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七章(10)此身甘向情中老

作者 ︰

今兒月亮正好,又是中秋團圓的大日子,臨水賞月是最好的。晚宴擺在沉璧島上的弄月听弦館,正巧合著靜影沉璧的詩意,水邊月下,絲竹悠然,分外合宜。莫怕秋無伴醉物,水蓮花盡木蓮開,弄月听弦館四周種著好些木芙蓉,蓉城本就以木芙蓉而成名,自然開的爛漫如流霞一般。雖說已經夜色漸沉顏色看的不甚真切,卻在燈火璀璨中映照出別樣的嫵媚。這一天分外的熱鬧,各院主子想來和青羅皆是一樣的心思,所以帶來的丫頭們都比往日多,安雲佩開了恩典,在外頭又擺了好幾桌子,給各人身邊的體面丫頭們坐著吃酒。如柳芳和身邊的晴月、繪月,安雲佩身邊的翎鵲、翎盈,秦婉彤身邊的春染、蘇蘇,葛月逍身邊的綾玉、綾綃,懷蕊身邊的潤玉、梅玉等皆在座,青羅身邊的倚檀、侍書也就和她們坐了一處,翠墨硯香和各房的其他丫頭、各管家婆子一起又熱熱鬧鬧坐了兩桌。

人都到齊,只差懷慕不見了。上官啟皺眉道,「怎麼團圓家宴上這麼晚還不見回來?」青羅忙起身道,「二爺午間遞了話回來,說父王派了他去外頭有要緊事情,雖說是團圓宴,也不敢耽誤了事情,好歹要處理完了才回得來。請父王放心,必然回來和父王母妃共度中秋的。」柳氏點點頭道,「難為他,這樣日子還在外頭奔波。慕兒是王爺的兒子,為王爺分憂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妨事。我們先開席吧,不必等他。」上官啟點點頭,安氏忙吩咐開席了。

席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是尋常應時菜色。中秋這樣一家子團圓的好日子,眾人也都挑著好听的話說,也不唇槍舌劍的,倒也融洽的很,下頭丫頭們更是熱鬧。一時宴畢,秦氏忽然奇道,「怎麼今兒不見往年那些時令點心,我還想著新鮮桂花做的月餅呢。」安氏也皺眉道,「今夜誰管著這事情?」下頭忙上來一個婆子道,「都已經預備下了,只是二女乃女乃屋里的倚檀姑娘方才過來,說讓等一會子呢。」眾人也奇怪望著青羅,青羅婷婷起身,走到上席去,端端正正跪下,笑容溫雅端莊。

「兒媳听聞西疆風速,新婦進門第一個中秋或者除夕,是要給全家人做一餐飯食的。媳婦手拙,不會這些,怕害的父王母妃和各位姨娘、兄嫂姊妹食不知味,就只好躲個懶兒,孝敬些別的東西。」青羅話音剛落。倚檀等四個就各自起身,一個捧上一個精致食盒,依次走到各人面前擱下小碟子。旁人還沒看,秦婉彤先取過一瞧,喜道,「呦,這不是桂花蓉月餅和楊枝甘露麼,正是我喜歡的,這一碟子卻是什麼?」青羅道,「這些吃食都是尋常東西,都是我親手做的,味道想來也不會很好。我向倚檀學了西疆的做法,又揣度著做了一兩樣在京中的吃食,也不知大家能不能吃得慣,總是我的一番心意。」各人都取過面前的吃食,果然皆是素日喜歡的,一兩樣不識得的,嘗一嘗也和自己口味相符,十分入口。若說味道自然比不得廚房里頭的,只是既然是青羅所做,也是難得的了。

柳芳和忙笑道,「我的兒,可難為了你。你這樣的出身,如何做過這種事情,倒為了這麼一句話如此辛苦費事。」說著就罵身邊的丫頭,「還不快把二女乃女乃扶起來。」離得近的侍書忙扶起來,又道,「回王妃的話,我們二女乃女乃想著,既然嫁了進來就是此間的人,這些規矩自然是要守的,為人兒媳該做的事情,也是不能少的。可惜我們女乃女乃也是這幾日才知道這個規矩,這幾日幾乎是夜不能眠,做了好些遍才做成如此的呢。」

青羅忙斥道,「要你這樣多嘴。」又笑道,「實在是我笨手笨腳,饒是倚檀她們教的好,也做的不成個樣子。」柳氏道,「傻孩子,這味道如何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你的心。何況以你的身份,哪里是踫過這些的,做成如此已經是上好的了。莫說是你,就是這里其他的人連我在內,雖說知道這個規矩,到底誰也沒有做過,你遠來至此,還能想的這樣周到,如今想想我們倒是慚愧的很了。」青羅忙道,「母妃這話可折殺我了。我嫁進來,哪里還有什麼身份不身份的話呢,只是家中的兒媳,沒有什麼特殊的。」上官啟也點點頭,頗有稱許的意思。其他人雖然心里或者有些不忿,然而近日青羅的舉動也真是挑不出絲毫錯處,也都只好心里不快活罷了。

