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八章(3)月明夢繞天涯遠

作者 ︰

這麼些年,她隱秘地生活,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隱藏起來,甚至于忘了自己的一切,只在暗影里頭仔細地觀察別人,理清這人事紛雜里頭的關竅。是啊,她在他的眼里,是忠誠、可靠、得力的,她曾經以為這就足夠了,她為這樣的信任、這樣最近的距離驕傲,然而她卻沒有想過,這些詞都是屬于臣子而不是妻子的。不不,她沒有奢望過成為她的妻子,她只是希望他的眼楮里頭,除了她的身份才干,還能看見她的人,不是任何人,不是臣子不是奴僕,而只是她。然而他連她的名字都叫青羅更改了,對他而言她叫什麼並不重要,因為她只是臣子。她自己在家中的名字自然不能用了,青羅入府前她的舊名也不過和硯香一樣是按著府里的規矩起的。這就是奴僕的命運,沒有自我,隨著主人的高興隨意地叫喚,和小貓小狗沒有什麼分別。她對懷慕而言,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她的身份只是忠誠乖巧的貓狗,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肉情感的人。

她曾經以為珍貴的信任,卻原來這麼可笑,或者只有至親的人,才能給懷慕傷害和歡喜,而他們這些臣子,不過是權術之間的棋子。既然是棋子,那麼他們的背叛也好忠誠也罷,不過是他算計的東西。他信任她,不過是因為她沒有背叛,他控制得住這枚棋子,而不是因為他的心里有她這個人。他相信她,是因她可以被相信,而他相信青羅,卻是因為他願意相信,這里頭的差別,何止天淵。她靠近的從來都只是永靖王世子,而不是上官懷慕。而青羅呢?卻不知為何,輕易地就靠近了她以為不可靠近的心。

青羅雖然一夜未眠,心里卻是興奮的,沒到午膳時分,自己就起了,見屋子里頭沒人,便自己裝扮了走了出去,卻見侍書和翠墨都在廊下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青羅笑著走過去,順勢往侍書身邊一坐,笑道,「說什麼呢,這麼熱鬧。」倒把二人驚了一跳,,翠墨笑道,「姑娘這麼快就醒了?也不說一聲,悄沒聲兒地過來。」青羅道,「一見沒人我就自己出來了,瞧你們這臉色也是一夜沒睡呢,快去歇一歇。」侍書笑道,「姑娘,我們心里頭呀,惦記的可不是睡呢,姑娘快給咱們說說,這一晚上去做什麼去了?」青羅分明看見二人揶揄神色,面上一紅,笑道,「哪里有什麼,不過是在島上困著了,之後世子尋到了把我帶回來,就是如此了。」侍書笑道,「我瞧呀,可不止這樣呢。姑娘別和我們打馬虎眼,咱們得好好審一審呢,快招了吧,好姑娘,和我們還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青羅面上的暈紅更深,半晌才道,「在這里青天白日的說這個,怎麼好意思呢。」翠墨笑道,「這里頭自然是有故事的,依我說呀,這會子也該用膳了,咱們不如在後頭小園子里頭擺一桌酒,咱們伺候著姑娘慢慢喝著,慢慢說來。」侍書拍手道,「翠墨這主意好得很,就是這麼辦。」說著也不等青羅推拒,就拉著青羅一路到永慕堂的小園子里頭,一邊對翠墨笑道,「翠墨,我就看著姑娘別叫她臨陣月兌逃了,你快去收拾酒菜,今兒個都得听我們的。」翠墨笑著應了便去了。永慕堂的小園子雖說不大,倒也是頗有情致、布置精巧的。如今正是秋節,丹桂彌香、赤楓如火自然不必多說,更擺設了各色新菊,赤如流霞,白如皎月,黃如純金,還有稀罕些的如綠色、紫色、淺粉色之類,裝點得小小園子鮮妍燦爛。所謂秋光猶勝春色,就是這個意思。雖說明麗是一樣的,秋里的顏色映著碧空萬里似乎更純而明亮,顯得更厚重長久些,不必春色,美的就是那煙雨里頭剎那芳華的傷感,一瞬間盛放如錦,剎那又消失不見。永慕堂垣牆本就是連著起伏回轉的爬山廊,中間位置點綴著一間小小半亭,與堂中各屋舍的名字一般取自西洲曲,懷慕親筆寫了兩個垂珠篆字「折梅」。此時一圈回闌皆點綴著秋菊明媚,襯得小小亭子如在雲霞簇擁之間,分外耀眼。

