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第四十章 知行之論談儒變

作者 ︰ 草上匪

()本以為曬書會的氣氛會被王沖這一下踩進深潭里,可當詩文辨賞環節開始後,大家的j ng神又漸漸提振起來。

宇文柏的詩,華麗j ng奇,眾人皆道一聲「巧」,隱有蘇氏風韻,真是詩如其人。鮮于萌的詩更讓人意外,婉約柔媚,竟把詩寫出了詞韻,讓人大跌眼鏡。

王沖也暗道人真是不可貌相,本以為這小黑臉就是沾著宇文柏的光,加塞到了華陽四神童里,沒想到是有真本事的。不過,這奔著柳永路子去的真本事,跟人拼起來,總覺得很是怪異。

範小石的文更引得在場人贊嘆不已,行文雄渾,立論如山,不愧有「小石」之稱。

華陽三神童的根底就此為眾人所知,確是出類拔萃,而其他神童雖然差了很多,水平也遠超年齡,其中那唐瑋也有不凡之處,未來必有出息。

相比之下,顧豐所招的成年生員,行文立論上稍比神童們老道,卻少了太多靈氣。而華陽縣學原本的生員就更不堪了,也就何廣治等區區兩三人勉強夠得上生員標準。

按理說,王沖也是生員,也該接受評比,可大家都下意識地忽略了他,不僅不把這個妖孽當生員看,甚至都不願當作同類,瞄著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天外來客,倒讓王沖樂得輕松。

詩文辨賞結束時,亭閣中那些樂班姑娘嘩啦一下涌了出來,圍住她們各自中意的對象,請賜墨寶。大的圍官員名士,小的圍神童,同樣,王沖身邊冷冷清清。誰讓他既沒作詩也沒成文,就只顧得著噴呢。

瞧著宇文柏範小石等人被圍得密不透風,連鮮于萌都埋在鶯鶯燕燕中。王沖抹去心頭微微蕭瑟,心說還是趁此機會開溜,轉身就被一個嬌小身影攔住。

「八……姐兒?」

看著眼前這個嬌俏小姑娘,王沖不是很肯定,那時是一臉彩妝,現在卻是清麗如初荷,若不是那雙丹鳳眼,他還不敢出言確認。

「奴奴現在叫梁錦奴……」

脆脆嗓音很熟悉,果然是那個八姐兒,就是不像上一次那般活潑。

「得了花名?未來定是行首。」

王沖為這小姑娘感到高興,應該不會再被賣到寮子去了吧。

小丫頭眼簾眨著,嘴角微微動了幾下,再開口時,整個人洋溢著歡喜之氣︰「這還是郎君所賜,奴奴以後定要作上廳行首!」

行首是對樂籍中出s 人物的尊稱,而上廳則是指能夠擔綱大活動,尤其是官府所辦的大活動,由此有了「上廳行首」一稱。

王沖欣慰地道︰「別說上廳行首,花魁都能爭得,我信你!」

籠在衣袖里的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小丫頭卻甜甜地笑著︰「謝過郎君夸贊,求郎君賜墨寶……」

王沖應她的要求,寫下「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兩句,再留下名字,遞給小姑娘,嘴里還道︰「小小年紀,怎地傷懷悲秋?多笑笑,來r 方長哩。」

听到這話,眼角正盈盈生淚的小姑娘似乎听懂了什麼,發自心底的喜悅灌滿全身。王沖抬頭再看,就覺得這小姑娘臉上罩上了一層朦朦光彩,不由得微微失神。

「我不是蘿莉控……」

舉步向竹林外行去時,王沖還在暗自自責,剛才心思所動,讓他很不明白,難道對十來歲的小姑娘都起了心?不對,似乎是小姑娘有什麼異樣心思。

怎麼可能呢,才多大啊……

王沖搖頭失笑,接著心神又再一晃,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寫的時候沒注意,此時才記起下面幾句,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ch n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r 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王沖愕然轉頭看去,卻見小小身影倚在亭閣邊,還在呆呆望著他。

「郎君,既已說好,奴奴就等著你,等著你……來救我。」

小姑娘低低自語著,將王沖所寫的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折起,揣進了懷中。

這個時代的小姑娘,都是這麼早熟嗎?

