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二章(2)長空黯淡連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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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見著蘇衡,卻見那一支笛子穩穩束在玉佩之側,也不去問那笛聲,只在山溪邊端正梳洗了,只是那綰發的除了松枝桃木簪,更多了一枝嬌艷杜鵑,卻不是尋常的紅,是淺碧色的花瓣上嫣紅的幾絲紋理。蘇衡隨口道,「你這一枝杜鵑倒好,不是等閑俗物。」探春應道,「這山野靈氣滋養出的,哪里會有俗物呢?我瞧著都好。只是這一枝的顏色分外的……」卻是不再往下說了。蘇衡疑惑,一低眼卻瞧見了水中的一雙倒影,心下了然不覺失笑。探春此時卻一改昨日嬌羞,笑吟吟望著他,將手上的另一枝系在了那玉笛綴著的瓔珞上。竹青衣衫上這一枝嬌紅,倒真像是倚紅偎翠了。

探春此時心里主意拿定,這一段情意,且不管那結局,只好好體味便是。像是這滿山的映山紅一般,縱然春日一過,在鋪天蓋地的絢爛都要凋零,也不能不開。就這樣年復一年的擁有又失去。可是這一剎那的明媚耀眼,叫人記得,也便是了。跟著眼前的這個人去,且莫管那前路是哪里,只管閉上眼楮,放心托付。

「再有三日路程至玉峽關,便不必走如此險路了。」探春點點頭,其實這山野間又有什麼不好呢?整個天地那麼大那麼遼遠,只有他們兩個人,仿佛願去哪里都由得自己。

且不說蘇衡與探春二人在山間跋涉,侍書翠墨留在樓船上也是度日不易。澎淶自蘇衡離船之後不再如前時默默居于隨船,駐扎主船之上掌控一切。而侍書成了衣飾華美的囚徒,在澎淶的注視下坐立不安。澎淶守著她,倒真像是往日世子守著姑娘似的,禮法都顧不得了,只在她帳外守著,然而那眼神叫她自心里畏懼。那樣瞧著清淡平和的一個年輕人,羽扇綸巾頗有名士風範,然而那眼神里的冷,叫她不寒而栗。每日間只靜靜在側,時時掃視她一眼,就叫她忐忑不安的心里一震。只是那眼神又叫她安定,像是告訴她一切都盡在掌握,無須擔心,只管扮好公主這個角色即可。

過了兩日,侍書也漸漸平靜下來,習慣了每日侍衛宮人們向走過的她行禮,即使澎淶每日間出現在她身側,也先是翩然一禮,將鋒銳冷漠的眼神隱藏起來。為了造成公主在船上的假像,她的身側重兵把守。她也習慣了沉重華麗的衣飾,她的臉被一串一串的珠絡遮蔽,滿衣的鳳凰翱翔彩雲飛舞,她默默垂首,除了翠墨,沒有人在意她是誰,只要她是一個足夠好的傀儡。在她這個「餌」的誘惑下,幾乎每夜,睡在內帳里的她都能听見帳外的廝殺聲。那聲音叫她心悸,然而舶來簾子偷偷望,守在外帳的那一個人,仍然雲淡風輕地擺著棋譜,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而轉身又是嚴酷的命令,又是無邊的死亡。她亦是深閨里不諳世事的女子,每日不過為了脂粉頭油短了數而吵鬧,何曾見過如此血腥?然而澎淶的冷峻幾乎隔絕開了帳外的一切,那些刀劍聲與血腥味倒像是另一個世界來的,叫她心里的恐懼又不再那麼真切。她和澎淶,倒真像是公主與送嫁的將軍,沒有言語沒有眼光沒有關切,只有保護與利用。

如今也只有翠墨還將她當做是侍書姐姐,言笑晏晏的與她解悶兒,可是礙著澎淶的冷酷,又時常不敢說什麼。侍書從一開始的恐懼焦慮,到後來的平靜麻木,如今倒是生出深深的寂寞惆悵來。侯門一入深似海,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感覺呢?不同于公府人家沉悶奢華的勾心斗角,帶著權利的鋒銳,鮮血的猩紅,華美的衣著下是遮不住的刀光劍影,所爭的是權利,更是命,非但是自己的命,還有無數人的命。他們保護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姑娘,甚至不是公主,只是一個止戰的期望,一個和解的契約,一種利益的均衡。她這些年跟著姑娘,識字讀書也是略通的,這些道理也時常听姑娘讀過,這是那時自己不過是單純服侍姑娘的丫頭,半分也沒有放在心上。可如今,這世事變遷,仿佛一夕間自己真成了那詩書中的公主,昭君不慣胡沙遠,那深深的悲涼幽怨,她竟然有這一日也懂得了。

