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滿園子百花爭妍，競吐芬芳，暗自羨慕不已。舒駑襻
召了檐前的鸚哥兒，方知曉阿嬌近日待在之江府。
循著鸚哥兒說的路線，我很快找到了位于之江城中的這位花樓，漆黑如新，描金繪彩，花團錦簇的牌匾上寫著「萬花樓」三個字，我心知這定是阿嬌在之江城的居所了。除了她，還有誰適用「萬花」這樣的字眼。
我進了門去，才發現院井里另有乾坤，桃李梅杏，五色海棠，熱熱鬧鬧地開著，一派春光似錦的景象。里面客人往來不斷，端茶灑掃的丫環一個賽一個伶俐。我覺得阿嬌就是比我會生活，不管是居家還是飲食，教她調理得處處精致。
一進前廳，就听到一縷悠揚的琴韻，有女子的聲音在唱歌，低回宛轉，十分動听；可惜有紗幔遮著，看不清唱歌女子的模樣。客人們都在下面坐著，有的在嗑瓜子，有的在眯著眼楮听，桌子上是各色茶點，每張桌子旁都立著一位標致的姑娘，穿著一水的淺綠衫子，看起來是訓練有素的。我一進門，就有丫頭迎上來，略帶奇怪地打量了我一眼，卻還是把我引到一隅坐了，輕聲問道︰「姑娘是來听曲兒還是……？妍」
我也奇怪地看她一眼，說︰「我找蔡阿嬌。」
她又打量了我一眼，拿捏不定的樣子，嘴里說︰「姑娘稍坐，我這就去回稟阿嬌姑娘。」
我笑著目送她離去，心想，這株小鳶尾花莫不是瞧出我仙身了？又暗笑，怎麼可能，自己在人間行走，哪一次不是斂了仙氣，怎麼會隨便一只小花精就能瞧破仙身。那她奇怪什麼？我運足目力看向大廳，發見那些女子中竟然有幾只是花精，阿嬌弄這麼個院子在此，難不成是想養些花精麼？不過這手筆也太大了點，這麼多花精扎了堆，也實在太扎眼了點，萬一叫贊良這樣的捉妖師見了，那還真是麻煩事一樁祉！
鼻尖忽然嗅到一陣淡雅的蘭花香氣，阿嬌這麼快就來了。
我這廂剛抬起頭，她就裊裊婷婷地福了身，嬌媚的桃花臉，流轉的清波目，眉梢眼角春意無限，果然是那個人比花嬌的蔡阿嬌。我趕快扶起她，說︰「這樣的禮還是不必了！」
她卻笑道︰「神女愈發俊美了！阿嬌本來該去西江問安，听說神女謝了客，這才沒來得及去賀喜，不曾想神女移尊寒舍，有失遠迎，還請神女恕罪。」
我故意端起臉色道︰「是呢，置辦了這麼漂亮的花樓，居然都不請我吃酒，罪不可恕。」
精靈們等級森嚴，我如今被天帝冊封，襲了父母的仙位，輩份在眾精之上，是以阿嬌依禮見我，不敢造次。不過，我並不稀罕這樣。
昔日我在煙波小渚與阿嬌一見如故，又蒙她借輕雲供我差遣，雖然我升了仙，卻依舊當她是閨閣姐妹。不然，又怎麼會跑到她這里避清靜。
阿嬌見我故作臉色，知我沒有搬神女架子，這才笑嘻嘻地站定，說道︰「酒自然是要吃的，上好的桃花釀。」又環視了一眼大廳，悄悄附過來說︰「這大廳就不必待了，姑娘還是去里間坐吧。」
我隨了她朝里走，說︰「你這萬花樓真是別具一格，不知賣的什麼好酒，招來這麼多客人？」
阿嬌吃吃地笑起來，說︰「阿鎖，你在人間這麼久，大概還沒喝過‘花酒’吧？」
我再看看滿樓的賓客，忽地明白過來，說︰「怪不得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呢！原來，你開的是青樓？」
青樓楚館，歌台舞榭，難怪出來進去的都是漂亮姑娘，難怪來來往往的賓客淨是些男子，難怪這院子起名叫「萬花樓」……這才恍然明白，那鳶尾花為什麼眼神里透著怪異了，姑娘家逛青樓－－總是難得一見的。這個阿嬌啊！真是不入世則已，一入世驚人，我見她樂享洞庭煙波，只當是出塵避世的雅客，結果人家不光來到熱鬧的紅塵，還開了座聲名赫赫的花樓。
阿嬌打開一間房門，邀我坐了，我看著繡著蘭花的帳子，攢了梅花的桌子，又嘗了一口新茶，羨慕地說︰「你可是比我會享受多了。萬花樓，虧你想得出。」
