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記 十一 病

作者 ︰ 游夏

二更

土匪老爺紅大王。

這是蘭花兒第一次真切地听到關于深山里頭那些土匪的消息。剛開始的時候她听到村里邊的人這麼講,還以為只是一個用來嚇唬人的東西。就好比以前她小時候,家里邊總愛跟她講︰「你再不听話,就將你扔出去喂大灰狼」——其實,哪里來的大灰狼。

原來那山里邊真有土匪,為什麼不叫山賊呢?

不過這些跟蘭花兒的關系並不大。

她每日里就往山里邊跑,掏松鼠窩,甚至刨雪坑,希望里邊能發現點兒可以吃的東西。

據說這山里邊有冬兔子。

只是蘭花兒運氣不算好,一直沒有遇上。

她現在能輕易找到松鼠冬眠的窩,捕捉松鼠的幾率也大大提升。

抓松鼠不再只是為了吃肉。

蘭花兒將松鼠皮都一一割了下來,用沙子將內層硬膜鞣去,攤在炕上烘。

狗蛋特別喜歡在那層毛皮上邊打滾,毛絨絨的,樂得他直笑。

有一次蘭花兒還在雪窩里頭發現了一窩子的田鼠,睡得夠香甜的,圓滾滾的肥。

蘭花兒回憶了一下上輩子廣東人的方法,將它們一只一只弄了回家,用火烤了,脆香脆香的,油星子吱吱地響,兩姐弟連田鼠的骨頭都快吞進肚子里去了。

從這以後,蘭花兒就更熱衷于刨雪窩。

田鼠的窩卻不好找,她也只找到了這麼一次。

更多的時候,她還是掏的松鼠洞。

走遠了她才發現,坳子村的後山連綿不斷的,一直延伸好遠,完全不知道有多大的一片地方。如果真走進去迷在里邊了,想必輕易都出不來,只能越走越遠。

她就在心里邊告誡自己,不能太得意忘形的,以免真像村長說的那樣樂極生悲。

讓蘭花兒沒想到的是,還不到二月的時候,她就病倒了。

那日早間起來,她就覺得有點兒頭暈,手腳關節骨頭的也疼得厲害。

她照例打了水掃了地面,正準備擦炕跟灶台的時候就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胸口那好像壓了什麼東西一樣,緊巴巴的喘不上氣。

狗蛋在旁邊巴巴地看著她,怯生生地喊,「姐」。

蘭花兒這才發現自己彎腰扶著牆,差點兒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得給狗蛋做吃的。

她咬了咬嘴唇,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力氣來。

狗蛋爬下炕,跑到了她身邊,扯著她衣袖滿臉著急地看著她。

她硬撐著虛弱地搖了搖頭,想要笑笑表示自己沒事,臉上的表情卻想必一點都不好看。只覺得天地都在眩暈,除了手上牆壁粗糙的感覺以外,她幾乎連自己的腳都感覺不到了。

這樣撐著牆緩了有好一會兒,她才覺得氣稍微平順了一些。

狗蛋早就在旁邊嚇得眼淚汪汪的,又什麼都不懂,就只是一副著急的臉。

蘭花兒硬撐著倒了半瓢熱水,虛軟地喝了下去,然後扶著狗蛋的肩膀,一邊撐著牆,倒在了炕上。

「狗蛋,別亂跑。餓了……餓了……吃點果子……」

閉上眼楮以前,她還不忘跟狗蛋說一聲。

狗蛋急急忙忙地點頭。

她睡得好不安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沒睡著。

迷迷糊糊的,只覺得人躺著,渾身上下都是痛的,又干,燒得嘴唇都裂了。她一次一次伸出舌頭舌忝,卻又鼓不起力氣來起身倒點兒水。

她難受,她想哭,覺得這個世界安安靜靜地好像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了。

「花兒。」

有人在她旁邊叫喚。

「蘭花兒。」

聲音里邊好像帶上了點關心和擔憂的味道。

誰?

她努力想睜開眼楮,但是眼皮底下好像被人撒了把沙子,刮得眼珠子生痛,又像是被人粘住了一樣,根本睜不開來。

許是在做夢吧。

那聲音只響了一會兒,就再沒有了聲息。

好像還有人模了模她的額頭,又模了模她的手腕,給她蓋上了被子。

然後她就真的沉沉睡過去了。

蘭花兒再醒過來的時候,屋子里邊已經暗得要看不清人影了。

她半睜著眼楮盯著黑沉沉的屋頂,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有點兒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她到底是叫蘭花兒,還是叫閔舒。

但她馬上就瞪大了眼楮,「唰」地翻身坐起來。

狗蛋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一塊小小的濕布隨著她的動作,從她額頭上落了下來。

她一愣。

旁邊就有歡愉的聲音喊她︰

「喲,蘭花兒這是醒了。」

是個她不認識的壯年人。

那人身子瘦削,不顯得貧弱,倒有點兒挺拔的味道,渾身上下透著種干淨文雅的氣息。而且不像村里頭的莊稼漢子,他身上穿的是件厚厚的長褂子。

蘭花兒不認得那個人。

中年漢子看著脾氣卻很好,迎著蘭花兒疑惑的眼神笑了笑︰

「你染了風寒,早間的時候燒起來了。狗蛋看你氣息不穩,到院子里頭哭著喊富貴叔和林大娘。林大娘過來一瞧你這樣,才趕緊喊我過來給你看病的。」

那就是村里頭的郎中先生了?

蘭花兒張了張嘴,卻覺得喉嚨里頭燒得厲害,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郎中先生又笑了笑,起身到灶間給她倒了碗水,遞了過去。

她喝了點水潤喉嚨以後,總算覺得舒服了些。只是整個身子還是發軟的,沒有一絲力氣。

「謝……」

先生就在炕尾坐下,溫和地看著她︰

「我讓狗蛋先到富貴哥家里睡去了,跟鐵生一個炕。他還小,不要過了你的病氣。你這次病得著急,是因為之前落水時候的寒氣和濕氣都沒除干淨,又一直在後山上跑,身體太弱,守不住寒凍,休息幾日將藥喝下去,就應該無礙了。」

這話講得溫文又客氣,蘭花兒便覺得羞得耳朵根後邊都紅了。

「謝謝先生……」

先生一愣,打斷了她的話︰

「你喊我先生?誰教你的?」

她也跟著一愣,心里暗自道了句「糟糕」,莫非這村里邊的人都不是這樣喊的麼。都叫的是郎中?

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講︰

「改花大哥教的。」

先生就笑︰

「你們家里頭倒是講究。」

她這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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