正沉思著翠墨捧著一身衣裳進來,笑吟吟的,「姐姐,你瞧這身禮服好不好看?」侍書與翠墨展開了瞧,都吸了口氣。往日姑娘在船上只穿純紅的衣衫,世子也由得他,這些日子掩人耳目,也不過穿著公主的常服。而這一件衣裳卻是不同的。不同于嫁衣的紅,是純正而高貴的銀白色。浮凸著金線繡的牡丹,深深淺淺一層一層的暈染開去,紛繁華美,綴著孔雀石的花蕊。是鳳穿牡丹的花式,可那鳳凰卻是若隱若現,暗銀線纏著孔雀金線繡的鳳凰在裙裾流動時一閃而過,仿佛剎那的飛舞,閃出神秘的一縷藍光,整件衣衫高貴而純淨。侍書納悶,「這是要做什麼?」翠墨笑道,「好姐姐,才剛澎淶先生差人送了這個過來,說是午間到了玉峽關,這玉峽關是西疆的地界了,永靖王要遣了使臣來迎公主鑾駕的,雖只是設宴遠遠拜見瞧不真切公主容顏,這禮數是必須的,只好勞煩姐姐穿上這一身禮服去赴宴呢。」

侍書心里卻煩悶,「這如何是好呢?我這些日子扮咱們姑娘,不過是學著姑娘素日舉動,再兼著少開口罷了。這公主的禮節,我哪里知曉?豈不是叫人笑話?」翠墨還未及說話,就听得帳外有聲音響起,「公主必須前往,公主必然優雅高貴,萬民賓服。」卻是澎淶的聲音。侍書此時心里忽然生了憤怒,語氣譏誚,「先生何必笑話侍書?侍書不過是區區婢子,捧巾持帚罷了。別人不知道,先生還要來笑話婢子麼?先生監視婢子這麼些日子,難道還能當真把婢子變成公主不成?」侍書也不知為何會忽然生了憤怒。或者是因為憐憫自己的身不由己,或者是憐憫姑娘的身不由己,或者是憐憫那些死去的人,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或者只是害怕,害怕將來,害怕死亡,害怕沒有人情、只有權利爭斗的世界。這些日子她沒有人保護,往日在姑娘的庇護下是不懂的,這世界太大太大,遠不是園子里的山水那樣簡單,這世間的生死忽然變得那麼輕,像她們這樣的人,不過是螻蟻是棋子,就像那死去的刺客一般,為了棋手的權利,即便明知是死,也飛蛾撲火般的撲過去。就像今日,為了這權利她扮演著公主,或者明天,她就得付出這一腔子血。即便是她的姑娘,又有什麼分別?這一條命,一顆心,錦繡樣的年華,還不是說交出就交出了?

「侍書,你別害怕,我會提點著你,幫襯著你的。」簾外的聲音響起,叫侍書躁動的心忽然一驚。那聲音是澎淶,卻又不是澎淶。不同于往日殺伐決斷的冷酷,帶著一點微微的暖,喚的不是公主而是侍書,說的不是命令而是安慰,仿佛懂得她心里的波瀾,叫她無所適從。原來他還知道,她是侍書,是一個會害怕的人,而不是一個完美的傀儡。她不敢打開簾子去看,怕看見的又是那樣一張冷漠無情的臉,怕這安慰是自己的幻覺。

至午間,樓船泊在了玉峽關外,朝廷派來送嫁的使臣氣度高華,表達著世子大人有急事暫離的歉意,語畢神色恭敬的扶著公主,浩浩蕩蕩一行人擁簇著他們高貴的公主沿著十里錦鋪往迎賓的朝暉台上走。玉暉峽雖然風物秀麗,到底僻處西疆,百姓難得見到如此景象,更是簇擁在迎接的儀仗之外翹首觀望。

走在正中的侍書卻將是走在夢里一般,足下是錦繡的紅毯,紅毯之外,是更嬌艷的杜鵑花,丹霞一樣的紅,初雪一樣的白,夾雜著鋪陳著爛漫繽紛,像是通向無上的光榮。她一手搭著翠墨的胳膊,是熟悉的縴軟,帶著激動的戰栗,另一手卻是由使臣澎淶牽引著,那只手臂冷定而絕不動搖,帶著不容分說,也不容懷疑的堅決。由不得她多想,只要跟著這個引著她的人前行即可,沒有人敢懷疑。她瞧不見這十里錦鋪的盡頭是什麼,是瓊樓玉宇還是萬丈深淵,甚至不用想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他只需要看清牽引著她的這個人就好,只需往前走。原來這麼簡單,只要你相信就夠了。

