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結大唐 第三十二章︰夢訴. 香翎霧菲朦

作者 ︰

「太平!」武悠暨見她甚是沖動,急著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可這一切都不是她所為,她並沒有……這一切都是我的大哥在主導著,是他上諫,策謀著殺害李姓的族人,姑母純粹只是為了……」「為了她的皇位和權力的。」太平毫不留情地接下話,武悠暨訝然,覺得自己錯語,使她對武後的誤解又多了幾分。

「她畢竟是皇上,一個帝王,她需要鞏固自己的權位,太平,我和你一樣,有著同樣的忿恨和不忍,現在制造這一系列悲劇和殺戮的人是我從小到大所尊重的大哥和我的親人,大哥變成了一個冷血無情,一心只為權利的自私之人,但是我能如何,我除了在內心祈求著他們不要再繼續殺戮之外,我什麼也做不了,太平,我甚至都覺得勸阻他們是一件很疲憊的事情。」武悠暨話里萬分無奈,透著慘淡與絕望。

太平聞言,眼中幾絲悲戚漂浮而起,落在武悠暨的身上,她自嘲地笑了笑︰「悠暨,我們一起離開長安吧!」武悠暨訝然︰「太平……」他總是憐愛著眼前的這個女子,他不想她再多受一點的傷害。

太平直視他,笑里淒蕪︰「我們去洛陽吧,去看那沒有血腥味的桃花,還有父親生前最摯愛的牡丹。」她緩緩地抓住他的手,感受著彼此掌間的溫暖,縴細的暖流突兀著朗朗的默契之意︰「放下這里所有的一切,我們一起離開吧!」

武悠暨木訥,他不知道該對太平做出什麼樣的回應,他也不知道太平真正的想法是什麼,那些可怕的抹殺和李家的鮮血已經淋透了太平的心,也使他感到心悸與恐怖,甚至讓他可悲,那是一個對于無辜之人做出的惋惜與悲愴。他不明白,為何作為李家的太平,在今時今日這個艱難的時候,卻是要選擇離開,是絕望了吧,她是絕望了吧!無法挽回那些因權力爭奪而犧牲的生命,無法拯救自己的同宗親人,內心已經有愧了,自己也不知道該做如何的解救,彼此都無力了,面對著摯愛親人的殘忍,他和太平都無能為力了。對于太平的期望和眼里的安靜的等待,他點頭,去洛陽。

雲台山林是南詔最深的林地,樹木叢林多不勝數,山路也泥濘潮濕,兩旁繁多的樹木里還時而傳出叫聲復雜的蟲鳴,悉悉數數著,還有不知名的動物的暢鳴聲音,以及風吹過山林,使樹木搖曳晃蕩產生的「刷刷」聲,就像是山林在編織的一首狂歡曲。我和祁蒙在山林中兜轉了幾天幾夜,靠著他在山林中捕抓而來的食物裹月復生存。

和他單獨相處了幾天幾夜,他對那次在山洞里的事情只字不提,我也故作遺忘,我猜想他那時所說的話估計也是沖動所致,他對我並沒有企圖,而是似乎在盡著一個保護者的身份一直侯在我的身旁,他是個很細心的人,深知我所需要的保護是寸步不離的陪伴,也許那個突兀著的「武」字不僅僅是刺激著我,同時也給了他關于我危險處境的信息。

觸模到那個「武」字的木牌,我的心總是忍不住在顫抖,多麼令我心寒的一個字,讓我何其難受的一個字,心為之所碎,我放任自己牽掛的思緒。

為了不再次陷入危險之中,祁蒙決定在夜晚的時候帶著我離開山林,他牽著已經喂飽的赤馬,將我扶上馬後,起身坐在我的身後︰「十七娘,我們必須在日落之前到達酈城,不然就逃不開這山林了。」

「嗯!」夜深人靜,他揮著手中的馬鞭,馬兒雙蹄前傾,晃動了一個震裂之後便奔跑在林間。「他們估計還在附近,十七娘,他們盯得很緊。」「什麼?」我耳邊蕩漾著夜風淒厲的喊叫,沒怎麼听清楚祁蒙的話,但是我卻不偏不倚地听到了一句,他們還在附近,還沒有打算放過我,我敏感的神經頓時又提了幾倍,甚至聞到了他們潛伏在期間的血腥味以及他們赤果果的殺氣。

