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山河 第24章 善意的欺騙

作者 ︰ 重木

更新時間︰2013-03-27

「文跛子,好久不見。」莫降叫著對方的諢號,卻鄭重的施了一個古禮,言行不一的樣子有幾分滑稽。

「真是好久不見了。」那人並不生氣,只是笑著說道︰「你這一施禮,就把我施老了幾十歲,可誰都看得出來,咱倆年齡相差無幾。」

「沒辦法。」莫降無奈的笑笑,「一看到你,我便想起當年師尊向你請教的一幕——師尊都尊你為師,我這個當徒孫的,敢不施禮麼?」

「狂夫子百般都好,只是這禮法一項,太過迂腐,所以就教出你這個小酸儒來。」那人說著,看了韓菲兒一眼,于是道︰「這位是……韓御史的孤女吧。」

韓菲兒不曾想這人竟然知道自己,心中頗為意外。雖然莫降嘻嘻哈哈,但韓菲兒能察覺到莫降對那人的尊重,于是施禮道︰「韓菲兒。」

「這禮法也是跟莫降學的吧?真是無趣……」

莫降插話道︰「文跛子,怎麼總是一副教訓人的口氣?真把自己當師爺了?」

「那你想怎樣?難不成……」那人說著,也學著莫降的樣子雙手抱拳施禮道︰「小生文逸……這樣麼?」因為他右腿有疾,所以施起禮來,姿勢別扭,與莫降言行不一的模樣倒是類似。

莫降笑著捶他一拳,向韓菲兒介紹道︰「文逸,字逸才——這個人你雖然不認識,但是卻听說過他的詩作。」

「詩作?」韓菲兒聞言又是一愣,自己從未讀過署名「文逸」的詩作啊。

「就是那一首。」莫降解釋道︰「當時你掀開劉海,我看到你相貌之時,誦的那一首——柳彎淡眉墨描輕,杏剪漆瞳秋驚鴻,瑤鼻櫻口綴玉卵,薔薇亦能壓傾城——可有印象?」

韓菲兒點點頭,這首詩她記得,只是她想象不出,如此超月兌的人物,怎麼會寫出這等艷詩俗曲來?

「年少輕狂時胡寫亂作,上不得台面的。」文逸謙虛的解釋道。

「不曾想,你還懂得謙虛。」莫降笑道︰「我本以為你會向菲兒吹噓,‘這是本大才子七歲時逛青樓,遇見一花名薔薇的女子所做……’」

三人正在這邊攀談,卻听書案那邊有人鶯聲喚道︰「文先生,幫奴家寫封家書吧!」

三人望去,見一衣著艷麗的女子依在書案前,她酥胸半露,眉目含情,腰間系一條綠絲帶,一看便知是風塵女子。此女媚態十足,聲音又憊懶甜膩,直引的路人一陣側目,眼中盡是火熱。

而文逸的目光仍似方才那般風輕雲淡,其中沒有一點猥褻,仿佛這美色與他無關,亦仿佛美女亦或骷髏在他眼中無甚分別。他拖著跛掉的右腿回到書案旁,坐好後才問道︰「不知仙兒姑娘這次要捎什麼消息回家呢?」

這時,韓菲兒才看到那桌圍上寫的一副對聯——上聯是︰「文不能測字」,下聯曰︰「武不能防身」,橫批寫︰「但有一用」,桌位中間是四個楷書大字︰「代寫書信」,看著這不倫不類的桌圍,韓菲兒忽然覺得,這個文逸的行為,真是大異于常人……

韓菲兒正詫異時,就听那鶯聲再鳴︰「仍如往常一樣就好了。」一說到信的內容,仙兒姑娘聲音便多了些傷感,憂傷但不失委婉的話語從那張櫻桃小口里念出來,也讓聞者多了些憐惜之情,「請文先生告訴父母雙親,我在大都一切安好,夫君……對我也很好,望二老不要掛念,路途遙遠,就不要過來看我了,過段時間我會托人捎銀錢回家,等天下太平了,我便和……夫君一齊回家看望二老……」

雖然明知這女子是在說謊,但文逸卻不點破,女子說什麼,他便寫什麼。隨著筆尖在信紙上游走,一列列俊秀的墨色行楷現于紙上,沒過多久,一封飽含深情和思念的家書便完成了。文逸運起修長的食指,幫那女子把信裝好,他動作十分靈活,顯然是經常做類似的事情。

文逸卻沒有急著把裝好的信件交到仙兒的手里,只是問道︰「仍是像往常一樣,由我代替仙兒姑娘把信寄回去麼?」

仙兒點了點頭,一邊從精致的荷包里掏錢一邊說道︰「奴家听說,最近路上不大太平,也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收到。」

莫降笑著插言道︰「仙兒姑娘如此善良,二老一定能收到的。」

「多謝公子,多謝文先生。」仙兒分別像莫降和文逸施禮,輕舒藕臂放下一塊碎銀、幾枚銅錢便轉身離去。這時,眾人听到她幽幽一嘆︰「也許,收不到更好吧……」

看著那娉婷婀娜的背影,韓菲兒問︰「你為何要幫她騙她的父母?」韓菲兒父母雙亡,想盡孝都沒有機會,而那女子雖有雙親卻不知珍惜,從事這樣下賤的營生,還要欺騙父母,在她看來真是不孝。