再長的路也到底是盡頭的。玉暉峽沿岸峰巒聳立,只在玉峽關這一處稍稍一開,設宴的朝暉台正對著這開口,約有五丈高,遙對著蒼茫的一路江水。澎淶引著侍書一路往上,待走到頂上往下一望,八方臣服,萬民禮拜,真如在雲端一樣了。侍書自由被賣進賈府,只有向別人下跪的,哪里經過這樣的場面?只覺得渾身虛軟,只靠著澎淶的支撐方能勉強站住。一時開宴,也只是端坐著,任翠墨在它面前布菜,也不知怎樣的舉止得益。幸而樓台極高,台上不過坐著自己一行人與迎親的使者數人,公主身份尊貴,自然不會叫人輕易瞧見,故而使者們也都坐的極遠,連澎淶也不在下首與使臣們觥籌往來,她不過是一尊泥塑的菩薩像,拜祭的人是不敢去細細瞧的。

侍書每每偷眼去瞧澎淶,與在船上的冷酷不同,這時的澎淶完全是天朝欽使的氣度,談笑從容,推杯換盞,只是她仔細看的出,那眼里仍然是那樣的神色,冷酷而警惕。世子往日里也時時配著劍,只是那眼神溫柔,倒叫人只覺得是翩翩的佳公子,而他卻是不同的,雖然只是文士,身上只有小小一枝竹笛,和袖中雲灰色的一條手巾,可那種無情的戾氣,每每讓他害怕。她這些日子唯一懷疑他心里並非無情的剎那,只有在船上隔著簾子的那一瞬,可惜那時她看不見他的眼楮,不知這是不是幻覺。

宴席進行到一半,侍書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待回過神來,那歌舞伎里忽然就閃出了刀光,無聲無息的就像她襲來。她還未來得及驚恐,身後的屏風兩側,又閃出了更多的刀光劍影,飄忽的向春風一樣,就迎上了那些試圖傷害她的人,于是那春風里就開了無數鮮紅的花。她惶然地望向他,卻見他雍容的笑意還未斂去,那眼中的冷酷卻是盛極,手中輕輕的用那一支竹笛敲著幾案,仿佛這仍然不過是一場表演。

一場計劃很久的,盛大而驚喜的表演。如同這些天來的所有的死亡一樣,是他一手策劃,精心安排,把她扮成一個華麗的誘餌,就有無數的人為了她死。而他就在那里看著,滿意地看,面色從容,眼神冷酷。原來沒有什麼不同。哪里來的安慰和依靠?她之于他,永遠不過是勝利的餌,是開得盛極的毒花。而她悲哀的發現,只有她和翠墨,是慌亂意外而無所依靠的。其他的人,送親的人,迎親的人,甚至那些突襲死在刀下的,那眼中都是一模一樣的冷酷,面上都是一模一樣的從容。那冷酷就像她衣裙上那只鳳凰,被華麗的金牡丹遮住了,偶然一轉身,那幽藍的冷光才突然出現。

罷了,她有什麼好感慨?她不過是一介奴僕,在這些人看來,甚至于在自己看來,都是命如草芥。她不過是替身的替身,能被裝扮成這樣的食人的花朵,已經是她的榮幸。自己的姑娘,意味著止戰的玉帛,而自己,不過是假扮成玉帛的干戈,那潔白的衣袍沾滿了看不見的血,每個轉身都是幽藍的,神秘而殘酷的光。