祁蒙在身後擁著我,我愴然地凝視著前方,在月色白暫的深夜,我看到了危險凝聚而成的一片魅,交織出無數個夢囈,創造著跌亂的步數,迷亂了所有。我伸手撫著胸前的「龍鳳盤舞」,緊緊閉上了雙眼,企圖將這一切的夢魘都還給時間。

馬兒跑得很急,在潮濕的路面留下急速的痕跡,我微然感到一陣壓迫,抓住祁蒙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鼻尖彌漫著劍柄常有的棕木香氣,重的令人昏厥……「吁——」祁蒙拉住赤馬,赤馬的前蹄在半空中畫下一個弧度,重重落在地上。祁蒙伏在我的耳邊說︰「十七娘,坐穩了,他們就在周圍,我們必須要擺月兌他們。」

「啊?」我回過神,他還來不及回答我,雙腿踢著馬肚,快速地向前奔去,似是要與這野性的夜風賽跑,我不敢睜開眼楮,已經被風掌摑生成紅色的眼眶,此時也只有淚水夾雜在眼角的份了。

不出祁蒙所料,急切的夜風化作幻影一般,絞碎了林間蟲鳴的痴纏,他們就在我們的周圍,在我們的身後緊緊地追著,我雙手抱緊了祁蒙的手臂,克制自己的慌張和害怕,生死在于這一線,我連反應都來不及。可怕的夢魘延生到雲台山林的深處,執迷的月光一層接一層地撲在山林的樹木上面,散發著詭異極端的氣焰。

「對不起,十七娘,這一次他們估計是沖我來的。」祁蒙拉著馬,跑到山林的最頂端,欲下不能,懸崖峭壁的絕境,我們竟無處可逃了,空對著明月高掛,馬兒在懸崖邊上也停止了前進,再向前,便是萬丈深淵。

我望著令人心寒的懸崖邊境,聲音不禁有些顫抖︰「怎麼辦,沒有路了。」恐懼載滿了我的心,我渾然失色,驚慌地連手心里都滲滿了汗,十分強烈的求生,被此刻所面對的現實擊垮地一點不剩。

祁蒙的反應與我相反,他卻是很鎮定地回過頭,冷靜地面對著他們,眼楮里有著不同尋常的嚴肅和堅決,他在我耳邊輕輕說到︰「十七娘,抓緊我,千萬不要放手。」他拉住赤馬,如疾風一樣往他們中間撞,他們的馬匹被突然而來的撞擊給攪渾了。我不敢再閉上眼楮了,害怕一個錯接便是我的生命終點,于是我只有選擇睜大眼楮,就算是立即死去,也該讓我知道是怎樣的死法。

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和刀柄就像是黑夜中的鬼靈的武器,月光下的刀劍的寒意更為深沉,閃著冰冷的寒光反射在我的臉上,殺紅的眼楮,那是黑衣人無情裝束。祁蒙換成拿著韁繩左手攬住我的腰身,運用右手舉著長劍與之對抗,我低著腦袋,瑟瑟的雙手捂著胸口,臉頰上的一道熱流,凝聚成一個蓓蕾,順著輪廓落到肩上,開成一朵血腥味彌漫的紅艷的花。

月光更為淒寒,夜間的蟲鳴也變的更急,一道光芒在月前攬下一個半圓,向我對砍而來,馬蹄的一個回轉,那道光芒直直地砸在了祁蒙的背上,這一刀,他毫不猶豫地為我擋下了。繞過無數馬匹錯亂的步子,我听到祁蒙的低吟,他的舊傷尚未痊愈,這下又多了一道新的傷口,他整個身子重重地伏在我的背上,我感覺到他的無力︰「祁蒙,祁蒙……」

黑衣人見他昏迷過去,只剩下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他們甚是得意地走近我們,我看著他們的漸行漸進,心提到了喉嚨,望向身後的萬丈深淵,我順手捉住韁繩,踏過他們被明月拉長在地上的影子,在他們自以為快要得手的時候沖過去,咬住下唇,硬生生地把赤馬拉回頭。「對不起,祁蒙,我別無選擇了。」

