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二章(27)白雲低處雁回峰

作者 ︰

「你在想什麼?」耳邊傳來文的聲音。與他的兄長,懷蓉的夫君文崎不同,文天性隨和,待人親切。與自己相處才一日,便不再稱呼三郡主,只稱呼三妹妹。懷蕊本不習慣這樣的親近,只是臨行之前,青羅曾經和自己說過,文與文崎雖為堂兄弟,感情卻是十分親厚,可如自家兄弟一般相待。懷蕊念及此處,便默許了文的親近。更何況,這一路遠去敦煌,她心里還藏著一個秘密,想要解開這個結,想必還有要依仗于他的地方。

懷蕊對文微微一笑,「我在想,這斷鴻得名,想必是那一首詞吧。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文點頭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這一次來,倒真是趕上了好時節。我還記得上一回從這里走,是從敦煌回來的時候,那時是春天,山都是青碧色的,雖然也極美,到底不如此時此刻,更與落陽峽相配些。我跟祝?蓿?恚? 擔?W.++磐躋??鞘焙蚧故鞘雷櫻?宦紡舷戮??飫錚?一瓜胱趴上?彝砩?思改輳?荒芮籽劭醇??謖飩?轄N韙吒璧難?印!包br/>

懷蕊深居王府,卻並不知道懷慕這一段傳奇。文見懷蕊神色疑惑,忙把從父兄處听來的那一段故事又對懷蕊說了一遍,語罷興奮道,「那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做一個像王爺這樣的人。」說著問懷蕊,「你信不信?」懷蕊一怔,望著他年少激情卻還帶著幾分稚女敕神色的面龐,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笑容本是無心,落在文眼里,卻沒來由生了些惱火,像是被人嘲弄了一般。懷蕊仍對著夕陽出深,並未發覺文忽然沉了臉色不言不語,過了良久,忽然听見一聲響動,轉眼一看,只見文忽然飛撲出去,往江面上直墜下去。懷蕊大驚,一聲驚呼,卻見文輕輕巧巧落在不遠處一葉小舟上。那船上坐著的是幾位賞景的書生,正把酒言歡,卻見一人忽然落在甲板上,腰間還懸著一柄長劍,唬得不敢出聲,只縮在船艙一角不敢動彈。

懷蕊靜靜地望著文,只等著他的下一個動作。只見文拔出身上的佩劍,劍如秋水一痕,將溫柔的夕照映射得逼人眼眸。她想,也許文是想要和那個傳奇里的懷慕一樣,在這落日下的長河之上,沐浴著天地光輝,拔劍而起,長歌言志。她望著這個和自己年歲仿佛的少年,心里忽然生了些嘲諷。這個從小被呵護疼寵著長大的人,從來也沒有遇到什麼挫折和負擔,才能活得這樣的自在罷?滿懷著單純的志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暗,就連眼楮里都是一片坦坦蕩蕩。她忽然有些怨他,卻又有些羨慕。

然而文卻並沒有拔劍。他只是靜靜地望著那一柄長劍,似乎是望著劍光里自己的臉似的,久久不動,也不說話。直到那霞光絢爛到極處又漸漸暗淡了下去,他也並沒有做出下一個動作。懷蕊心里覺得奇怪,忍不住出聲道,「你在那里做什麼?」文聞言,抬頭望著懷蕊的方向,忽然就是一笑。那笑容讓懷蕊又是一怔,帶著幾分孩子氣,卻如江上清風拂面而來,讓人沒來由得覺得十分舒心。

懷蕊還不曾回過神來,文便又躍回了自己身邊,笑聲清亮隨和,「我本來是想著要學王爺的樣子,在這定雲江上唱一回水龍吟,可真到了那里,卻又覺得自己還太過天真,配不上這樣的舉動。」

文說著又舉起手中的劍,凝視著劍刃的寒光,「這一柄劍,是上一次從敦煌回來的時候,王爺贈與我的。他對我說,總有一日,我會成為西疆的棟梁之才,成為他身邊最鋒銳的寶劍。但剛才我明白了,如今的我,還當不起這樣的稱許。等我什麼時候能夠真的當得起這柄劍,我定當再來此處,像王爺一樣,在落陽峽上唱一曲水龍吟。」文將長劍送回鞘中,對著懷蕊又是一笑,「等那個時候,還請三妹妹再來一回。」

文的笑容這樣坦蕩,懷蕊忍不住出了神,心里也驀然而生一股欽佩之情。眼前的這個人雖然年少稚女敕,卻並不輕狂自傲,他身上有著一股子正氣,叫她在他跟前情不自禁有些自慚形穢。懷蕊其實覺得有些好笑,自己並未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陰暗勾當,何至于見著文會有這樣的情緒?

只是方才這一瞬間,她終于明白了,自己這麼多年,從不曾真正像他這樣的坦蕩過。她一直自認直言不諱,從不委曲求全,她驕傲得有些清高,盡管出身尷尬,卻絕不容人輕慢欺侮。如今才明白,原來這一切,也都是自己的偽裝。她在內心深處,其實是有些自卑的,所以才用驕傲甚至是任性來偽裝自己。她自以為勇敢,其實是懦弱。而真正勇敢率直的人,應該像眼前的文這樣,能夠坦坦蕩蕩地承認自己的不足。

懷蕊微微一笑,「好,等到了那一日,我一定再來看一回。」文望著懷蕊的笑容,心里也是一動。這是他第一次在懷蕊臉上看見這樣的神情,卸下了戒備和疏遠,透著真摯的親近。在這之前,懷蕊雖然對自己的親近並不明著抵觸,可從她的神情里,卻能看得出其實她心里並不信任自己,隱隱透著抗拒。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對自己笑了一回。

秋色人家,夕陽洲渚,西風催過黃華渡。文與懷蕊兩人並肩站在船頭,都不再說話。眼前的落陽峽風物醉人,而相伴而行的人,也終于開始試著信任。逆流而上,遠方是看得見的霞光夕照,青山不斷,也是看不見的大漠風沙,古城巍巍。他們還這樣年輕,還不曾獨立承擔過什麼,卻又已經不再是孩子,即將獨立承擔一切。不管前頭等著他們的是什麼,可能會畏懼,可能會慌亂,卻絕不會退縮。

懷蕊和文並沒有看見,船上的陰影里頭,有幾雙眼楮正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甲板的那一頭,一位老艄公隨意靠坐著,口中輕聲哼著水龍吟的曲調。船艙里頭,裴梁一邊擦拭著手中的長劍,一邊隔窗望著兩人的背影,在文舉劍立約的瞬間,他也在自己的劍光里看見了自己的眉眼。而樓船更上一層,憑欄遠眺的董徽,獨自飲著一杯斷鴻。這落陽峽里的傳奇故事,她已經听了多少年了?如今她終于來到了這里,那個她听了無數遍的故事里的人,已經化入這斜陽江山,酒香漁火。

霞光漸漸黯淡下去,江面卻仍舊熱鬧非凡。水禽破暝雙雙去,成群結隊地飛掠過江面的波紋,隱匿到水際的沙洲里去。山腳下斑斕的樹林前頭,升騰起一陣一陣的炊煙,漸漸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天邊白雲上蒙著的絢麗顏色慢慢褪去,雲間清晰可見一行歸雁,從容不迫地飛掠而過,掠過遠處高聳的山巔,掠過悠游的雲朵,最終消失不見。

白雲低處雁回峰,明朝便踏瀟湘路。雲散天高,前途未定,那些舊日的歌謠終將會散去,而新的傳奇還會不斷出現,傳唱下去,直到下一個傳奇。

第三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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