此時蘇衡與探春卻也到了玉峽關。一路風平浪靜,兩人也就把逃亡的情緒擱下,游山玩水的行去。雖是蜀道艱難,然而二人正是情意柔婉的時候,別說這玉暉峽風景冠絕天下,縱然是窮山惡水也能多出無盡旖旎風光。這一路山花爛漫山泉淙然自不必多說,只說這到了玉峽關,繁華處自然比不上京師,到底也是西疆關塞,到底街市繁榮。探春已經是多日未見人煙,也是興奮。往日夜間偷偷去逛集市,皆是來去匆匆,還要借著夜色隱藏自己,如今與自己心愛的人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歡喜。此時比之那日的夜游,如今心意相通,自是不同。探春鬢發上仍是攢著幾多杜鵑花,嬌柔明快。蘇衡笑說,「你這一身紅衣,在這街上太引人矚目,你瞧這滿街的人,可不是下擔捋髭須,月兌帽著帩頭麼?」探春嬌嗔地回頭瞪了蘇衡一眼,卻被蘇衡牽過,「走吧,去買幾身衣服。」蘇衡之前從未牽過探春的手,即便是奔逃也只是牽著她的衣袖,如今卻是自然,探春更是臉紅,可或許是這西疆風俗開放,街頭男女牽手而行的十分常見,叫她驚奇也羨慕,如今瞧他簽得自然,也就把大家閨秀的矜持都放下,只覺甜蜜。跟著他就進了一家估衣鋪,這玉峽關乃是西疆要塞,來往形形色色的人,這老板也是極有眼力的,瞧這二人就是身份不俗,那女子綰著新嫁娘的發式,兩人神色親密,便忙忙迎上去,「這位公子可見有眼光,我們這里是玉峽關最好的衣鋪,不管是料子花樣還是手工俱是上乘,這邊新到的一批綠雲綢,正合你家娘子,必能襯出你家娘子的如花樣貌來。」探春見那店家喊自己娘子,登時大窘,好半天才敢把眼光往衣服上偷偷打量。蘇衡只望著探春,見她眼光並不往那些綾羅上瞧,便知她的心意,只道,「你只拿些尋常的來,舒適就好。」那老板也是慣會察言觀色的,一轉念便知這兩人定然是不想引人注目,只這二人一望即知非富即貴,尋常布衣是入不得眼的,細細尋思,尋了兩套衣裙出來,卻不過是尋常棉布,細細看來卻又各有風姿。一件顏色清淡如岸上新綠,難得的是那衣襟與袖口裙邊繡著幾枝楊柳,意態婉約,大是不俗。另一件是藕荷色,卻沒有刺繡,只是細看去暈染著繁繁復復的纏枝花樣,不是尋常花鳥花樣,倒有些寫意的味道。探春一瞧倒是喜歡,贊道,「你倒是,沒有夸口,真真不俗,頗有趣味,比那一味堆金砌玉的綾羅強的多了。」老板陪笑道,「這是蓉城那邊有名的錦娘所制,是年初我去蓉城瞧見,好歹求了這兩件,卻是沒人襯得起,瞧著夫人,定然是眼光絕佳的,其他的尋常俗物斷斷入不得眼,只敢捧了這兩套來。」蘇衡見探春喜歡,自己隨意挑了兩件,便付了銀子出去。探春卻問,「這店家如何叫我是你娘子?」蘇衡面色一暖,卻又倏地一冷,「你綰的是新嫁女子的發式,他如何不知?」探春自出京以來俱是侍婢梳頭,與在閨中自然不同,這些日子野外奔波,也就隨意按著前些日子的發式梳洗,卻沒想起這是新嫁女子的妝容。如今瞧見蘇衡的神色,一半甜蜜一半心酸,心下明白,卻也無話可說,只默默往前,蘇衡卻沒有松開她的手,緊緊只是握著。

二人在街上默默走著,卻听得街口茶攤有人正在說故事,周圍聚了不少人都聚精會神的听仔細听來說的卻是方才朝暉台上的事。那迎親場面如何宏大,那刺客如何險些傷了公主,又是如何血濺當場,說的有聲有色。探春听得心下不安,急急地走。蘇衡一路跟著,到了無人處,探春幽幽道,「這本來都是我,不該是她,她替我擔了這些驚險。」蘇衡安慰道,「你別擔心,澎淶雖然是文士,卻是運籌帷幄,斷不會讓侍書有什麼危險。」轉而又道,「若此時朝暉台上的是你,你更不必怕。」探春疑惑的抬眼,迎上一對帶著笑意與堅持的眼神,「我必不會讓你處于險地。」

「如今又澎淶侍書在明,我們暫時是安全的了。如今已過四月半,若要六月六到蓉城,五月中到落陽關即可,走陸路比水路更快些,若沒有什麼意外,這時間倒是充裕。你莫要想的太多,放松些,一切都有我。」蘇衡安慰道。然而他心里,哪里有這樣游山玩水的情致?這每一步,都不是走到他們的未來,而是走到他們的末路上去。每一步,都是生生將自己愛的女子,送予別人。他忽然後悔,為何要表白了自己的愛情?只為了那一個剎那,她不自禁的對他說,「我正想著你會來,你當真來了」,時光倒流到了初見,叫他忘了自己是誰,表白了情意。他對她承諾,叫她不用害怕,一切有他。可他能做什麼?這承諾不過是一個虛妄的騙局,幸福的謊言,他只能送她進那墳墓,將她送離自己身邊。那曲中折柳的相思,早就注定是因為離別。他什麼也給不了她,救不了她,卻又給她謊言,明知要辜負,又不舍就這樣錯過而不發一言。他深恨自己,這個虛偽的、怯懦的、拿起卻又放不下的自己。

這玉暉峽與落陽峽之間,卻是沃野千里,不論水路陸路,都正是風景絕佳的去處。遠處山勢秀美,水面開闊平緩,青山翠色如滴,水光明澈如璧,沿岸田野草色濃翠,參差幾戶人家錯落有致。正是春夏間,暖風燻得游人醉,柳色鶯聲溫軟。

探春一路游去,為這大好河山深深觸動。從前這國與她,不過是故紙堆里的忠孝節義,而如今看這千家萬戶,只覺若能讓他們免于戰火,這一生也不算錯過。昔年讀杜工部的兵車行,那風雨蕭蕭,人號鬼哭,讀來便十分心驚。那就讓自己作為這百姓中的一個去勇敢地愛,再為了他們放棄自己的愛吧,這樣的一生,就不算白活。

