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結大唐 第二十二章︰夢嚼.花音殘聲窮

作者 ︰

在大明宮里成長生活,我對大明宮里的一切有關于政權的事情都感到敏感,泯滅了初衷,我的命運在旦的離開後被寧靜畫上了休止符。我是從大明宮走出來的人,我沒有辦法預知,也沒有能力預知,我持以高貴與祥和的身份最後讓我遺失了寧靜。有一天,它突然就顛覆了我夢想中的安寧,以致于我對這個與生俱來的身份有了排斥的成分,我甚是覺得可笑,原來我不平庸的身份下一直都隱藏著一顆平庸的心,我依賴著的高傲的公主身份最終還是給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悲痛與折磨,于是,大明宮那場血腥的暴風雨在我醒來之後成了措手不及的可怕事物。

太平府內安靜無聲,太平入神地繡著花,武悠暨躊躇著走到她的面前,一臉的不安︰「公主,出事了。」太平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她低聲道︰「我都听說了。」放下手中未繡完的葛巾牡丹,太平站起身子︰「坐吧,悠暨。」和武悠暨並肩做下,太平熟練地拿起桌子上的鴛鴦瓷壺為武悠暨倒了一杯茶。

「公主,你不擔心嗎?」。武悠暨眼波淺瑟,投向一臉平靜的太平。太平似有若無地挑挑眉,她輕笑︰「悠暨,我能問你個問題嗎?」。「當然可以。」

「現在掌握大權的是武姓族人,李姓現在只是一個虛掩的幌子,李姓皇室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作為武姓族人的你,可有過什麼想法?」

迎著太平含著疑惑的眼光,武悠暨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公主與我相識這麼久了,就公主所看,悠暨應該有什麼想法才好呢?」淡淡的聲調,卻是激起太平心中的一絲柔軟。武悠暨繼續說到︰「太後是我的姑母,因為我姓武,所以依仗著她的位高權重,我可以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和被人艷羨的身份地位,這在我看來,卻是萬般諷刺。」

最後一句話從武悠暨嘴里吐出來的時候,太平心里不禁感到心疼︰「可是悠暨,假如他日她顛覆了李姓王朝,你們可就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了。」

武悠暨苦笑︰「公主不明白,悠暨只會行軍打戰,對于權力,我一點也不熱忱,我只想邊關安寧,百姓幸福,悠暨是被兄弟們逼到長安來的,如若可以選擇,我更希望自己是在黃州老家,繼續做一個教武的導官,閑暇時栽種著自己喜歡的花草,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他朝太平苦澀地努起嘴角︰「可偏偏我姓武,這個姓氏的族人不允許我有這樣的夢想,更不允許有這樣的族人存在,所以我也沒有辦法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們打碎我向往安寧的想法和自由,我甚至怨恨著這個姓氏。」

太平愕然︰「悠暨,對不起。」「沒什麼,公主,現下朝中政權混雜,皇上不思朝政,政務全都交予太後處理,我大哥又有意無意地拉攏朝臣,混亂殺人,甚至陷害李姓皇族,太平,我是他最至親的人,卻沒有辦法阻止他,所以這句話應當我向你說才是。」

「悠暨……」太平哽咽著︰「謝謝你。」武悠暨強笑著低下頭︰「公主,現下是要想辦法拯救你的同宗兄弟姐妹才是,殺戮如果是發生在皇室里,這樣下去可是會發生宮廷政變的。」太平凝眸,神色沉重︰「看來,我得找旦哥哥談談了。」

玩著手中的撥浪鼓,我坐在殿前的檻上,感受著冬末春初的氣息,感受著上天落下的一絲絲寒意,忽而眼前便出現了遜溫和的笑顏,嘴角不經意彎起,我想念他,想念著關于遜的一切,暖意深沉,可是遜沒有在我的身邊。

