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part30再也開不回來的綠皮火車
「我很費解，火車票開頭的字母怎麼變了？我和阮譜來的時候還是t呢，這次成l了！」開封火車站候車室里，章柏手中捏著買好的火車票有些不解的自言自語了幾句。
阮譜頗有興致的盯著進站處的顯示屏，「你們看，還有k字頭和z字頭呢！」
章柏按捺不住好奇心，站了起來，「也不知道代表著什麼，原暢你猜猜看！？」
「很簡單！」原暢左手插在褲兜里，兩條腿還得瑟的抖了幾下，伸出右手瀟灑地指向顯示屏，「k嘛，就是快嘛！t嘛，就是特別快嘛！」
章柏一听是這麼個意思，點點頭，一臉崇拜地繼續問道︰「那z呢？l呢？」
「這個嘛……」原暢頓時囧了，隨即皺眉，靠在椅背上閉眼沉思起來，「z，我推斷是賊快的意思。l嘛，我想想……應該是老快了的意思！」
「嗚——」在一陣長長的火車汽笛聲中，一列東來的火車緩緩駛進開封站。
「快，快上！用力擠，車要開了！快！擠！……」由于實在擠不上車，幾位農民工兄弟扛著編織袋使勁吆喝著。
「這火車發生什麼事兒了！」高高被驚得目瞪口呆，嘴眼歪斜，憋了好久只吐出了這幾個字。
「我記得來時的火車皮是紅色的啊，這次成綠色了！」原暢的三觀已經開始出現裂縫，來時乘坐的火車讓他感到舒適，所以他沒把返程當回事兒，沒當回事兒，差點就出事兒。
「唉呀媽呀——」
「呀呀，別推我了——」
「你把我袋子擠破了！——」
「我說大哥你踩到我腳了！——」
「……」
凌晨兩點半，原暢穿行在站台的人流中。他拿著純淨水，瞪大眼楮咬緊牙齒，手舉背包見縫就插，不能害羞更不要擔心被罵，車門上不去就窗口爬，終于，在火車開動的那一剎那擠上了車。那一刻他遺憾自己不是海綿寶寶，他醒悟擠火車畢竟不是擠事業線，再擠也擠不出東西，最多，擠出人命。
「別擠了別擠了！車已經開了，上不去車的乘客出站到窗口退票吧！」兩位身穿鐵路制服的工作人員出現在站台上，一位手拿喊話筒，大聲喊道。
火車已經駛出開封站，車門卻始終關不上，車廂里擠得進不去，站不穩，你頂著我的腰，我踩著你的腳。列車行駛大約十分鐘左右，列車員才費盡力氣將門關上，但若想伸伸胳膊腿基本沒可能，大家的身子早已扭成很不自然的形狀。每到一站，隨著人們擠來擠去，原暢的兩只腳有時都挨不著地。這一切讓他隱約感悟到，原來坐火車並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兒。如果不是戴個近視鏡，背了一個還算干淨的背包，拉了一個還算文藝的行李箱，也許早就被人當作乞丐了。他暗想很多次，如果有可能，他寧願下車坐農用拖拉機。
各位讀者朋友，你們可以想象這悲壯的情景，當然如果再配上冷風細雨，衣衫襤褸，還有《二泉映月》的背景音樂就淒慘到極致了。或許你還從未嘗試過這樣的綠皮車，那麼借此機會我們不妨向那些對火車抱有諸如「在整潔、明亮、寬敞、空蕩無人的車廂里听著許巍的《旅行》，手中翻著《再不旅行我們就老了》」這類幻想的朋友們科普下，那種充滿文化情調與古典優雅的火車旅行從來都只出現在電影情節里。在這里，沒有優雅的環境，小資的情調，浪漫的西餐。你若非把它硬生生套在生活中，最後受傷的只有自己。
那麼為何，原暢會選擇這種能把蒼蠅夾不死也燻死的綠皮火車，而不去選擇動車，高鐵，甚至飛機？第一，因為他沒錢；第二，因為沒概念。高鐵什麼東西？飛機嘛玩意兒？公園里的倒是飛過幾圈兒。真飛機，遙遠的像似一個夢，就像，黃家駒復活拉著他一起去組樂隊一樣的夢。
「這什麼味兒？」高高捂著鼻子一臉痛苦的喊道。
章柏早已捏著鼻子，一只手還在扇著，「汗臭，還有煙味兒！」
「還有白酒味……」原暢聞著空氣中略顯酸臭的氣息，有點兒像酒後嘔吐物的那種靡靡氣味，這氣味讓人窒息。
阮譜听得直想作嘔，「還有人在吃泡面呢！……」
「我勒個去！」一股臭腳味撲面而來，原暢被燻的一皺眉，「有人月兌鞋了吧？這臭腳丫子味兒！汗腳啊！……」
「唉，這些味道和泡面的味道混在一起，真是分不清具體什麼味道……」阮譜已經覺得自己渾身不自在了，他甚至拿出衣服將頭包起來。
原暢閉目養養神，調理調理情緒，「完了完了，我感覺尿意來襲……」
高高往里瞅了一眼，廁所里擠滿了人，就連行李架上和座椅底下都被合理利用了，「那你節哀順變吧，想上廁所幾乎沒有可能……」
「呦呵！」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傳來，是章柏，「報應啊，考上河南大學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得被尿憋死過去！」