探春是那樣明快的女子,她勇于去迎接屬于她的命運,即使前路艱險,她也勇于接受自己真切的愛情,即使前路是離別。她向蘇衡伸出了手,就再也沒有後悔,也不會再猶豫。她並不會,也不能不顧一切去跟他走,她有她的使命,她的國家和家族。她也不知道到了離別的那一日會是怎樣,不過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然而如今,他們陰差陽錯地相愛,那就相愛吧,這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只能听從自己的心,也听從自己的使命。雖然兩難,卻沒有遺憾。她希望,蘇衡也會明白。蘇衡也像是忘記了之前所有的不快,就像是新婚夫婦的出游,像是探春那新嫁娘的發髻是為自己而梳,听著路人都將自己二人瞧作夫妻,听著耳邊那溫婉的聲音喚著子平,慢慢竟然像是當真信了,沉浸在那一種虛妄的甜蜜里。

這是探春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她將一切苦悶都忘記,與愛的人在一起,相伴走過千里的路程。她也做了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努力做好一個公主該做的一切,維護這山水間萬姓的寧靜。這是一次怎樣的旅行呵,帶著春風的柔婉,然而那柔婉又是催生一切、呵護一切的博大。

踏莎而行,足下深深淺淺的翠色,那星星點點的生機,其實就是這千里的山河,是能讓她犧牲掉一切的、一個女人能擁有的最大的事業。

而樓船上的侍書,卻日益地沉默了。她不再驚恐慌張地看在自己一尺外倒下的死士,也不再探尋思索地看著那個眉眼冷漠的澎淶,甚至不再和翠墨說笑。她真像一個真正的公主,意態高貴而神情冷漠。她終于懂了,那些優雅的舉止,不見得是因為身份高貴,也可能只因為孤單。那高貴,就是孤單。她完美的扮演著公主,不再去尋求依靠和幫助,就像那個曾經說會幫助她的人,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是侍書一生最苦悶的日子。她突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找不到自己在這世界上的位置。她沒有依靠,也沒有期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這也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她本來只是深閨中陪侍在貴族小姐左右的丫頭,可能的最大轟動不過是青鳥殷勤做一次紅娘,只是從這些日子開始,她的生活變得不同,不同于任何一個侍女,甚至于不同于大部分的世族閨秀,變得轟動而壯闊。

光陰就這樣慢慢地走了。在探春的笑容和決心里,在蘇衡的猶豫和溫柔里,也在侍書的沉默里。他們就像這山水間劃過的扁舟,留下各自的漣漪,又都歸于無痕。

五月的月亮,不知不覺就要圓了。千百里的路途,也終于要走完。

這日蘇衡略略一算,今日已是十四,落陽關就在眼前,不過只有半日的路程,現下正是正午,估模著傍晚時分就到的落陽關。就一路上樓船的速度看來,想來明日晚間水路的樓船便能與自己二人會合,到時候,到時候探春也就不再是探春,而是青羅,是涵寧公主。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如同這些日子是一個夢。待開了口,卻也只是一句,「落陽峽的落日與玉暉峽的明月是齊名的,可巧我們趕的上了,斷斷不能辜負了。」探春道,「這江上落日,還是在江上瞧著的好。」這落陽峽與玉暉峽不同,雖然仍是兩山夾水,卻是開闊平緩的多,故而常有游人于黃昏賃了一葉小舟,去江上泛舟賞景。蘇衡便點頭,「這不難,我方才問過,我們在前頭十里的清秋渡尋一個船家,便能從水路往落陽關,過落陽峽正好便是景色絕佳的時候。」

到了清秋渡,探春興致像是極高,去買了幾樣精致小菜並一壺當地的名酒,名字倒是極風雅,喚做「斷鴻」。蘇衡瞧著探春提著食盒上船,只笑道,「你這當真是游山玩水的模樣,名山秀水中酌酒一杯,才不辜負了。」兩人便相攜上了船。雖是逆流而上,卻也行的頗快。

黃昏已至,探春卻並沒見到那聞名的落陽勝景,不免詢問。那艄公年紀頗大,卻是精神矍鑠,也像是極有見識的,捋捋胡子笑道,「姑娘莫慌,這天下的好處,哪能這麼容易便讓你瞧見了?」正說著,小船轉過一道屏障樣的山,卻是豁然開朗。

兩岸山勢忽然開闊,那江面往兩側延展開去。小舟正對著一輪紅日,那紅日被漫天雲霞映襯,揮灑出萬里的金光,那西方的天幕如織錦一般,鋪開赤紅,純金,瑰紫的顏色。那江面映著這萬里天空,本就璀璨奪目的天幕被江水流淌出更豐富而瑰麗的勝景,那水光帶著無盡的神秘而綺麗的光輝不斷閃動,連綿不絕。小舟破浪西行,穿過這無盡的輝煌,像是往那極致璀璨的盡頭去追逐那一輪即將落下的紅日。探春久久得屏住呼吸,沉醉在這只能用輝煌來形容的景色里。

艄公此時慢慢唱出一曲辛稼軒的水龍吟,聲音渾厚而蒼涼。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英雄淚!

