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用少女乃女乃去換少爺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們都為月眉可惜,好好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子就這麼墮入軍營,成為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軍官的玩物,同時也對梁家充滿同情,堂堂書香世家,竟被欺侮到了這步田地,這混沌亂世,連大戶人家也難逃妻女被奪的侮辱。
月眉穿著粗布衣服,滿頭大汗地在後院水塘邊洗衣服,她已經洗了十幾件,但還有滿滿兩盆衣服等著她去洗。
「快一些,快一些!」軍營的老僕陳嫂手執藤條抽在她雪白的手臂上,頓時現出一道道瘀痕。「不是我說你,早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太太了,還裝什麼嬌貴,今天這些衣服,如果洗不完,晚飯可就沒了!」
這幾個月來,她表面是周浩遠的侍妾,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個女僕。在人前,他帶她游玩,給她買漂亮的衣服,華貴首飾,表現的跟他親密無間。回到府邸,他立刻讓她換上粗布衣服,包攬整個府邸的所有家務。做飯、洗衣、打掃、掌燈、為他鋪床、寬衣,甚至為牢里的犯人送飯,所有的粗活、重活她都干過。監視她的陳嫂刻薄刁鑽,有一絲差錯,就罰她餓肚子,睡草垛,不然就是一番狠罵、責打。她知道這是他對她的折磨,在他心里,他一定不會原諒她對他的背叛,一定不原諒她嫁給梁若涵的事。他一定認為她是貪圖富貴,所以故意用這樣的法子來懲罰她。
院外,蹄聲想起,他回來了。
「快去,給大帥奉茶!」陳嫂催促著,滿臉的鄙夷不屑。
周浩遠看著月眉將盛滿熱茶的茶杯恭恭敬敬地端到他面前。
這些天,她瘦了,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她的手上磨出了老繭,再也不是千金大小姐的縴手,但是,她沒有一絲悲傷,沒有一絲憤怒,竟似乎甘之如殆。
他淺啜一口,茶香四溢。這些天她的茶藝也愈加精到。
細品了品,他歪坐著,悠然說道,「听人說梁大少爺臥床不起了!」
滿以為她會緊張,但她卻輕松掩飾了過去,只是,恪盡職守地用碧沙汗巾給他擦拭了下嘴角的茶水。
「怎麼,你不想听?」他問道。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拈起她下頷,強制她看著他,「說話!」
月眉沒有掙動,只是淡然說道,「團座想讓奴婢說什麼?梁府已跟奴婢沒有任何關系!」
「他可是你丈夫!」
「現在已經不是了!」她斷然道,與其讓梁若涵被世人嘲笑,她寧願跟他斷絕關系,梁家的休書早已送到,從字跡上她看出這不是梁若涵的親筆,但是,大戶人家又怎能忍受妻子被侮的事情,只好休掉她,免除關系。
他壓低了聲音,「如果,他即將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呢?」
她並不驚訝,柔聲道︰「我不是也與別的男人在一起?」
好一個針鋒相對呀。
他欣賞的笑,這些天,她已經學會怎樣保護自己。
但是,她越淡然,他就越是感到不舒服。
他突然發現,他喜歡看她被折磨得眼神,那眼神,總是莫名其妙的讓他心里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暢快淋灕。
他要殺掉她的平靜。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悠然說道,「有一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
「團座請講!」她平靜的端起茶壺,為他斟滿。
他冷笑,「梁家的四太太,」
她的縴手不由停住了,
「她,沒了!」
「啪」一聲,茶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月眉心中一沉,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人不是我殺的,」他淡然道,「她是自殺,昨天夜里的事!」
他欣賞的看著她驚訝悲傷的眼神,他又一次成功了。
「要不要去祭拜?」
他冷冷的眼神挑釁地看著她,「畢竟婆媳一場,送一送還是人之常情,少女乃女乃不至于連這點情感都不具備吧!」
月眉的眼前逐漸模糊,周浩遠的話她已經什麼也听不見。四娘,四娘……她心如刀絞,想不到臨走前跟四太太的一面,竟成了生死離別。
她突然站起身,她要去見她最後一面,立刻就去,現在就要去。
「等一下!」他攔住她的腳步,
她不由一驚,難道他又有什麼陰謀。
周浩遠輕拂她嬌俏的臉龐,
「我帶你去!」
月眉驚訝地注視著他,他剛毅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惡意,只是一雙眼楮,像一柄匕首,透著冷冷的微光。
四太太的葬禮,沒有太過隆重的禮節,也沒有太多祭拜的人。
她的父母早已亡故,只有昔年幾個一起做繡娘的姐妹來跟她道別。
老爺憂傷沉痛,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幾位太太抹著眼淚。
若涵,面色蒼白,重重的咳嗽著,他似乎在牢中受了嚴刑拷打,回到家便病若游絲。
若潔,眼泛淚花,
若婷,含淚抽泣,
而小若蝶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呆呆地瞪著一雙純潔的大眼楮,看著母親睡著一樣躺在棺材中,她還太小,還不知道母親這一走,意味著什麼。
馬蹄聲響,人聲鼎沸,
一隊士兵,沖進院內,守在大道兩旁。
馬聲得得,
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上面坐著戎裝的周浩遠,這次,他的懷里,多了一個美麗的女子,
是柳月眉!