手中的撥浪鼓忽然停止了搖動,周圍一時變得安靜,我輕聲嘆氣,有些恍惚的望著澄藍色的天空,清晨的天空,竟然沒有一縷陽光,深深地籠罩著雲。惜見我坐在門檻上,嗔怒到︰「天氣濕寒,又變化無窮,公主怎麼坐在這里受寒呢,等會要是中寒了怎麼辦?」

我伸了伸舌頭,朝她搖了搖手中的撥浪鼓︰「惜,我也有需要沉思的時候呀!」「那也不能坐在門口耗時光啊,公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要學會如何照顧自己。」惜把屋里的衣裳一件件撿起來抱在懷里,看來是要拿衣服去洗。

身上突然多了件衣裳,我抬起頭,秋溫柔地對著我笑,眼里卻有些斥責,我羞愧地垂下頭,不敢看她的眼楮。惜抿嘴笑道︰「瞧!連秋都在怪公主,公主可不能在這樣任性,讓人擔心了。」「哦!」我慚愧地點著頭,秋寵溺地握著我的手。

「秋,公主還沒梳洗呢,你帶她去梳洗吧!這麼大姑娘了,也不打扮打扮!」惜嬉笑著,抱著衣服便往殿外走。我有些臉紅地瞪向惜的背影,秋搖了搖頭,牽著我的手往寢殿走去。

梳洗完畢,我和秋走到大殿里,太平卻早已站在殿里等我,我頗有些疑惑太平的到來,但心里卻是開心的。太平朝我笑道︰「怎麼,是不歡迎我嗎?」。「哪有?」我失笑︰「只是有些疑惑,你今天怎麼那麼早來看我呢?」太平溫柔地提著紗裙︰「我來找旦哥哥,順便來看看你。」

「那我們等會一起去找旦哥哥。」太平搖搖頭︰「你就安心在這宮里玩,旦哥哥是皇帝,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陪我們的,我見他一見就走。」她微笑著接過璃手中的梅花木閣,輕巧地放在桌上,打開木閣蓋子,她取出一碗香味彌漫的粥︰「這是我早上給你熬的粥,你好久都沒吃過我煮的東西了。」她淡雅地笑顏綻放如花,卻偏偏讓我看到她眼里的幾分忐忑。

興奮地端起碗筷就吃,含著紅棗香的粥在嘴里融化,我高興地對著太平笑︰「好吃,小崇訓以後可有福了,我嫉妒死他了。」太平笑道︰「哪有姨母跟外甥較勁的啊!」

我望著太平,她滿是笑臉,卻隱隱間透著幾絲復雜,我雖是嘴上不問,心里卻是在揣測她找旦哥哥的目的,我很少插手她的事情,而她這次到來也讓我感到不安,許久沒有見到她這般溫和,自薛紹死後便不曾見過,現在她的態度讓我的心驚起一絲波瀾,讓我不得不感到擔憂,猜不透她,我問她︰「太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一道疑問,太平捧著瓷碗的手頓時變得僵硬,我明顯感覺到她的躊躇,她持以微笑對我說︰「沒有,平樂,只是,只是這幾天外面有些混亂,你最好不要亂走,要記得時刻和惜她們一塊。」

「為什麼?」我不解。「沒什麼。」太平轉移目光︰「你呀要听我的話就是了。」她朝秋走近︰「記住,要時刻伴在平樂公主身邊。」她握住秋的手,似乎是在給她某種暗示︰「照顧好她。」秋詫異,然後堅決地點了點頭。

「好了,平樂,我要去看旦哥哥了。」太平在轉身的時候神色明顯黯然沉默。「哦!」我凝視著她的背影,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在心間蕩漾。

旦在院子里裁剪著濃密的花草,太平無聲地出現在他的身旁,望著旦對植物的熱忱而又因政事突兀變得無比滄桑的背影,太平的眼眶忽然變濕潤起來,旦看到地上有個靜然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散發著楚楚的淒傷。旦抬起頭,太平正安靜地凝視著他︰「旦哥哥……」