探春問,「老伯,你唱得真好。這落陽峽,清秋渡和這斷鴻酒,都是從這一闋詞里化出的吧?」

那船家笑道,「姑娘,這落陽峽,是自古就叫落陽峽的。不過這清秋渡和斷鴻酒,倒是當真是這二年才有。兩年前我們小王爺方及弱冠,老王爺遣他來落陽關巡查,黃昏時他一人一葉孤舟,在這江面上擊劍高歌,唱得正是這一曲水龍吟。當時正是深秋,那滿山黃葉襯著江水流金,比這五月間更是壯闊十倍,真真是言語說不盡的。當日有幸目睹小王爺風采的莫不驚為天人,便把這落陽峽前的渡口改作清秋渡,這酒也就叫斷鴻了。先時還有人道,這詞里說的是登臨之意,與這江面泛舟不同,在這江邊設了一座落日樓。可又一想,此時泛舟江上,只覺得這萬里江山乃至天穹浩瀚都在眼前足下,又哪里有什麼樓宇登臨能比得上?更何況小王爺珠玉在前,都以泛舟江上唱這曲水龍吟為榮,那在落陽關外的落日樓,反倒少人問津了。游落陽峽走清秋渡,倒成了必行的了。姑娘方才贊老夫所唱,其實老夫當日有幸听聞小王爺之曲,那一種英雄氣概,哪里是老朽能比得上分毫的。據說朝廷送了公主前來和親,不知是怎樣的女子,能與我們小王爺並肩。」

探春先時听得出神,竟沒有想起這里是西疆地界,那艄公口里的小王爺,自然是自己未來的夫君上官懷慕了。听到此句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心頭一跳。

那艄公又笑道,「說起人中俊杰,賢伉儷也是龍鳳之姿了。老朽在這清秋渡擺渡四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可能與賢伉儷一較的,竟也只有我們小王爺。若是我們小王爺能有福也尋到一個像姑娘這般氣度的小王妃,也就不辜負了。」

那艄公說的高興,卻沒注意到這二人臉色都有些不對。此時日已西沉,那一派光輝已經散落大半,只留有半天的紅霞,也漸漸沉入寶藍色的天幕。江水里的金光也慢慢散去,泛出清冷的夜色。落陽關近在眼前,那臨江山崖上的一座樓閣,想來就是落日樓了。其實這樓宇精巧,布置得也極是得宜,踏山抱水,俯瞰山河,也算是精妙了,只是方才艄公所說的冷落,只怕是游人都趨奉上官懷慕的緣故。

一時間有些沉默,除了那艄公仍絮絮說著這落陽峽的風土人情,蘇衡和探春卻是無言相對。落陽關下明霞渡的轉瞬及至,艄公收了船錢,又囑咐道,「二位若是有時間,不防在這里多留幾日,听說我們小王爺迎親至此,不過這幾日便到了。」

兩人都是一驚,卻也不便多問,蘇衡是淡淡道,「我們一路西行,倒是听說朝廷送嫁的隊伍會在六月六之前到蓉城與永靖王完婚,怎麼如今?」

那艄公道,「個中情形公子倒是也清楚,只是我听得眾人的意思,王爺心里著急,命小王爺一路迎親來落陽峽,盼能早日相見呢。說來我們小王爺也不小了,只是這些年一直跟著王爺征戰,至今日娶親,娶的又是當朝公主,也難怪王爺如此著緊。」

蘇衡略一點頭,那笑容卻是苦澀,也不再多話,牽過探春轉身便走了。或是因為落陽關開闊也離得西疆首府蓉城最近,渡頭十分熱鬧,那街市繁華比起玉峽關不可同日而語。此時已經入夜,那街頭燈火通明,行人摩肩接踵,卻正是熱鬧時候。二人卻無心去看,只隨意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雖是分離即在眼前,可這一天早就明白回來,也不知如何去說,竟是默然了,只分頭住下。

十四的月色,已經很好。只細細看去略有殘缺,到底不算完滿。蘇衡立在廊下,窗前翠竹依依,青階月色明如水,景致是極好的,心里卻是茫然一片。忽然一只鴿子飛來,蘇衡面色一凝,那鴿子徑自停在他肩上,他慢慢取下一卷信紙來。上面只寫了寥寥幾句句話。