祁蒙被他們抓去估計會是受辱致死的下場,而我,想來也無法幸免,就算是一個前朝公主最後的尊嚴吧,骨子里的高傲定不會讓我受著辱,還要苟且偷生,就算是高貴血統的不允許,我也不會令其血液流淌著渾濁的因子。

「駕——」我用盡全身力氣拉扯著赤馬,狠狠地踢著它的肚子,它仰頭長鳴,似是知我心思,下定決心與我們同生死,內心的決絕和痛苦其間的掙扎,在馬蹄落下深淵的時候幻化成一片絨羽的幻境。我第一次選擇死亡,逃避了我存在的意義,以救人和血統為借口,在月光已經淒迷的時候,落下了深淵,我還記得落下的時候,耳邊的風兒十分激烈地悲鳴,也在瞬間意識到,生命由自己做主太難了,閉上雙眼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在瞬間不停地閃著那幾張我不願意忘卻的臉龐……

太平被窗外的驟雨驚醒,一道驚雷劃破長空,擊在地面上,閃電羅盤一樣地晃過夜空,長安的天氣又是這樣動蕩不安。太平驚魂未定地坐在床上,手扯著金質絲綢的被子,之間還漾著涼意,被子躍扯越皺,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背脊發涼,連手也在不住地發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為何夢里會見到平樂躺在血水之中,是不是她出了什麼事情?

一場虛夢,可她還是感到恐慌,夜里的風雨讓她有落魄的感覺,黑夜冗長深沉,雨夜往往是魑魅光臨的最好境地,只是這是一個不好的夢,她試圖將這個夢忘卻,她相信有著荊玉庭保護的平樂不會有事情,只不過是夢怪侵襲罷了,或許是她太想念著她了。定定神,她突然想起,過了這場夜雨,她便要和武悠暨去洛陽了。洛陽,她即將前往的地方,沒有長安繁華,卻是比長安更加神秘而美艷的地方。

早晨的光芒有著雨水的滋潤,顯得柔和靚麗,武悠暨把行李袋和一架古琴放在馬車上,璃小心翼翼地抱著崇訓跟在她的後面,隨著太平上了馬車。武悠暨將馬車窗簾放下說︰「太平,我們啟程了。」「好的,走吧。」

「駕——」馬車開始搖晃,掛在馬車邊上的紅色絲帶也不由得飄逸起來,卷起一個個微波。太平輕輕接過璃手中的崇訓,輕拍著他的背部,小崇訓睜著烏黑的雙瞳,咧開嘴對著太平笑,太平也溫和地對著他笑,濃濃的母愛之性頓時衍生著柔美的光輝。太平的心弦蕭然一動,眼前閃過那張孩童純真的臉,他也是十分可愛的,也有著輕柔的肌膚和清澈烏黑的雙瞳,仿若黑水晶一樣煥發迷彩,她記得他的笑容,記得他銀鈴一樣的笑聲,她多想見到他,想告訴他她想念他了,崇諫,他過的可好?

洛陽也是皇朝聖地,只是沒有長安那樣美得復雜與繁瑣,與之不同,洛陽給人感覺竟是無比冷艷的,洛陽有著姣好的氣候,溫和的天氣孕育出無數花兒,洛陽就是花兒爭相開放的境地,尤其是牡丹,每年都會開得綺麗非凡,花香四溢,灌溉著這個城市里焦急不安的人心和急躁動蕩的忙碌。

到達昭平府,太平滿懷欣喜地下了馬車,昭平府是高宗李治曾經住過的府邸,那時他還是皇九子李治,天真爛漫,用著極為素雅的感情來對待他的少年時代,他極愛看書,也博學多才,只是他心善過于仁慈。他一直都不喜歡爭權奪勢,奈何皇三子李恪與太子李承乾爭得你死我活,又奈何皇四子李泰助紂為虐,幫助李恪打擊李承乾……在皇九子李治的世界里,這一切都是與他無關的,奈何卻是這一個「無關」讓他介入了更大的「有關」。他因為「不爭」而爭得太子之位,成為大唐最為仁慈的君王。