所有的人都不由大驚!
她一身素白,面色淒楚,眼中含了無數的悲傷。
她正待下馬,卻被周浩遠緊緊地摟住。
他灼熱的唇貼近她的臉頰,壓低聲音道︰「記住,別讓我等的太久!」
月眉听了這話,厭惡地轉過臉去,緩緩下馬。
梁家所有的人都緊盯著他和她。
有的人是驚訝,有的人是憤怒,
有的人是敬畏,但更多的人是鄙視。
月眉知道,在他們看來,她早已不潔淨,甚至有人覺得她是攀附權貴,她不由得垂下頭去,
這些眼光,似無數利箭,幾乎將她刺穿,讓她無處遁形。
她不敢看他們,特別是若涵,
那眼神,仿佛看一眼就能讓她的心碎掉。
她緩緩走到牌位前,丫環落英這才想起遞上一根香,但是拈香的雙手一直顫抖不停,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驚恐地看著月眉,又躲避開去。
她緩緩地拜下去,四太太還是走啦!
她沒有等到她幫她消除逮捕令,如果能夠多等一天,說不定這個生命就不會消失,可是,在這個殺伐混亂的世界,又有幾個人能逃過戰爭的創傷,安享太平。
「虛情假意!」
不知誰忿忿地說了一句,
正是三小姐若婷。
她狠狠盯著月眉,目中全是憤恨。
「你這孩子!」
三太太嚇得面無人色,忙掩住她口。
「月……不……,團長太太,小孩子不懂事,說胡話,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若婷卻冷哼一聲,倔強地別過頭去。
月眉不生氣,但是想起周浩遠,她心中不由得陡然一驚。
只見他面若寒霜,殺氣在他目中一點點迸射出來。
他緩緩地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所有人心上一般,深深的。
「團座!」月眉忙攔住他,正按住他拔槍的大手,一雙秋水剪瞳含著乞求,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求你……別!」
周浩遠殺氣漸漸消失,他緊盯著若婷,手卻轉而按住月眉的縴手,她一驚。
他低頭在她耳畔說︰「想讓我放過她,就給我裝得像一些!」
說著,他緊緊擁住她。
月眉想掙動,但想起他的威脅,只好不動,任由著他擺布。
周浩遠掃視大家一眼,冷然說道,「柳月眉現在是我周浩遠的女人,你們誰對他不敬,就是對我不敬!」
說著,冷冷的看著若婷,舉起了手槍!
「周浩遠!」月眉以為他又要大開殺戒。
「啪」一聲槍響。
子彈擦著若婷頭頂掠過,落在若婷身後的香案上,香案轟然倒塌,
周浩遠獰笑著盯著驚魂出竅的若婷,「誰若對她不敬,就如同此案!」
三太太幾乎嚇傻了,什麼也說不出。
只有若涵,
他幽幽起身,冷冷盯著他,憤怒的神色布滿了他的眼楮,他冷聲說道︰「團座此來,就是為了攪亂靈堂的嗎?」。
周浩遠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似乎很欣賞他的膽色。
「若涵!」大太太緊張地拉住他。
「娘,我在獄中已死過一次,別擔憂,兒不會做傻事的」
「很好!」周浩遠淡淡一笑,
「羅副官,令人買一張上好的木料,送到梁府,听見了麼,我要上好的木料!」
羅副官領命而去。
若涵重重的咳了起來,「東西可以賠,但是人呢,人命賠得起麼?」
周浩遠的臉寒了起來。
月眉忙拉住他,「團座,不早啦,還是走吧!」
周浩遠掙月兌開她。
若涵強撐著,一步步走近他,低聲說道,「周浩遠,咱們的仇我……一定加倍奉還!」
「好!」周浩遠也盯視著他,「有種,我等著!」
「大少爺」,月眉望著他,他雖虛弱,眼神中卻全是仇恨的火苗。
「叫我梁若涵!」
他突然大聲吼道。
「是!」月眉不由得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低聲道,「梁若涵!」
他的臉龐陰雲密布,透著森冷的殺機,月眉心里陡然掠過一絲陰霾,冥冥之中,她是不是又埋下了另一顆仇恨的種子。
周浩遠把月眉拉入懷中,溫柔一笑,這笑竟然這樣的溫暖。
但是,在所有人看來,卻是心頭發毛。
他輕吻了吻她的縴手,柔聲說道,「咱們該走了!「
眼神中卻是冷冷的威脅、恐嚇。
月眉知道,這已經是周浩遠的最大仁慈了。
為免梁府再生事端,她只有立刻把他帶走。
她被周浩遠拉著走了出去,臨上馬時,又突然掙月兌開他,轉回來,對所有人深施一禮,然後,深深看了若涵一眼。
在周浩遠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梁府大門。
那眼神,似隱含了太多傷感、淒涼。
若涵木然站著,冷風吹拂著他的發絲,他緊緊的攥著拳頭,響起’格格「的骨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