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後，我買了早飯回來，她也胡亂吃了些。我打電話向公司請假，雖然經理非常惱火，不過我實在懶得去理他。公司項目那種無聊的東西，只是我糊口的手段，從來都沒被我放在心上。
我找出以前換下來的手機插上充電器，然後泡上茶，一邊想著對策，一邊隨時向程雯問些細節的問題，悠閑地打發時間。漸漸地，我大致上模清了整體的局勢。
這座城市本是薛、鄭兩家的勢力範圍。這麼大的城市，異常的事情也出奇地多，兩家把這些事件全部包攬了下來，同氣連枝，其它三家完全沒有插足的余地。但是目前這個局面已經被打破了，其原因就在于那個叫鄭秋的女人。因為她的問題過于棘手，鄭家已經向幾乎所有勢力提出合作的請求，甚至連一直和他們處于敵對狀態的李家也有暫時言和的傳聞。原本常駐在本市的薛、鄭兩家人員也已經撤離，只留下最低限度的人數，並且允許其它各勢力派人來觀察情況。
程、鄭兩家還算和平，但程、薛兩家一向是沖突不斷。只有在這種特殊情況下，身為程家第六號首腦的程森才會來到這里。之所以讓他來，一方面是需要他對現狀做出正確判斷，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實力很強，自保基本上沒有問題。總體上來說，程家的計劃是派最低限度的人來快速模清現狀，在其它勢力得知來的是程森，並組織起足以對付他的力量之前，應該就會撤走。至于程雪和程雯兩個女人，只不過是程森隨身帶著的玩具，就算有了意外，丟在這里也無傷大雅。沒想到程東來會逃到這里，耽誤了他們的行程。從程家的本家派人過來的可能性很小︰時間上比較緊，人數過多又會引起其它勢力的猜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目前最主要的障礙，仍然是程森和程雪兩個人。
中午叫了外賣，吃過午飯之後，我又獨自外出。天氣雖然有些冷，不過沒有風，這條小街也從雪夜的沉寂中復活，來往的行人和車輛不斷，呈現出回光返照般的活力。我到提款機取了些現金，在路邊的小店里揀著便宜貨，稍微考慮了顏色和款式的搭配給程雯買了一身衣物，包括內衣褲、襪子和鞋子，提了好幾包，又買了張手機卡，回到家中。程雯臉色發紅，頭發也有些亂，顯然是趁著我外出，兩個人又親熱了一番。程東來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的理智都被愛火燒成炭了麼？
我把東西交給程雯讓她去房間里換上，然後把新買的手機卡放進舊手機，調成震動模式，再把我在用的手機和舊手機的號碼分別存進去。剛弄好，程雯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我把舊手機和充電器丟給她，然後說︰「現在開始我要行動了。你們去另外找地方躲一躲，旅館也好，空房子也好，殺了房主住進去也好，隨便，不過絕對不要再回來這里。也不要告訴我你們在哪里，手機聯絡。」
「你有什麼計劃？」程雯一邊把手機和充電器收在口袋里，一邊問。
「不好說。」我一邊回答，一邊把之前因為愛好買的匕首收進左手的袖口，頗有點江湖刺客的感覺。「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在程森身上。」
她沒有再說什麼。程東來隱起身形，我們出了門，鎖好門之後，我又分出些現金給她。她一言不發地接過去塞在懷里，我們下樓出了樓門，就分頭離開了。這麼小的年紀就有這份干練決斷，讓我不由得對程雯有些佩服。
我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向地鐵站走去。這個我沒見過的程森，就像是一排柵欄死死地擋住了程雯的道路，沒有一點縫隙。要想拉動他，必須要從其它地方借來力量。目前確認在城市里的勢力，還有薛、鄭兩家，其它還有哪些勢力不要說程雯不知道，恐怕在這麼混亂的階段就沒有人能搞得清楚。
最關鍵的，還是處于事件中心的鄭家。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城東的一家很有名的口腔醫院。據程雯所說，鄭家目前留了一個叫孟東的旁系子弟在城里做負責人，表面身份就是那里的醫生。
雖然不是高峰時期，地鐵仍然很多人。我找了個靠牆的地方，戴上耳機听音樂，壓住周圍煩亂的人聲和機械聲。空調開得很大，再加上周圍都是人，幾乎可以看到又黏又熱的空氣飄來蕩去。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大聲打電話，有男女緊密地摟在一起小聲說笑，還有人放肆地大笑大叫。到站之後，我在街邊打開外衣的扣子，一邊享受著冷風的吹拂一邊抽了一支煙，才總算從煩躁的心情里恢復過來。
我繞過門口的黑摩的，穿過據說耗費巨資修建但基本沒有使用過的噴水廣場，直接來到門診樓里。在一邊的牆上，有醫生們的照片和介紹，落了一層灰，許久沒動的樣子。我在其中找到了孟東，濃眉大眼的，從介紹來看比我大兩歲，是牙科的醫生。
剛剛通過牆上的照片確認了孟東的容貌，卻正好踫到他送一個女人出來。在他們經過時，他似乎看了我一眼。我跟在他們後面。
那個女人大概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也有些發福。引起我的注意的，是她的命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龐大紛亂的紋理，讓人不禁覺得幾乎整個世界都在繞著她旋轉。現場幾乎所有的人的命運都和她聯系在一起，但也不過是她命運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她想必就是鄭秋。這麼看來，鄭家要求聯合並非夸張，而且似乎還不夠呢。不過這也與我此行的目的沒有太大關系。