打開書房的門,太平提起裙角,紫色的羅紗外套拂過門檻,留下一地的清香。書房的擺飾是高宗喜歡的風格,她略微激動地環視著周圍,房中裝飾精致簡潔,左側是大理石築成的圓滑茶幾和長椅,茶幾上面還有一個小型的三彩瓷杯,右側是樟木做的棕色書桌,在上面擺放著龍騰雲圖案的墨硯,側立而直的五支毛筆呈長短放置書桌右上角,下面是幾本書和幾頁潔白的紙張。朝正門的是一只長方形的雕花木桌,上方呈放著太宗皇帝喜愛的碧紗壺具,而掛在正方牆上的,是一幅牡丹爭艷的畫,顏色深的驚艷的葛巾牡丹和顏色淺的出塵的白籽牡丹,雙花相擁,爭相開放,像是兩個仙子的爭美,美得有些虛幻。

「從來都不知道父皇是這樣一個清心寡欲的人。」太平對站在身側的武悠暨說到︰「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里,連洛陽都沒踏進一步。」太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但願能夠在這里找到有關于父親的氣息。」

武悠暨朝著她微笑︰「皇上一直都沒有離開你們,太平,他其實一直都在,他用另外一種方式守護著你們,只是你們看不到罷了。」武悠暨眼光緩和,有著別樣的溫柔,如水一般鎖著太平︰「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皇上的時候,他坐在大明宮的含元殿里,神情和藹,就像是這世界上所有儒者的象征,眼光時而透著認真與慈祥,時而還閃著親和與溫暖,舉止行動都是一個仁慈帝王所具有的素質。姑母那時候就做在他的身側,她側頭望著他的時候,臉上還有著掩飾不住的悅意。」

太平輕嘆了嘆氣︰「可惜,你以後再也不可能見到會在一旁欣喜凝望著他的母親了……」武悠暨聞言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太平有些頓然︰「嗯,我指的是母親那個悅意的表情。」武悠暨笑了笑︰「我知道。」太平亦是回應他笑顏︰「走吧,去看下父皇生前栽種的牡丹花吧,洛陽生長的牡丹花可是很有名的。」

「洛陽的牡丹花是整個大唐領土內開得最為美麗的,牡丹花是大唐的國花,每每到了牡丹盛開之季,父皇總是會帶著與他相交甚好的嬪妃和大臣來洛陽賞花,在洛陽牡丹盛開之時小住幾日,直到花兒快要凋謝。母親陪他來過很多次。第一次的時候,她還不是皇後,是嬌艷的武媚娘,父皇說,那時候的母親,美貌還勝似牡丹……」

太平凝望著庭院中盛開著的各種顏色的牡丹花,七彩凌亂中的光亮勾暈著斑斕的浮華,交織出一幕別致戲劇。花瓣朝陽伸展,綻放的花瓣里隱藏著冶艷孤傲的氣息,吐香的花朵,安靜又淡雅地在陽光下佇立,太平伸手撫觸,仿若在太平掌下的不是一朵向陽盛開的牡丹,而是一個平靜天真的孩子。

武悠暨蹲子,靠近那發出清香的牡丹,眸里淺光微然漂移︰「我只有在此刻才能感覺到寧靜的美好。」太平動情地望向他︰「悠暨,我知道你的無奈,苦了你了。」武悠暨反射性地抬起頭,表情有些不自在︰「你,你知道?」

太平低眉,笑里十分心疼︰「你我乃知己,你有苦衷,我何嘗不知?」太平如實地告訴他︰「你是唯一一個真正尊重我生活和感情的人,也是我的摯交,我自是會對你多一些關注。」「謝謝你,太平。」武悠暨自嘲地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也感到很慚愧,我反對誅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大哥制止,他們嘲笑我軟弱……一個人能力過于渺小,救不了更多的無辜之人,最後只能選擇放棄的行為才是真正的懦弱……」

「可你始終還是沒有揮動手中的利劍啊!」「那是因為我發過誓,我的利劍只揮向敵人,我的劍只為保護國家領土而揮動,只為保護親人而揮動。」他轉向太平,眼里充滿對誓言的堅定與深情,還有一抹來不及解釋的內容。空中搖蕩著的恍惚,牡丹花香深邃心靈,醞釀著似錦年華思念已久的樣貌,回旋在太平和武悠暨的周圍,太平與武悠暨相視一笑,那一刻的默契,是情意珍貴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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