。」還是送她回家吧,誰知道那撥人到底是何居心,會不會回頭再來。

若是見了面,包管只要一眼,青雀便無所遁形。

青雀快活的笑了起來,「大叔,您和我們一道啊。」把弟弟的小手遞到掌櫃的面前,「您幫我牽一個吧。」掌櫃的笑了笑,俯身把青樹抱在懷里,送三個孩子回了莫家。

卻並沒換什麼米糧。

會亭鄧家祖居。

一間幽暗、陰森的密室中,英娘被五花大綁著,口中也堵的嚴嚴實實。她身邊,皮鞭、夾棍、烙鐵、熊熊的爐火,各色刑具都很齊全。

一名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笑嘻嘻看著她,「娘子,你說是不說?」英娘很倔強,咬緊牙關,不肯點頭。

青年男子慢悠悠拎起沾了水的皮鞭,嘆道︰「娘子,咱們夫妻一場,我實在是下不去手啊。」目光變的陰冷、狠毒,抖手揮起皮鞭,重重朝著英娘抽了過去!

英娘臉上一道鞭痕,流下殷紅的鮮血。

青年男子嘖嘖,「瞧瞧,這細皮女敕肉的,我都不忍心了。」拎著皮鞭湊到英娘面前,溫柔問道︰「娘子,你說是不說?」把英娘口中堵著的布抽了出來。

英娘喘了口氣,輕蔑看向他,「趙祿,跟你我無話可說。鄧麒要知道我家小小姐的下落,叫他親自來問我。」

「還是這麼不听話,啊?」趙祿托起英娘白皙清秀的面龐,錯著牙說道︰「你是不是媳婦兒,替不替我著想?說,姐兒在哪?」

這趙祿是鄧麒的小廝,英娘的丈夫。說是夫妻,其實兩人成婚不到十天就分開了,趙祿跟著鄧麒回了京,英娘留下服侍自家小姐,夫妻間的情份十分淡薄。

趙祿是名幅其實的利祿燻心。當年鄧麒要他娶英娘,他倒也是願意的,卻無非是看在祁玉得寵,娶了祁玉爹身丫頭,對前程有利。誰知道祁玉竟會背夫私逃呢,連親生的姐兒也不知藏哪兒去了。趙祿奉命來套英娘的話,一開始也是打疊起溫柔功夫想哄出來的,後來看著實在不行,焦燥起來,動了武。

他跟著鄧麒上過戰場的人,一旦發了狠,哪還顧得上憐香惜玉?英娘頗吃了番皮肉之苦。

眼見得英娘還是倔強,趙祿扔了皮鞭,笑道︰「娘子,我換個新鮮的你試試。」把燒紅的烙鐵舉了起來。

英娘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鄧麒!你個縮頭烏龜!」英娘恐懼至極,絕望的大叫,「你負了我家小姐,又來折磨我,你不是人!」

一個黑色的人影出現在屋門口。

趙祿眼尖,忙把烙鐵放下,點頭哈腰的迎了上去,「爺,您來了!」

來人一襲玄色長衫,約二十左右的年紀,身材頎長,面容英俊,一雙眼楮細長秀美,溫文爾雅之中又透著公侯之家的貴氣。

他並沒理會獻殷勤的趙祿,涼涼看了英娘一眼,簡短吩咐,「放了她,收拾干淨,帶到偏廳見我。」

趙祿連連答應的功夫,他已頭也不回的走了。

英娘渾身冷汗,癱在地上。趙祿一邊替她松綁,一邊抱怨道︰「姐兒是爺親生的閨女,你告訴一聲怎麼了?自找苦頭!」

趙祿跟慣鄧麒,知道他的性子,哪敢讓他長久等著,把英娘收拾整齊,臉上胡亂涂抹了藥膏,急急送到偏廳。

英娘走進偏廳之時,鄧麒面窗而立,背對著她。暮春時節,他又正在盛年,背影中竟滿是蕭瑟之意。

英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曾幾何時,這人還和小姐你儂我儂,海誓山盟,如今他已另娶,什麼都變了。

鄧麒緩緩回過身,一字一字問道︰「英娘,我女兒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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