「是太平呀!」旦放下手中的活,滿是欣喜地與太平在亭子里歇息,他挽起衣袖,笑著問太平︰「你許久都沒有進宮看我了,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情?」

「旦哥哥,我是來勸你的。」太平平靜地說︰「我听說你不喜朝政,常常把奏折轉給母親……」旦輕輕一笑︰「妹妹可知道,政權是一件什麼樣的東西嗎?」。「它擁有至上的權威,可以主宰天下。」「可是到了我的手里,它卻什麼都不是,我沒有信心讓它發揮極致,讓百姓幸福安康,我雖是握著它的人,操縱的卻是另有其人,我沒有辦法抑制自己不去依賴那個人,因為她有著這世界上最聰慧的智謀。」

太平心里微微一震︰「你指的,是母親?」旦輕輕笑開,笑的荒蕪幾許︰「她的目的,不單單是在一個權字上面了,她要我留下,因為通過我她才能讓她的智慧有更大的發揮之處。但是太平,她是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完美的位置,讓她不再需要我便可以擁有發揮智慧的機會,而我恰恰是唯一一個可以給她機會的人。」

「哥哥,你……」太平有些激動地喊出聲︰「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這麼做了,會有多少我們的親人受到傷害,平樂就是第一個,她是父皇直系,偏偏不是母親所生,她的存在對母親而言是最大的威脅。」

旦看著太平頗為祈求的表情,淡淡說道︰「你錯了,太平,正是因為要拯救我們的同宗親人,我才選擇這麼做,他們在用鮮血逼著我做選擇,我是個軟弱的人,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至于平樂,我想過她的立場,太平,想方法把她送出宮,送出長安,讓她走的越遠越好,就算母親放過了她,武家的人也不會饒她。」

「旦哥哥……」太平仰起頭,目光悲戚。

「不要怪哥哥,只有把她送出去,她才能平安,太平,每個人都有自己執著的東西,正如你執著自己的愛情一樣。」太平點點頭︰「我懂!」旦欣慰地朝太平綻開一個笑顏︰「謝謝你,太平,于我而言,自由和和諧才是我唯一的執著。」

看著旦對自由的期待而顯現的平和,太平此刻不知該如何言語了,本來是要來勸他的,沒想到反而被他勸服,悠然站在亭子里,沉默在院子里安靜地滋生。

春風輕輕吹來,撫著院子里嬌艷的牡丹花和高雅的蘭花,伴著清香,花魂似有若無地飄起舞來,被卷起的落葉和花瓣就像是迷失方向的蝴蝶,在半空漾著寂寞的舞。陣陣花香頓時彌漫了整個院子,亭子里掛在圓柱邊上的雪紗也被附上了魂一樣,無聲地飄動,院子里的清寒,蕩著無聲的淒清的景。

不遠處李隆基手持著木劍,小小的身子向前傾走,一個踉蹌,他跌倒在地上,一個震響,打破了太平和旦方才持有的安靜。

太平心痛地走上前,溫柔地抱起哭泣著的李隆基,邊拍著他小小的背,邊哄著他︰「隆基乖,不哭,哭泣不是男子漢的行為。」李隆基見是一臉慈愛的太平,他的哭聲出奇地靜止了,他緊緊地抓著太平肩上的衣裳,甜甜地喊她︰「姑母……」

太平被隆基可愛的模樣給逗笑了,不由得抱緊隆基,劉氏從寢室里走出來,笑道︰「瞧!太平,這孩子打心里喜歡你呢!」旦走上前︰「這孩子與你有緣,若是你生的是個女孩,我定會讓你家女孩嫁給他。」太平聞言輕然笑開。