十五午時至落陽關,與世子並公主相見。戌時永靖王世子至落陽關迎親,會于落日樓頭。望世子以社稷為重,莫負君上重托。

蘇衡嘆了口氣,原來自己的心意,在澎淶眼中如此分明,此時竟不顧身份,如此清晰地告誡自己莫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其實哪里忘得掉?莫說是自己,探春自己,也是忘不掉的。而相聚的日子,這些歡樂如夢的日子竟然這樣短。二人從玉暉峽離船是四月十五,到玉峽關是四月十八,如今整整已經一月。他本以為這分離到六月六才回來,沒想到這團圓的月色就要完滿,而他們的分離已經到了。明日十五,又是一個團圓的月夜,與探春相聚團圓的,就不再是自己。澎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這些年江湖浪跡,與其說是王府世子,不如說是江湖劍客,若只由得自己的心,仗劍千里帶了探春便走,哪怕舍棄這功名利祿,甚至舍棄身為王族的責任,只求帶著她走。然而他畢竟不能,他不得不背負這個責任,為自己的父親,妹妹,所有親人,為這個國家。而他愛的這個女子,雖然是政治的犧牲品,卻有著與昭君一樣的悲憫與豁達,他從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她愛他,卻更愛這片土地。這是尋常閨中女子所沒有的愛,叫他沉醉又痛苦。若她求他帶自己走,或者他真能掙月兌所有加鎖,然而她從來沒有,這就叫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屬于江湖的心,死死的停在了那里。

此時探春立在自己窗前,那窗外種的仍是杜鵑。這杜鵑花在西疆,幾乎是遍地得見的。花期三五月至七八月都有,倒是頑強,照灼連朱檻,玲瓏映粉牆。只是那牆角的一簇,與山間的爛漫,怎麼能相提並論。就如同她自己,短暫的自由之後,就是禁錮于樓台之中,再不得自在。

艷夭宜小院,條短稱低廊。本是山頭物,今為砌下芳。

此時,侍書翠墨也已知曉明日即可與自家姑娘團聚,自然歡喜。侍書想起自己再不用人前強顏歡笑裝那高貴儀容,也是安慰。這世間各人原都有自己的命數,僭越了並不是好事。那一身銀白色的禮服,如今齊整迭起,卻是常常摩挲。只有那一天,自己仿佛真的是公主一般,而身邊的那個人……

她仍然記得那一瞬間。她從他的聲音里得到了安慰與鼓舞。在這最後的夜晚,她知道他仍然守在自己帳外。她已經想明白,那一瞬間的真假,本就不重要,他的真假對她毫無意義,過了這個晚上,她就仍然是那個公主身邊的平凡侍婢,不需,也不能,不該讓他回頭關懷。她只要記得那一個瞬間就好。

帳外的燈火還亮著,她從縫隙里窺得見,他仍是坐在棋盤前,一人執了兩手黑白。與往日的從容不同,這一次他的眉頭深鎖,像是思考著什麼極難解的難題。她忽然覺得他有些憔悴了,這個讓自己感到無盡的壓迫力的人,仿佛什麼都在自己謀算之中,視生死為無物的人,仿佛也倦怠了。或者是艙外的月色太好,他總是往外看。

到了明天就好。明天,她就不用去想這一切事情,只要安心跟著自己姑娘就好,這一月的時光,只是一個幻影,她只求自己熟悉的,如以往的十六年一樣的平穩現實,灑掃梳洗,安穩度日。

這一夜本該是話別的,卻都無話。只有那將圓未圓的月,窺見了各人心事。

次日清晨,落陽關比往日更加熱鬧。碼頭上張燈結彩,州府官員等待著送嫁的隊伍。忙忙碌碌的一上午,午間終于瞧見遠處的一眾樓船緩緩行來。為首的船上下來一行人,簇擁著一個華服女子,卻是用紗巾覆面,身邊的使者向等待的眾人致意,道公主風塵辛苦不便見人,晚間在落日樓再聚,便匆匆上轎去了驛館。听從玉峽關來的旅人說過公主如何的氣度不凡,只可惜未見容顏,官民本都對這公主翹首以盼,如今也只驚鴻一瞥,想著晚間落日樓宴飲,公主與世子同時在場,人中龍鳳相聚,不知是怎樣景象,更是添了十分的期盼。