我遠遠地看著他們走到街邊，孟東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鄭秋坐進後排，兩人說了幾句話之後，車關上門開走了。孟東向著出租車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來，神色間有點悵然。
「是孟醫生吧？」我迎上去，在幾米外停下打招呼。
他的目光在我左手小臂上打了個轉，然後抬起頭看著我，目光中有點警覺︰「什麼事？」
「能找個地方說幾句話嗎？是和鄭秋有點關系的事。」我決定用這件事來吸引住他。
果然他上鉤了，稍微皺了下眉頭，四處看了看，帶著我來到廣場上沒人的角落里。
「說吧。」他不太客氣地說，和我保持了一點距離，還是有所警戒。
「幾大家族已經派了人來這邊，這個你早就知道了吧。」我沒有直接說，開始繞圈子。
「你是哪家的人？」他單刀直入地問道，似乎對我有些敵意。
我考慮著要告訴他到什麼程度，然後說︰「我算是程家的人。」
「胡說。」他冷冰冰地說。「你沒有妖怪的血統，不可能是程家的人。騙人也要有個限度。」
雖然他一語道破讓我有些意外，「妖怪的血統」也著實有些嚇人，但是我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笑著說︰「所以我才說‘算是’程家的人。我和他們有點聯系而已，到這里來，也確實是為了程家的事。」
他上下打量著我，過了一會兒，似乎找不出我話里的破綻，開口說︰「就算是這樣吧。有什麼事？程家的人來了麼？有沒有決定？」
他對鄭秋的事情過于熱心，有些不應該問的話也問了出來。我假裝沒有注意，回答道︰「這邊的情況還沒有完全模清，不過應該會同意合作的。不如說，就算五大家族盡全力合作，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問題。」
這只是我的判斷，但是顯然對孟東很有效。他皺著眉思考著，沒有說話。我掏出煙來遞給他一根，他略一猶豫就接了過去，我幫他點好，自己也點上一支。我們的距離自然地拉近了些，他也沒有那麼戒備了。
「目前的問題太嚴重，所以這邊的人還要多留幾天詳細了解一下。不過嘛……」我故意沒有說完。
「你們在擔心薛家的事嗎？」孟東問道。「那邊我們也知會過了，暫時不會有問題。」
「這個我們也知道，不過情況有點特殊。」我說。「這邊派來的是程森。」
「程森？那個程森？」孟東吃了一驚，看來程森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和程雯的說法印證上了。
我點點頭︰「因為擔心薛家的行動，才會派他來，本想快速了解一下就回去的，沒想到耽誤了。」
「這倒是麻煩了。」孟東思索著說。「程森可是條大魚——啊，我打個比方，沒別的意思。話說回來，如果薛家知道來的是他，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放他回去。」
「森叔自己也這麼說。」我點頭應和著。「如果真的和薛家在這里開戰，不論哪一方有利，都不是好事。因為目前鄭秋的問題才是最大的，相比之下，這種家族爭斗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消耗。」
孟東皺著眉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你來找我的意思是？」
「森叔暫時不想和薛家的人沖突，可是又沒辦法直接去找他們說清楚。」
「那是要我傳話嗎？」孟東問，因為感覺到被輕視，神色中有些怒意。
我搖搖頭。「不是這個意思，這種程度的小事怎麼可能會來麻煩你。況且，薛家完全不知道森叔來過，才是最好的，保密還來不及，更不可能直接去和他們交涉。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有了麻煩，希望鄭家能從中調解一下。」我沒有說希望「他」來調解，而是把鄭家搬出來，就是想要把這個帽子蓋得大一些，讓他的責任感更重。
他考慮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好的。希望不要出事，有什麼意外的話，打電話通知我，我們會想辦法調停。這樣對大家都好。」
他從懷里舀出張名片遞給我，然後向我伸出手來︰「貴姓？」
「免貴，姓陸，陸少強。」我握住他的手搖了搖。「希望再見面時會是好事。」
我又隨意客套了幾句，就準備離開。在我轉身時，他突然說︰「給你個忠告︰你袖子里的東西，還不如不帶的好。」
我笑著擺了擺手，然後向外走去。他是怎麼察覺到我帶的匕首的呢。
去地鐵站的路上，我把他的名片舀出來仔細看著。從剛才的交談中，我感覺到，孟東是一個心地還算善良的人。這樣就很難達到我希望的最佳效果。
根據程雯的說法，五大家族之間的關系很復雜，基本上都在想方設法削弱其它勢力，就算聯盟也不過是表面現象，暗地里還在互相爭斗。我原本以為，知道來的是程森之後，鄭家也會組織人力來借機對付他。但是看孟東的意思，這個可能性很小。
我把他的名片收進大衣的內袋。不管怎麼說，鄭家已經被拉進來了，第一步還算順利。
晚上，我發短信給程雯問了下情況。她們已經找到地方落腳，沒有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