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涼泱揉著酸麻的胳膊,嘴角卻掛著一絲不曾泯滅的微笑,淡然平和,倒像是從眼疾的陰影中走出,頗有些看開的模樣,只是那牽著蘇小曉的手,卻緊緊地不會松開。
蘇小曉也任由他一路拉著,兩人並排而走,蘇小曉護著他,避開立柱,轉過長廊,向院子外走去。
清晨醒來,看見那滿身紅痕,染的皮膚蒙蒙一層霞紅,風光正好,春瑟佑人,自己也不覺羞紅了臉,忙那衣服穿了,又圍了絲巾,遮的嚴嚴實實,夏日裹得這般嚴密,倒更惹人遐想。二第那樣不。10nlk。
涼泱看不到路,便與蘇小曉一起坐在馬車上,听著一旁席卷而過的馬蹄聲,又有些神色黯然。
昔日征戰沙場所向披靡,今日卻反倒成了眾位將士的累贅,涼泱的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沮喪。
因暴、動的氣息被壓制,涼泱生怕再一次走火入魔,根本不敢隨意調動真氣,就算身懷武功,也是無用。
什麼都看不到,他又能做什麼呢?
蘇小曉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捏捏他的掌心,笑著道︰「涼涼,之前若用布遮住你的眼楮,你能像現在這般听得靈敏嗎?」
涼泱不知她要說什麼,微微一愣,接著搖了搖頭。
自然不會,習武人都有銳利的雙目,耳朵雖也敏銳,卻沒有人專門精于此道。
她似乎有些明白小曉的意思了。
「這就是了,」蘇小曉看著涼涼,柔聲淺笑著道,「你雖然因眼疾瞧不見東西,卻有著比其他人敏銳的听覺,我曾听過江湖上有人听聲辨位,只跟據那一舉一動帶起的細微風聲,便能知道敵人的每一下攻擊的是何處。」
「有一句話,上天為你合上一扇門,必然會為你打開一道窗,涼涼,你如此聰慧,又何懼這些樣一個小小的挫折?」
垂下頭,細細想著蘇小曉方才的話,涼泱不禁幡然悔悟。
是啊,看不見又如何,其他的地方又不是擺設?
太過拘泥,才會走入死路,禁錮住自己的腳步,若非蘇小曉點醒,他只怕還有些沉郁。
而沉郁,並不能將他解救。
他能做的,便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屹立于巔峰,也許這個過程很痛苦很疲倦很漫長,但咬牙堅持,總有一天,會于現在的看似絕望中,走出一條希望。
眼前豁然開闊,連陽光都明媚了幾分,涼泱一晃神,又仿佛找回了曾經習武的執著和熱情。
那個幼小的身軀,在深潭中舞劍,頂著瀑布奔涌而下的沖擊,駐足的石頭,被水花打得濕滑,他一次又一次跌倒了,再站起。
初春才破凍的水,帶著幾分刺骨的陰寒,河水將衣衫濕透,貼在身上,可沒有到規定的時辰,師傅便不允許他下來。
咬牙挺立著,那是的堅韌,現在想來,都不禁為之震驚。
大概那時,便是因為她曾說過的一句「寶劍鋒從磨礪出」,才會如此不顧一切的吧。
涼泱抱著蘇小曉,笑著想到,小曉總是這般敏捷多才,身子雖瞧著柔弱,卻又有其他女子沒有的膽識魄力。
得妻如此,賢良淑德,真是他的幸事。
蘇小曉看到他釋然的笑容,便知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從失明的陰影中走出。
如此便好,她不求他武功蓋世,位及萬人之上,只求他過得怡然,不因此頹廢。
「小曉,」涼泱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喚身旁的人,「你說的那個大俠,究竟是何人?為何我在武林中從未听過,是位隱世高人嗎?你如何認識的?」
江湖太亂,他並不願讓她摻和。
「呃,」蘇小曉一頓,有些結結巴巴的道,「這個人,你定然是不認識的,恩,還是不要認識的好。」
涼泱一挑眉,似乎有些驚異于小曉的隱瞞。
蘇小曉苦惱的想了一下,還是實話說道︰「這人你沒見過才是正常,你若見過,那才是你穿越了呢。」
「穿越?」涼泱不解的問道,蘇小曉一驚,忙將話接過,打諢了過去。
「此人雖在江湖上是個女魔頭,為人倒也有幾分真性情。她出自金庸門下,人稱--梅超風。」
結結巴巴的說完,蘇小曉忐忑的看著涼泱,生怕他再追問下去,到時候自己要怎麼解釋?
不料涼泱只是淡然的點點頭,道︰「我魔教也是個個真性情,難怪她能修煉出絕世武功。」
蘇小曉剛想說什麼,轉念一想,又忙閉上嘴不再做聲。
她忽然記起那時三歲,隨雲去還願時的高僧,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事,終究還是少說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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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隨著大軍,向京城緩緩駛去,涼泱眼疾的事,瞞住了眾位將士,生怕引起什麼慌亂。
可這樣的大事,卻終究無法瞞住一人--涼泱的父皇。
皇上接到密報,震驚之下,失手跌碎了一只茶杯。
那沉悶的聲音,猝而有力,霎時讓他清醒。
怎麼會這樣?