進了驛館,侍書隨著侍女進了公主的院落,將眾人都遣散了,卻見那階前的杜鵑花從前,一個女子正折過一枝花來細細把玩,布衣清簡,只那繡著的幾枝新柳搖曳動人,見她們進來便回身一笑,那笑容有自己熟悉的高貴矜持,也有自己陌生的灑月兌飛揚。侍書登時便紅了眼圈,「姑娘——」翠墨在一邊也是熱淚盈眶,她二人從小與探春一同長大,雖是主僕,也與姐妹一般。多日不見惶惶不安,這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也說不出話,只牽著衣袖一味哭泣。探春也不說話,只瞧著他們兩人笑,手中的那枝山躑躅是純淨的白。良久,侍書忽然發覺自己身上還穿著公主的禮服,倒是姑娘穿著樸素一如那渡口迎接自己跪拜如儀的百姓,忙忙地就要把發上的金釵取下來。探春抬手止住,「不必,你只管帶著就好。」侍書只好忙忙地把探春迎入屋子,自去換了這身衣服。

一時侍書捧了一套衣衫過來,探春一瞧卻不是往日在樓船上所穿的,錦繡輝煌不知是什麼。入畫卻笑著接過道,「這衣服侍書姐姐在玉峽關的宴會上穿過一回,真真好看,姑娘你若穿上這身見永靖王世子,定教他眼楮一時也移不開呢。」探春展開衣裙,正是當日侍書所衣的那身銀色鳳穿牡丹的禮服,手指在裙裾上慢慢摩挲著,那金線繡成的牡丹在指尖觸感飽滿,那鳳凰卻是若有若無的,只是偶然的一剎那,那堅韌的孔雀金線忽然地刺痛了指尖。

夜間這一場盛宴,與那日在玉峽關的又大是不同,極是奢華。一來是此番到的公主已是正主,不需再躲閃眾人眼光,二來世子迎親至此,可見對和親一事如何重視,總也不能失了禮數,三來這是世子與公主初次會面,雖尚未到蓉城,也算是平安完成了和親大事。這落陽樓建在江邊的明霞峰上,背山面水,樓基是漢白玉所建五重高台,方圓數十丈,樓高九重,卻是玲瓏通透,四圍的門扇全開,極目遠去,那江景如畫鋪陳千里。

此時已是酉正時分,距這一場盛會不過半個時辰,落陽樓自是燈火輝煌金玉煥然不必多言,連那五重玉台也是重兵把守百官相護,鼎焚金蕊,宴設芙蓉,等閑人是上不去的。于是百姓紛紛登船去去瞧這熱鬧,那江面上也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士紳豪門紛紛登上樓船自開了筵席,令那歌姬且曼聲唱起,只待月出東方盛宴開席。好在這落陽峽素日水上游人眾多,尋常百姓也紛紛賃了船,擠擠挨挨尋著更好的位置。往日此間船只往返于清秋渡與明霞渡之間,如今盡數聚于此間,真真熱鬧非凡。

「伯平,你瞧這世人紛紛,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落陽樓頭,卻是冷清,凌駕于足下的熱鬧紛繁,只淡淡一句。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瞧著約莫方過弱冠之年,衣飾也隨便,只是那眉目如劍,像是冰冷凌厲,卻也似飛揚灑月兌,不見分毫稚色。那語氣卻是淡漠極了,仿佛這一切熱鬧都與自己無關,只是望著樓外的霞光來去。

一個赭色衣衫的男人立在他身後,瞧著年紀略長些,神情也更平和,听得那人問話,也只淡淡答道,「世子您今日迎娶公主乃是天作姻緣珠聯璧合,更是西疆盛事、天下幸事,自然萬民擁戴。」

那先前說話的男子原來便是永靖王世子上官懷慕。如今這千萬人都為一睹他的風姿激動不已,他卻獨倚樓頭,著便裝口出冷語。听身邊的臣子答話,嘴角逸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伯平,你與仲平雖是親兄弟,性子確大不相同,這般假話,仲平是斷不會說的。你又不是無知百姓,你心里自然清楚,什麼天作姻緣,如今我娶得是天潢貴冑仙女臨凡也好,鄉野村姑無鹽丑婦也罷,只要是朝廷封的公主,或者說是頂了這個名頭,又哪里有半分差別?截親這種蠢事只有高逸川這個老匹夫想的出,不管他們截了誰,南安王世子總能送一個公主給我。當日玉峽關,伯平你瞧得清楚,那女子非是畫像中人,今夜也難說真假。其實哪里有什麼真假?朝廷和西疆,只是需要一個休戰的名頭罷了。所以你也不必誑我,你那末兩句才是真話,西疆盛事天下幸事,哼,若真能暫息刀兵,也不枉我今日費勁心力了。」

那赭衣男子神色一肅,答道,「董余豈敢。息兵罷戰自然是好,但世子的幸福又何嘗不是大事?」

上官懷慕面色一暖,「伯平,你我是自幼的情分,你如此想,我是信的。只是大丈夫以國為重,這兒女情愛,只能罷了。何況這女子身世莫測,我是不能信的。伯平,我雖有父母兄妹,臣民無數,我能信的,也只有你們董家罷了。」說罷一笑,「走吧,也該去換身吉服了,莫要讓朝廷說我們失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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