阿嬌格格嬌笑道︰「我身為花精，開個花樓，賣個花酒，不正是順理成章的事麼。」
我笑得伏子，「阿嬌，任什麼樣的事，你做起來那都是理直氣壯的！」
這時有人敲門送了茶點來，我一看，正是輕雲。
輕雲看到我，驚喜地見了禮。阿嬌在旁邊笑著說︰「輕雲要實實叩幾個頭，咱們這座花樓，可有了大靠山了。」輕雲听了主人的話，順從了伏子。我猜她們都知曉了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再推月兌，等輕雲磕完頭便一把將她扶起。又回頭對阿嬌說︰「我的名頭最多幫你擋擋挑事的小精怪，若你在人間犯了岔子，那可就愛莫能助了。」
阿嬌听了我的話喜上眉稍，說道︰「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現下里誰不知道西江的名頭，上古兩大神祗的唯一後人啊。繼承了夜王和九尾公主一身的本事，就算天帝沒有冊封，咱們私底下都知道，你就是眾精之首啊！想想，我能跟神女攀上姐妹交情，那可是天大的榮耀。」
我沒料到連阿嬌這一隅花樓也能事無巨細，可見我的身世早被人扒了個遍。無奈地沖她笑笑，說︰「阿嬌你可別跟著瞎起哄，眾精之首這樣的話哪能隨便說，若傳到了天上，天帝還不扒了我的皮。」昔日我是無名山精，就算做點藏頭露尾之事也無人留心，可現在司了仙職，就有了拘管，千萬雙眼楮盯著，做事情哪里還敢隨心所欲。
這就是升仙的代價啊。
阿嬌冰雪聰明，轉轉眼楮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點頭道︰「神女見教的是。」模樣畢恭畢敬，謙卑極了。
我看她那副嬌軟可憐的模樣，拂一下她的鼻子，說︰「人前嘛，就做做樣子；沒人的時候，再這麼謙恭我可受不了。」
阿嬌會意，知我待她如從前，重新斟了茶，柔聲說︰「阿鎖，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吧！」
我嘆口氣坐在椅子上，跟她訴苦道︰「西江的宮殿里就不用說了，單說那江堤上，排隊的精靈就有好幾里。想我當年最可愛的時候，也沒這麼招人喜歡。」
阿嬌捏捏我的臉蛋，說︰「你若是在咱們萬花樓掛了頭牌，我管保也會有男人排上好幾里長隊來謹見。」
我壞笑著看向她︰「我若能有此等榮幸，全都是因為你沒親自掛牌吧？」
阿嬌大笑，金步搖雨似的亂顫，她指指窗外道︰「有了外面的花魁娘子，哪里還用得著我親自上陣，要知道我這位花魁，那可是連巡撫大人都前來捧場的。」
我听到巡撫大人的名頭，心里一動，問︰「巡撫大人，可是姓方？」
阿嬌點點頭，「對啊，方煥方大人啊！」又笑道︰「看來我阿嬌要開始行好運，在之江有巡撫大人罩著，仙界又有你這個大靠山，哎，想不賺銀子都難哦！」
她美目顧盼，淺笑低回，怎麼看都是個清雅無匹的妙人兒，偏偏說起銀子來，眼楮比誰都亮，我笑話她︰「明明這麼個雅人兒，偏偏做這麼件俗氣事！做了也就罷了，卻又不沾得半點銅腥氣！你們蘭花家，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花精！」
阿嬌得意地笑笑，「我們蘭花家的祖居就在落霞山旁邊，難免沾點仙氣，看來我能在洞庭遇上你，不是沒原因呢。」
我沒想到中間還有這段曲折，想必是落霞山毀了之後，她們一家又搬往夕照山。
我惦記著她剛才的話，又問︰「你說方大人看中了咱們萬花樓的花魁姑娘？這事是真的嗎？」
我問這話，當然是不怎麼相信。方煥的性情我是知道的，除了江/青荷，還有誰能入他的眼。何況他自恃身份，哪肯輕易拉子來光顧花樓。