他喃喃自語著,一時有些失神,可瞧見一旁太監低垂的面容上一閃而過的詫異,又將那震驚和哀痛吞下。
信疊好湊到燈捻前,皇上呆呆的看著殷紅的火苗,一點點將它吞噬,灰悠悠揚揚的從手中落下,眸中映出淡淡的紅色,他又恢復了一片鎮定。
是啊,現在還不能將此事暴露,他必須裝作無關要事的樣子,輕松的道︰
「傳禮部大臣,準備慶功宴!」
語調是難得的輕松明快,只為掩飾那一抹沉沉的憂心。
泱兒失明了……
提筆一封密信,流暢的行書躍然紙上,只是,寫著寫著,卻不免的,筆尖漸漸凝重,難以揮毫,一個個方方正正正楷,每一筆,皇上都寫得規規矩矩,小心翼翼的像一封鄭重的文書。
白紙黑字,字字痛人心。
「泱兒因雙目有恙,削去大將軍職位,盡快回京,入宮請御醫醫治,不得有誤。」
馬車里,蘇小曉對著涼泱,一句句念著,聲音越來越低。
馬車外,兩名黑衣人單膝跪地,一副不將泱王爺帶回誓不罷休的模樣。
心驚膽戰,尚不足以形容蘇小曉此刻的驚懼,她不敢去看涼泱現在的面色,不用想,也定是一片灰白。
低聲嘆了口氣,探身握住涼涼那浸的寒濕隱隱發抖的手掌,即使巧舌如簧,這一刻,他也不知該勸慰什麼。
表面上看,那封信關切體貼的像一個真正的爹爹一般,對兒子的病關系而急切,盼望他能早日回到京城醫治眼疾。
可那份暗含的意思,涼涼怎麼會听不出來?
削去大將軍職位,那是在否定涼涼幾月征戰的軍功呀!
就因為涼涼的眼楮有恙,就因為涼涼是皇子,是最有可能贏得皇位的人,他就越不能得到這份軍功。否則,一個有眼疾的人是注定不能成為帝王的,而這個不是帝王的皇子手中,卻有了權利,誰又能保證皇位的安穩?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帝王之謀,本無大過,可惜,他面對的是自己的兒子。
若此皇子並非涼涼,蘇小曉也許還會贊嘆一聲--心狠手辣,思慮長遠,一代梟雄。
可是,這個被殘忍無情對待的人,是她在為這個身旁的男子,是涼涼啊。14967626
涼涼為了這次的戰爭,付出了多少,她听得到看得到,那日日操練的汗水,一次又一次浸濕了衣衫。皇上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關切,企圖抹殺他幾個月的日夜拼搏。
當初讓涼涼爭戰,為了給他成為太子增添一個沉重籌碼的,是父皇,如今這個,為了下一位太子安穩放棄涼涼的,是陌生的皇帝。
心疼,疼得抽痛,攥著涼泱的手,也不禁多用了兩分力氣。
涼泱被這一下咯的微疼,忽然仿佛一夢驚醒,面頰上,竟然浮現出一抹笑容。
蘇小曉看了,更是擔憂,那笑容浮在唇角,淺淡的,幽魂一般飄渺,她搖著涼泱的身子,小聲呼喚道︰「涼涼,沒事,我還在這里呢,我還在這兒陪著你。」
她擔心,這個分明比她高大的涼涼,此時剛強的挺著脊梁,端正的坐著,看在蘇小曉眼里,卻仿佛一個人靜靜地舌忝舐著傷口,強硬的撐著,不願叫任何人知道他的脆弱,只是孤弱的蜷縮在角落,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呵呵,孩子,若不是念及此事,她險些忘記了。
涼涼才多大呵,不到十八歲,在前世看來,還只是一個可以窩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孩子啊。
「沒事的,小曉,我沒事。」涼泱的語氣平靜的听不出一點感情。
手撫上小曉的秀發,摩挲著,淡淡的道︰「我那麼多年來,從不認為我的父皇還活著,這也不過是回到以前罷了,有你在身邊,我便別無他求。」
那看似平靜的語氣里,隱藏了多少哀傷,蘇小曉說不清。
皇上,你會後悔的。
涼涼嘴上從來不說,但他對親情的那份渴望,蘇小曉又怎麼能不知?你竟然這樣,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絕望。
敢這樣傷了她珍重的人,蘇小曉早些年的手段,又豈是好對付的?
兩只手纏在一起,像相依為生的藤蔓,蘇小曉用另只手猛地撩開簾子,冷聲吩咐車夫︰「加快速度,在大軍抵京前必須到達京城。」
看著一旁的黑衣人隱隱喘了口氣,不再擔心泱王爺不遵從皇命。
蘇小曉冷冽的一笑。
皇上,你的願,達到了,只是,接下來,我倒要讓你看看我的實力。
究竟是我狠,還是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