還不知誤會了小姑娘的心思,王沖撓頭聳肩,再轉身舉步。男女之事,他還沒怎麼多想,畢竟父親王彥中那道學先生還是個檻,得先把那檻踩倒,才說得上z y u。

「沖哥哥!」

沒走兩步,兩聲合作一聲的脆呼又讓他呆住,就見道旁的花車里,兩張一模一樣的嬌顏正巧笑嫣然。

「鬼啊……」

王沖呲牙咧嘴地叫著,靠到了花車前,妹妹笑得前仰後合,姐姐卻是笑得更甜了。

「香蓮,玉蓮,是等不及了,要嫁給沖哥哥我為妾?」

王沖一邊喚著姐妹的名字,一邊心說,幸好那王沖沒給誰取名為金蓮。

妹妹玉蓮朝王沖扮鬼臉,姐姐香蓮收起笑臉,低頭修花,花剪 嚓 嚓動著,枝葉紛飛。

「為妾!?」

背後又是兩聲並作一聲的驚呼,正是宇文柏和鮮于萌。

姐姐冷臉以對︰「登徒子!」

妹妹嬌叱︰「沖哥哥就是登徒子,跟沖哥哥來往的果然不是好人!」

不再理會後面那負手望天,故作瀟灑的宇文柏,以及笑意盈盈,諂意十足的鮮于萌,妹妹玉蓮遞過來一封信︰「這是娘親給王夫子的信……」

果然有ji n情……

王沖接過書信,心說自己這一家跟潘寡婦家,還真是糾纏不清。

「這是給沖哥哥送信的酬勞。」

接著玉蓮再遞過來一束花,王沖正要接過,忽然想起之前宇文柏和鮮于萌朝手掌吹氣的情形。定楮一看,花枝上滿是刺。

毫不客氣地伸手捏住了玉蓮滑不留手的女敕臉蛋,一扯一擰,小姑娘哎呀驚呼,那束花安全到了王沖手里。

「男女授受不親!登徒子!壞人!」

玉蓮豎著眉頭喝罵,卻只知這幾個詞。

「這是兄長憐愛小妹,怎能罵兄長是壞人呢?」

王沖哈哈笑著,搖著花束,施施而去,總算報了被騙之仇。

「兄長!?」

後面的宇文柏和鮮于萌腦子已經不夠用了,這也變得太快了吧?

眼見白衣黑臉追著王沖而去,玉蓮揉著臉蛋,神s 猶豫不定︰「沖哥哥……到底是當沖哥哥好,還是當大哥好?」

香蓮手中喀嚓不停,冷冷地道︰「這不是沖哥哥他自己能定的……」

玉蓮看向香蓮︰「姐姐是說……」

香蓮臉s 絲毫沒變︰「也不是我們能定的。」

曬書會結束,余韻正向整個成都府擴散,華陽縣學之事正朝著預定的方向變化。

許光凝和盧彥達先後傳遞了會盡快到縣學視事的信號,王沖和華陽神童的表現,讓他們很現實地調整了自己的應對,將華陽縣學當作可以為自己增光添彩的政績。至于開初那些算計,需要丟開時,必然會丟得格外爽快,這也官居高位者的行事準則。

而在此事中一身當先的王沖,卻發現自己給自己挖了大坑,未來該作什麼,已不由他自己決定。

「待我回書,由你擇時送去潘家。」

王彥中對潘寡婦的信沒有什麼激烈反應,可王沖卻知,這爹定是心頭翻騰不止。信他已偷看過,潘寡婦的字娟秀柔和,溫婉雅致的婦人形象自這字跡間躍然而出。信的內容貌似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代潘老爺子道歉。說之前入贅之事,是老爺子意氣所為,她本人毫不知情。再關切王沖的情況,希望王沖有時間能帶著虎兒瓶兒去潘家作客。

可問題是,從頭到尾,潘寡婦都以「王兄」稱呼王彥中,這稱呼就大有玄機了。

「那婆娘……哼!」

王沖小心地試探,王彥中的反應是如往常那般罵著,再將信小心地收了起來。

「知行論,你膽子也真夠大的……」

接著王彥中轉開了話題,批判起王沖在曬書會上的表現。

「連x ng命道德都沒學通,就敢妄言知行,那些人不過是被你擺的架勢哄住了,真有人要窮究你的根底,我王彥中這張臉怕要被你丟盡!」

王沖在曬書會上本就有所感覺,忍著沒把知行合一丟出去。而王彥中一頓訓斥,讓他如撥雲見霧,總算明白了個通透。

就學問而言,知行論只是「果」這一層,在知行論之上,還有一連串的「因」,簡單說,對x ng命道德有什麼論定,才在知行上有什麼論定。

儒家所稱的「x ng命道德」,統括了一系列自哲學層面而下的問題。

「x ng」是追問人之根本屬x ng,「x ng善x ng惡論」就出自于此。而「命」則是追問人之最終歸屬,比如大家都談「天命」,就是說人最終是歸于上天,由上天而決的。與之相對的是「人事」,「知天命,盡人事」,這是「命論」主流。「道德」則是基于x ng命,而對儒家所倡之道,在德這個層面的發揚。

「漢唐儒士,本拘于訓詁,唯知循聖人意,行聖人行。韓昌黎著《原道》,創立‘道統’,再著《原x ng》,談x ng之三品,方有發揮……」

王彥中對王沖講起了儒學的唐宋之變,盡管對儒學沒什麼興趣,可為了對付以後可能究問自己根底的挑戰,王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听下去,這一听,就沉迷于其中了。

原來儒家,並非是自董仲舒開始,就佔據了學術制高點,而是經過了漫長而復雜的演變,而此時的宋朝,是完成如此演變最重要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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