一陣愉悅的笑聲打破了院子里的沉默,春季里的風不僅有著唯美淡然的花香,忽然還摻著一股愉悅的味道。

大殿里溢滿嚴肅,旦漫不經心地听著武承慶的奏折︰「紀王李楨,攜其手下名將赫象在荊州謀反……」旦握著的琉璃珠子掉到地上,聲音極其響亮,眾臣子都紛紛望向坐在龍椅上的旦,他依舊是平靜淡漠,眼里卻閃爍不定。李楨是四皇叔李泰的兒子,他立過無數功績,卻沒想到還是躲不過這一劫,且與他從小來往慎密。在听到武承慶的奏報之後,他內心感到無力,也終于領悟到一個當權者最為恥辱的不是懦弱,而是無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裴炎出列︰「皇上,紀王曾為大唐立過無數功勞,臣覺得此事還有待審議。」李義慶也隨之附和︰「皇上,臣覺得裴大人的話說的有理,紀王對朝廷忠心耿耿,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旦微抬起眼簾︰「可有證據。」武承慶雙手舉著諫板︰「有,在長安城門下埋伏的五千士卒便是證據,他們手中有紀王的令牌。」武承慶說的不卑不亢,不急不躁,這讓旦更加心灰意冷。

「紀王李楨,是四皇叔李泰的兒子嗎?」。武後在珠簾後輕聲說到︰「怎麼,他怎麼也要謀反了?」武三思持劍出列︰「稟太後,他是因為拿到各地郡侯聯合啟奏的密詔,所以才造反的。」「密詔?」武後眉間渙然舒緩︰「這倒是稀奇,奏的是什麼?」

武三思把密詔拿到傳送的小太監手中,呈遞給太後,一邊說到︰「各地郡侯啟奏,表太後心慈仁愛,有崇高的勇氣和靈敏的智慧,希望太後您……執掌天下。」

不出所料,朝內的眾百官紛紛議論起來,只有旦努起一個釋然的微笑,卻無人發覺。武後重重地合上奏本,厲聲說道︰「百侯如此信任我,我感到很高興,但是我更希望他們能夠認清自己的主子,不要越軌了。」

裴炎連忙說到︰「太後所言極是,自古陰陽相合,陽主外,陰主內,陰陽不可想換,綱常道德不可亂。」武後皺起眉頭︰「裴大人這是在影射我攝政嗎?」。裴炎聞言全身一震,慌忙跪子︰「臣不敢。」

「皇上。」武三思抱拳︰「紀王李楨造反,按大唐律法,誅滅九族,為保我大唐威嚴,請皇上即刻下令。」

旦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另一顆琉璃珠跌落在地上,「啪——」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那顆琉璃珠似是有意無意地滑到了武三思的腳邊,眾臣子下意識地垂下頭,不敢看旦此時的表情,武後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旦是被觸及到底線了,可是他並沒有預料中的憤怒,相反地,他出奇地平靜,壓抑住爆發的怒氣,他的雙眼透著血絲,令他呼吸急促,甚至是透不過氣。他緩緩開口︰「念紀王有功,將其流放邊疆,誰再輿論,殺無赦。」這是他做的最後一個命令,帝王有效的皇命。

旦接著從懷里拿著一本明黃色的奏折,狠狠地扔在桌上,對著簾後的武後冷笑著︰「母後,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今日,李旦退位。」旦說完,義無反顧地走出大殿,身後的眾臣胡亂地嚷成一團。「皇上,皇上……」李唐的老將和擁李的臣子紛紛跪下,朝著旦遠去的地方大聲叫喊著。

武三思等人也有些驚訝,武後在水晶簾後,百感交集地看著那本刺眼的奏本,無措地閉上雙眼,她眼角的淚珠閃爍著痛苦的光芒。所有的一切不該發生的事情都在旦的一個決定之中發生了,他本性善良,博愛,卻無法運用其手中至高的權力將其布滿天下,他深沉的悲哀來源于他對他母親的反感,甚至有一絲恐懼。當宮里回響著的那沉悶的鐘聲時,我不知道,當旦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他是悲還是喜,悲,悲其將踏上顛沛流離之路,喜,喜其將走上安詳自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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