侍書笑著把青羅按到亭子里頭,青羅嗔道,「你這丫頭,越大越沒規矩了,怎麼我還要听著你們擺布不成?」侍書笑道,「我的好姑娘,這麼些年我還不曉得姑娘你麼,你呀這可不是跟我們講規矩呢,這是你不好意思呢,可不要騙我們了。」青羅被她說到心里頭去,羞澀一笑也就不說話,伸手擺弄著身上掛著的那塊朱鳳佩。侍書少見她這樣羞怯模樣兒,忽然看見青羅手里的那一枚玉佩,是自己從沒有見過的,忙拉起來一瞧,一只飛翔九天的朱鳳,眼楮是用極純的金剛石琢磨,每一處瞧過去都是流轉的目光,似乎是冷誚,似乎是雍容,又似乎是溫柔凝睇。就像青羅一般,總是不同的。或者待字閨中的青羅還是一個單純明快的玫瑰花,形容性格都是那樣子鮮明,如今經歷了這麼多,漸漸地就琢磨出金剛石這樣的光彩來,每一面都是不同的,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明亮來。

侍書笑道,「姑娘,這個是二爺送你的吧,這是一枚鳳佩,是不是二爺手里頭還有一枚龍佩呀?」青羅笑笑點頭,也不說話。侍書正想再打趣兩句,忽然想起來有些話還是問一問的好,「姑娘,我有一句話,本不該說的,只是想一想姑娘身邊也沒有別人,翠墨又小,我不說,還有誰會說呢?姑娘,六月的時候在擎雨閣,有些話我不方便問的,後來你和二爺成了婚,卻又說了有那樣的契約,我不知道是為著什麼,也不能干預。如今還是想提醒姑娘,不論姑娘當初你顧慮的是什麼,牽掛的是什麼,你可都想好了麼?」青羅面色靜了一靜,慢慢道,「是啊,所謂顧慮牽掛,也不是一瞬間說沒有就沒有的。只是有些事情,有的困惑本來是不會平白自己個兒就消失的,或者你有勇氣選擇了別的,這些東西或者就自己消失了。若是自己膽怯了,又哪里有改變的機會呢?」侍書看著青羅的眼楮,那樣清亮堅定,正是她這些年熟悉的姑娘。她不自禁地有些震動了,是啊,人生的勇氣和選擇,她或者就沒有這樣的果敢。世界給了青羅無數挑戰逼迫著她不斷地去選擇,或者也就是因為這樣才使得她有了這樣的勇氣吧。而她自己呢,或者就是因為她一直跟隨著青羅,不需她去承擔去抉擇,所以她活的平穩,卻失去了這樣的勇敢。

翠墨這時候正好進來,跟著兩個小丫頭捧著酒菜吃食,麻利地擺到亭子里頭,就退下去了,只留了侍書和翠墨兩個人伺候。青羅笑道,「好了,這會子沒別人了,你們既然定了心思要和我沒規矩,我也沒法子,就听你們的。都坐吧,別杵著了。」侍書和翠墨見沒有外人,就笑著坐下了。翠墨給青羅和自己二人都斟滿了酒,笑道,「姑娘,別等著我們在費唇舌問了,快說說,昨兒晚上是怎麼回事。」青羅笑著飲了酒,也就不遮遮掩著,把昨兒的事情都說了。翠墨驚呼道,「沒看出來世子還有這麼體貼的心思,咱們姑娘前一次嫁給世子,說實話是不大情願的,如今這一次再走一次,算是為著自己嫁了一次,可算是圓滿了。只是姑娘你也實在是好笑,瞞的這麼緊,我都沒看出來有什麼,竟然就峰回路轉了。」青羅笑笑,「有些心思是怎麼生出的,怎麼就連自己都想不到的,哪能被別人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也是始料未及,也不好和你們說的,既然如今定了心,就認真過自己的日子吧。」

翠墨擦擦眼角道,「昨天晚上听見二爺忽然就出去找姑娘了,急匆匆的樣子,我就覺得有什麼。又听硯香說姑娘你特意地給二爺做了他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吃的點心,我才知道姑娘心里對二爺其實是有情的。這樣多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姑娘和二爺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呢,能有情相守一生,自然是好的。以前只覺得姑娘孤身遠嫁到這里實在可憐,如今既然能安心下來,又有二爺陪著您,姑娘以後的日子也不是無依無靠了,也能過上幾天安生的好日子。」青羅笑笑,其實就算是如今這樣,未來也不見得就是坦途吧?莫說情愛的前路無人能知,就算是不談這個,還有那麼多的糾葛紛擾。人活在世上,或者根本就沒有安生的日子好過,而自己心里頭卻隱隱約約地覺得,那種安分平淡的日子或者並不是自己想要的呢,自己這一生,或者就是期盼這種驚喜和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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