阿嬌答︰「當然是真的。我們靈芝姑娘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那方大人，一開始還每隔幾日來一回，到後來，就干脆天天來捧場了，而且專捧靈芝姑娘的場。」
我更加納悶了。我認識的方煥，可從來沒有這樣縱情的一面啊！是萬花樓的美酒太醉人，還是阿嬌教的小花精太誘人？
輕雲也在旁邊說︰「姑娘說的都是真的。那方大人近來確實天天來捧場，再過一個時辰，想必就該來了。」
她們主僕二人這麼一說，我倒越听越好奇，問︰「不知這靈芝姑娘長什麼樣兒？難不成比阿嬌還美三分？」
阿嬌見我好奇，便遣了輕雲去請靈芝姑娘。說︰「呆會見了不就知道了。」
等了片刻，輕雲回來了，身後跟了個姑娘，想必就是靈芝了。
我看了這姑娘一眼，螓首蛾眉，縴腰束素，兩道美目低低垂著，睫毛覆下來，像兩片微微顫動的蝶翼。她立在那里，身姿優美，行容有度，就算擱在一堆花精里，也算是個出挑的美人了。
我不由得笑道︰「阿嬌，你教美人的手段越發高明了。」
阿嬌掩嘴笑笑︰「得阿鎖一句贊，能叫我樂上三日。」又朝那位姑娘說︰「靈芝，你今日有眼緣，能踫到仙界上神來咱們萬花樓，故讓你來拜見拜見。」那靈芝听了主人的話，乖巧地抬起頭，我看她果然生了一雙含情美目，如荷盤露珠，我見猶憐，怪不得能做得花魁。忽然，她眼神中閃過一絲猶疑，我敏銳得捉到，卻猜不透原因。
阿嬌接著道︰「要說上神來訪，本不該如此隨意，不過這位神女剛巧是我的閨閣舊識，所以咱們就不用那麼多禮數了，尊一聲阿鎖姑娘便是。」
靈芝又低下頭去，走到我跟前福子，鶯聲道︰「靈芝拜見姑娘。姑娘萬福。」這回離得近了，既瞧清了她的容貌，也看清了她眼底的倉惶。
我問︰「靈芝姑娘，咱們是不是見過？」
她急忙搖搖頭，「靈芝不曾見過姑娘。」
我笑︰「看靈芝姑娘的眼神，我還當咱們見過似的。」
她臉色有些白，強自笑著︰「奴家一介花精，哪有機緣瞻仰神女仙容。」
我輕輕地笑了，突然出手如電，猛地扣住她的腕子，厲聲道；「瞞得了阿嬌，可瞞不過我，說，你到底是誰？若有半句假話，我教你魂飛魄散，化成齏粉。」
她臉色蒼白，使勁掙了一下，可我的力氣哪里是她能掙開的。
阿嬌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突然發怒，趕快上來說︰「怎麼了？阿鎖，有話慢慢說。」
我看一眼阿嬌，指著靈芝問︰「這也是你修煉的小花靈？怎麼會有人的生魂？」倒是用靈芝做引子，不仔細的人難免誤將她當作靈芝精，可是我離得近了，一嗅即知，她這具軀殼里載著的明明是凡人魂魄。
阿嬌恍然大悟，說︰「這事還真瞞不了你。是我疏忽了。」她解釋道︰「這靈芝，的確是用靈芝做肉身，只是這魂魄的確是凡人生魂？」
我搖搖頭︰「阿嬌，你還真是沒有不敢做的。」
雖然咱們做精靈的，偶爾會使個小法術，著急逃命的當兒也可能置律法不顧，可是隨意操縱凡人生魂，不管神仙還是精靈，那都是忌諱。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若人人憑著自己的性子行事，那世道豈不是亂成一團。
阿嬌能修煉些小花靈供自己差遣，那是她們蘭花家的本事，何況花靈們壽數有限，能存活多少時日全在于施術者的修為，可是若將人的生魂鎖入花身，那就又不一樣了。凡人精魄被花身盛著，既有生人之氣，又有精魅之形，時日久了，還不知道能修成什麼東西，何況她們飄在三界之外，入不了輪回，多數成了魑魅魍魎，在人間漂泊游蕩，終會惹出麻煩。
所以我才這樣毫不客氣地訓斥阿嬌。
阿嬌見我動怒，趕忙說︰「阿鎖息怒，不是你想的那樣，待我細細講來。」
正說著，有人來稟︰「方大人到了，在等靈芝姑娘彈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