「她很好啊。」莫降卻說,「最起碼很善良。那些謊言,不過是善意的欺騙吧——雖然說謊不對,但總能換來父母的安心。亂世為人,平安最貴啊。」

「很好?很善良?」

「淪落風塵,已是不幸。」文逸接過話頭道︰「心中有掛念之人,便證明她還活著——有很多如她一般的女孩,人明明活著,心卻早已死了。」

韓菲兒聞言,沉默不語,按照文逸所言想下去,她竟然判斷不出,自己的心是否還活著,等到大仇得報,這殘軀還需要留在世上麼……

莫降今日找文逸還有要事,也不想在這身世可憐的女子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于是催促道︰「文跛子,現在就把攤收了吧。」

文逸掂了掂手里的銅錢,喃喃道︰「也罷,反正今日的飯錢已經掙出來了。」

莫降聞言,樂呵呵的幫文逸收了桌椅,扛在肩上,而後示意文逸帶路。

三人沿著積水潭岸結伴而行,一路無話,沒行多遠,就來到一幢稍顯破敗的民居前。

文逸打開門,把二人讓進院內,而後轉身關好院門。

「竟然無人跟蹤。」這是關上院門之後文逸說的第一句話。

莫降笑笑道︰「就算有尾巴,也被我們給甩了——你放心,不會讓你引火燒身的。」

文逸搖搖頭,以頗為無奈的語氣說道︰「很多時候,這霉運之火,防不勝防啊——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說著,他就去開屋門。

屋門打開的同時,韓菲兒下意識的向屋內看去,就在她看清楚屋內擺設的瞬間,便愣在了院內。

那是一個黑白色的海洋,無數條字幅懸于室內,房梁、牆壁、桌上,盡是迎著微風飄動的白色宣紙,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好似翻滾的波浪,宣紙之上,是龍飛鳳舞的字跡,隨著字幅的擺動,那墨字幾乎要飛出紙來,化作一條條巨龍。韓菲兒細細辨之,發現文逸寫的,多是前朝名士的著名詩詞,譬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透過這些文字,那文人風骨仿佛再現于眼前,一個個倔強而挺直的身影矗立其中,讓人一時難辨身處何朝。

當然,文逸也站在屋內,他站的筆直,像一棵輕松,扎根在大海之畔的巨石里,任白浪飛卷,狂風呼嘯,他卻巍然不動。

韓菲兒有一種錯覺,那書生雖然腿是瘸的,但總有一日,他必將馳騁天下!雖然今日只是和那書生第一次見面,但韓菲兒堅信,終有一天,這書生將如龍般飛騰而起,如畫江山,必將任他指點!

「逸才兄!」莫降喊出了文逸的表字,他把桌椅放好說道︰「我說你能不能把屋里那些招魂幡收起來?看著也太人。」

「唯戰賢弟。」文逸同樣以莫降的表字稱呼,「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心中有愧吧。」

「我心中有愧?」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心中何愧?」

「愧對我華夏先烈,愧對于那些錚錚不屈的鐵骨,愧對于那些雖死猶在的英靈。」韓菲兒替文逸回答了莫降的提問。

「笑話!」莫降似是要證明自己心中無所畏懼一般,抬腳便進了屋內。

當他的雙腳跨過門檻的瞬間,屋門猛然關閉。

也是在那一瞬間,韓菲兒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之外。

可是,她並沒有急著進屋。

即便尚不知道文逸的真實身份,但是韓菲兒確信,那書生絕不會對莫降不利——因為,雖有漫天戰意沖透屋牆傳到院內,但其中卻沒有一絲殺機。

半柱香之後,屋門打開,莫降首先走了出來,他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

「幾個月不見,這跛子的本事又進步不小啊。」經過韓菲兒身邊的時候,莫降如是說︰「這下,我就放心了。」

韓菲兒隱約察覺到出屋之後的莫降神色有些不對,但她有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只好扭頭望向莫降問道︰「放心什麼?」

「沒什麼。」莫降別過頭去,似是不想和韓菲兒對視。

「你有事瞞著我?」

「文跛子會給你解釋清楚的。」

「為什麼是他解釋,而不是你?」

「因為,我沒時間了。」莫降說著,向韓菲兒伸出手來。

韓菲兒知道莫降在索要什麼東西,但是她還是問道︰「什麼?」

「我的匕首。」莫降的語氣不容拒絕。

韓菲兒愣了一愣,不過還是把匕首送到了莫降的手中。莫降接過匕首,轉身便走。

「你要去哪里?」韓菲兒問,她記得,二人是為了接馬札兒台回府才結伴外出的,如今莫降要獨自出門,卻是為何?

「去辦點事情。」莫降頭也不回的說︰「你可以在此等我回來,若是等不到的話,就不必等了……」

「喂。」韓菲兒說著,就要追上去。卻听身後文逸嘆道︰「不必追了,你追不上他的。」

韓菲兒轉身,看到文逸一瘸一拐從屋內走出來,他左側臉頰腫起老高,顯然這是莫降的杰作。

「早跟他講過,不要打臉的,結果這小子耍詐勝我,真是卑鄙。」文逸憤憤不平的說道。

韓菲兒此刻心亂如麻,無暇關心二人的較量,急切問道︰「他去哪了?」

「去做本該我去做的事。」文逸那雙淡然的眸子里,隱隱閃過一絲羞愧。

「你去做的事?」

「你們來晚了。」文逸嘆道︰「黑左馬早你們一步找到了我,他給我下達了黑將的命令,讓我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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