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這副慌亂樣子,破涕為笑。舒殘顎說︰「方煥,我們不提這些傷心事了。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你跟我哥哥差不多的年紀,我今年十三歲,我就叫你方煥哥哥吧。」
方煥年方十九,我這只三百歲的小狐狸快能做他的曾祖母了,說出來真怕嚇著他。
一夜相安無事,天亮後我就帶著方煥贈送的干糧離了秋水村。
接下來的幾日,我白天到鎮子上游玩,晚上回樹林里睡覺。偶爾宿到離方煥家不遠的地方,看到方煥寒窗苦讀,一盞油燈到很晚才熄滅。在我看來,書生苦讀與妖精修煉是同樣的道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金殿揚名與成仙得道有著同樣巨大的誘惑力。我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原來不論人還是妖,都渴望一張向上爬的梯子。只不過人用兩條腿爬,動物用四條腿爬。
等我將四周的城鎮逛遍,包括縣城的大道都走膩味的時候,我突然有點懈怠了,觸眼都是兩條腿的行人,我認識他們,他們卻不認識我。他們熙熙攘攘,來來去去,忙于自己的生計,沒有哪一個人來關心我的喜怒哀樂。
我突然有些不喜歡這樣無拘無管的日子,煮熟的食物很香,柔軟的衣服很舒適,姑娘的首飾很漂亮,可所有這些好東西都需要錢才能得到;這世間的東西如此之多,但一分一毫,一絲一縷,都是定好了價的。
我不過是一只狐狸。
這日在樹洞里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的起了身,瞥一眼方煥家的院落,忽然想去瞧瞧這個窮書生在做什麼。
幾個靈巧的翻轉,我就趴到了方煥家的窗子上,而他,正在窗前作畫呢,看著我猛地探出頭來,嚇著手里的畫筆一顫,一大滴墨就落在了雪白的畫紙上。我瞧著畫紙上剛剛畫好的一叢墨竹,這一大滴濃墨落上去顯然破壞了畫意。我伸伸舌頭,不好意思地說︰「方煥哥哥,我把你的畫弄壞了。」
他這時已經看清是我,由驚轉喜,笑道︰「無妨無妨,原來是阿鎖來了,好些天不見你了,扒著窗子干什麼?快點進來吧!」
我進到屋子里,他開始噓寒問暖,無外乎那日離開之後幾時回到的家,有沒有凍著餓著,冷著熱著,明明這麼羅嗦的話,我听起來卻十分受用。原來,一個人有多麼羅嗦,就是對另一個人有多牽掛。
我順便扯個謊︰「近來家中無事,我一個人去集市買東西,路過方哥哥這里,所以來看看你。」
方煥聞言,歡喜不勝。又趕快端了些果子來給我吃。我吃著果子想,方煥待我真好。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我吃飽喝足後,便自告奮勇地幫方煥做些活計,汲水灑掃,還把院子里一堆木頭順手劈了,落得方煥目瞪口呆,他說︰「阿鎖,你真能干。」
我大手一揮︰「咱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這些日子,我混跡人間,早就對人間的物事了熟于心,日常活計根本難不倒我。還學會了不少人間的說辭,現在的我,除了偶爾有些行為粗魯外,其他的言談舉止都已經像個標準的人間小姑娘的樣子了。
當我得知方煥日常維生都是靠賣字畫時,便想出一個主意,「方哥哥,你看這樣可好,你以後專心在家作畫,我去幫你拿到市集賣掉。這樣就不用你來來回回地跑山路,也好多些時間來讀書啊!」
方煥初時不肯,我拍著胸脯再三保證不會把他的畫弄丟。
他終于勉勉強強答應。
我心里有些不高興,雖然我阿鎖有時候做事毛躁了一點,但也不至于將幾卷書畫弄丟。
哪知方煥說︰「阿鎖,這山路崎嶇,我擔心你一個小姑娘的安全。」
原來是關心我啊!我的不高興馬上沒了,差點告訴他,阿鎖走過的山路比你見過的還要多哩。
為了讓他放心,又加上一句,「祖母平時經常做些繡活讓我帶到市鎮來賣,這些路是我走慣了吧,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字畫賣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