原暢眼見上不了廁所這事兒已成定局，他飛快的轉動著腦筋，又苦思冥想最終也沒能想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火車沒有超載這一說嗎？上面寫著車廂定員118，咱這車廂得有1180了吧？」他說完便蹲在車廂連接處，他的腳已經發麻，眼瞅著廁所的地方，雖然就一步之遙，但原暢是原暢，畢竟不是孫悟空，不會七十二變，瞬間轉移。
章柏放下了昔日的仇恨，一臉同情的看著原暢說道︰「分散一下注意力試試？！」
「分散不了啊！……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尿尿。」凌晨四點多，原暢已經足足憋了快兩個小時，他覺得自己要爆炸，渾身顫抖猶如聚集著無數只爬動的螞蟻。
「你手里的礦泉水瓶子……要不然，你用礦泉水瓶解決吧！」除了這個辦法，高高實在想不出第二個理由來解決眼前的困難。
「這個……」原暢認真的思索著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但你們知道的，原暢雖說是個對藝術有追求的人，但並不代表他熱愛行為藝術，他在那個十萬火急的時候很有節操地捍衛著高中生的尊嚴。
列車慢的猶如老牛拉破車，在黑夜里，一直向西。
阮譜睡著了，自從過了鄭州站後，火車的擁擠程度已達到完全不用操心睡覺的地步，閉上雙眼放心站在那里擁抱夢想吧朋友，根本沒地方給你倒下。所有人都筆直筆直的，頸椎脊椎病包治好。原暢僅花費了大約十分鐘時間就轉過了身，他看見搖晃的車窗外面，藍色朦朧的霧氣漸漸消散，天空已是黎明破曉前的魚肚白。
這是2002年。這年，台海危機，阿扁宣布**；中國男足首次參加世界杯；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認定恐怖主義組織；上海成功申辦2010年世界博覽會。這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原暢卻兩耳不聞窗外事，他正在藝考的路上，喝酒抽煙聊藝術。
這是2002年。親愛的同學們，我們的青春回不去了。
曾經遙遠小鎮藝校里的同窗們現在都已是人妻人母人夫人父，教師導演大老板，而原暢從事的職業也慣于出差每日在天上飛來飛去。世界上有那麼多交通工具，卻沒有一種可以讓他與同窗們再重聚。所有舒坦的遠行其實眾生一相，只有那趟顛簸顫抖、氣味令人窒息的火車饋贈于原暢最真實最可貴的青春。
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傳來，一名女列車員隨即喊道︰「到站了！到站了！有下車的旅客請抓緊收拾好行李準備下車！……」
在原暢被尿憋的膀胱比還大時，列車終于駛入他家鄉的火車站。四個半小時的痛苦煎熬終于結束了。列車停靠時間很短，上車的人卻很多。車門一開，人們扛著大包小包潮水般涌向車門及一些開著的車窗，毫無秩序可言。列車員喊著︰「別擠別擠，先下後上！」但人們不管不顧向上擠。
「我下車！我下車！」原暢提著箱子奮力向車門擠，但上車的人還是拼命往里擠，混亂中，他用盡了吃女乃的力氣撐開向前擠的人，並高聲大喊︰「麻辣隔壁的！誰再擠我扔箱子了！砸死你們！」喊完他作勢將眼一瞪，眉一橫，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銅鑼灣扛把子氣息。別說，喊了兩句還挺管用，贊自己一個，人們這才稍微讓開點兒地方，原暢剛走下車，車便開了。
下車時天色已亮，天邊一輪初升的太陽。原暢顧不得休息，將行李隨手往地上一扔，猛的吸了口氣，卷起袖子以光速朝廁所方向沖去。廁所里，他閉上眼楮暢快淋灕地跟水龍頭似的，足足噓噓了一分鐘。
「走吧！「找了好久出站口，終于找到一個破舊的大鐵門，鐵門外緩緩涌動的人群告訴原暢，這里就是出站口。
「跟監獄似的！」阮譜忍住因精神耗盡所帶來的疲憊，勉強地說道。
原暢先前的困倦和惆悵卻慢慢散去，他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抓緊時間越獄！」
艱苦的綠皮火車趕考經歷如今還經常盤旋在原暢心底，成為這些年他一路上自嘲的打發，或與親朋好友閑聊時的笑料。許多年後，每當他乘坐打了雞血般的高鐵或穿梭在雲朵里的飛機，听著音樂捧著熱茶的他總會憶起曾經綠皮火車一路上的臉貼玻璃、腳不挨地、膀胱要炸等淒慘並美好的片段，這些片段會在一瞬間襲卷他的內心，讓他不禁心底一酸。之後他愈發能夠體會，不管昨天有多苦，無論今天有多累，明天，你一定會笑著說出來；苦與累，至少證明你在走上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