正在此時,外頭領進來一個嬤嬤,卻是跟著封太妃在山里的人。眾人看了,忙問道,「可是太妃有什麼吩咐?」那嬤嬤笑道,「太妃說,今兒家宴本該下山來的,只是禮佛要緊,就不來了,望各位主子好。二女乃女乃送來的點心很好,太妃很喜歡,說那一樣香栗翡翠糕嘗著很不錯,二女乃女乃若得閑兒還給做些。還叫我給二女乃女乃帶了一串太妃公仔佛前的念珠兒,叫二女乃女乃帶著保平安的。」青羅忙起身謝了。封氏夜間還遣人下來,又說了這些話,是給了青羅極大的面子,下頭已經有人微微變了臉色。

安氏忙安排了那個遞話的嬤嬤下午吃茶用膳。這邊秦氏眼尖,卻瞧見那邊硯香拿著的盒子里頭還有一層里頭有兩個碟子未取出來,便問道,「如今各人都吃到了二女乃女乃的點心,這一層卻是給誰留的?」說完就笑了,「我這話問的糊涂。二爺還沒回來呢,自然是給二爺留的,這麼寶貝著。只是二女乃女乃心疼二爺,就把這點心留到自己屋里頭,巴巴兒拿到這里來,叫咱們看見多不好意思。」說的眾人都笑了,柳氏更是安慰,青羅也紅了臉不答話。上官啟瞥見那兩個碟子,皆是鈞窯瓷的,一青一白,青的里頭乘著幾只玉白色的軟糕,白色的里頭盛了碧綠的幾塊酥點,顏色清爽宜人。席上眾多繁雜的食物香氣中,他嗅到了一縷極為熟悉的香味,叫他心里微涼。這兩樣東西,他有多少年都沒有嘗過了?他知道每年懷慕都會叫廚房做了,只是他確實從來不踫的,他心里清楚,即使嘗了,有怎麼會是一樣的?不過是一場夢罷了。然而那一縷香氣那麼熟悉,連他也有些困惑了。

眾人又說笑了一會,想著也該散了,懷慕卻還沒有回來,柳氏便道,「罷了,想是有什麼急事,也不等他了,便散了吧。」上官啟和安氏便點點頭,眾人就都起身,乘上小舟各自散了。最近事忙,別說懷慕在外頭,上官啟本來也是有些別的事情,預備自己在啟懷堂里頭過夜的,卻不知怎麼,出了園門突然鬼使神差地跟著柳氏往和韻堂方向走了。柳氏背影一頓,也沒有說別的什麼,就繼續往前走了。後頭跟著的各人都是驚訝,卻也不好說什麼,互相看了一眼,就各自回各自屋里去了。

各位主子都走了,不一時丫頭老婆子們收拾完東西,也就都走了卻沒有人發覺還有一個人留在島上。沉璧島上空空蕩蕩的,瞬間便靜寂下來,滿月柔柔地映在水上,空曠而冷寂。青羅一個人留在島上,先時她本已經準備回去,卻突然覺得疲憊,看見島上的月色這樣好,突然心里生了向往。她知道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里丫頭們自然是不放心的,就隨口扯了個謊,道自己一個人悶得很,去懷蕊屋里坐坐。丫頭們見懷慕也沒回來,覺得說得過去,就自己先回去了,竟沒發覺青羅悄悄兒折回去了。

青羅一個人在這里倒也沒覺得害怕,弄月听弦館本就鄰著水,水邊看月,那月色更是清亮如玉。此時弄月听弦館四周的燈火都熄了,木芙蓉的艷色也只余了黑  的剪影。湖水在夜色里是深沉的墨色,天空暗藍幾乎也接近了墨色,整個世界幾乎只有天上和水中一對月亮,是唯一的光亮。然而待的久了,仿佛又亮堂起來,蒙上一層溫柔的月色,淺淺淡淡的。萬物都被勾出一道銀色的邊,卻不清晰,似乎暈開到了夜色里。所有色彩分明毫不相同的事物,都在這樣淺銀色的調子里變得相似和諧了。

弄月听弦,可惜這月這麼遠,永遠都捉模不到。而弦歌已遠,世界這麼安靜。青羅忽然覺得有些冷,八月中的夜風,頗有些涼,吹在身上寒浸浸的。青羅忽然覺得孤寂,這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里頭,她是自己獨自一個人。盡管禮儀完美,行事無錯,卻終究覺得有些孤單了。她覺得害怕,害怕自己心里隱約生出的這一點依賴的情緒,她知道她依賴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卻是她最不該依賴的人。今夜她一個人在他的家族之中斡旋,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盟友,她做的一切,都和他息息相關。而他卻不在她身邊,她覺得空蕩蕩的。是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習慣這樣的相處,他們一起出現,一起離開。方才筵席散去的那一剎那,她一個人留下,不止是為著月色動人,她突然覺得在這樣的熱鬧里覺得膩煩,不知何去何從。然而現在,一切熱鬧都散去了,世界這麼安靜,成了她一個人獨享的世界,她仍舊覺得孤單。月影成雙,她自己立在水邊,也是形影相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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