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五章(29)綠萍漲斷蓮舟路

作者 ︰

宮室里焚著香,將久無人住的氣息燻得散了,似乎和庭院里鮮活的香氣有些相似了。連宮殿里擺著的床榻,也是自己熟悉的式樣,而錦被上的花樣,亦是層層疊疊的芙蓉花。瓊微笑起來,即使在蓉城長大,她也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樣一種花,原來是這樣美好,在世人眼里,竟然就是整座城池,甚至是整個西疆的象征了。院子里那幾株芙蓉花開的那樣好,不知道是哪一年從遙遠的邊疆移了來?中間經歷了多久的歲月,它們早已經習慣了這異鄉的土地,卻仍舊叫人們想起遙不可及的故鄉。

許是車船勞頓,瓊也覺得累極了,靠在床榻上慢慢就闔上了眼楮。依稀間,自己似乎折下了宮苑里開的最好的一支木芙蓉,卻又再一起登上了來時的樓船。這一次逆了方向,從京城往遙遠的故土去。夾岸風景,依舊是前些日子所見的深秋景象,紛紛落木蕭蕭而下。只是船ˋ行的飛快,不過一剎那間,幾千里的路途就已經走完。越過玉暉峽的明月,落陽樓的余暉。桃源川水上朦朧的像夢一樣的紫荻還沒有改變,明川水邊依依的蘆葦,卻漸漸綻放出溫柔的雪白。

而錦繡湖上的荷花,卻已經漸漸凋落。舞衣寒易落,愁人西風浦。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恍惚間似乎看見了自己離別的時候,經過荷風鴛浦,那些荷花才初露尖尖的荷盞,亭亭而立,水佩風裳無數。滿湖的荷花簇擁在樓船兩側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伺與騷人語。

那時節自己踏花離去,並沒有什麼眷戀,只覺得那花色溫柔。而此時此刻,卻看見了凋落殘紅,枯荷听雨。那些嬌艷的顏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褪去,只留下幾筆古畫一樣的疏疏剪影,分外伶仃。而樓船上的自己,此時驚覺只有自己一個人站在船頭,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影。

船孤零零地停在水心,只身孤影,卻再不見繁華舊夢,才知花事已盡。原來自己以為無比燦爛的秋里,還有這樣淒涼的角落。瓊忽然想起,水芙蓉與木芙蓉,原本是有著一樣的名字的。只是木芙蓉漸生的時候,也就是水芙蓉漸死的時候。人們都去瞧了木芙蓉新生的嬌艷顏色,彼此相贈約定三生,誰又會去關心這注定要離去的風景呢?春去秋來本是定數,卻仍舊叫有心之人感傷青春遲暮。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月兌盡芳心苦。不知如今最後一朵凋落的水芙蓉,是否也曾經和枝頭正開的木芙蓉一樣,有人想要攀折?只是太過清高,生在水心里,叫人輕易不能接近,終于老去紅顏,孤獨離去。如此看來,倒還不如枝頭上的木芙蓉,花開最好的時候叫人折了去,作為彼此真心的信物,也免得最後如此,蜂蝶不慕,舞衣落盡,凌波獨立。

瓊隱隱約約間,似乎又看見有人站在船頭。瓊走過去細瞧,卻是蘇衡。面目極為清楚,瓊似乎從來也不曾看的這樣清楚過。瓊走上前去,也來不及多想,就將手中的那一朵木芙蓉花遞了過去。夢里的蘇衡接過了那一朵花,對瓊微微一笑,將花朵結在自己的衣襟上。西疆的習俗,女子攀折了街旁盛開的芙蓉花,拋擲到心怡的郎君身上去,男子若是將芙蓉花結在衣襟上,就能締結一生的緣分。

而蘇衡又俯去,從水里折出一朵水芙蓉來。瓊原本以為滿湖的荷花都已經凋落殆盡,卻不知道還有這樣一朵,潔白如初雪,就好像是新生一樣。蘇衡將花遞到瓊手上,瓊怔怔地接了過去。而蘇衡又折了兩朵,一朵是溫柔的輕粉,一朵是胭脂樣的嫣紅。瓊接在手中,忽然想到了三醉芙蓉花。原本以為朝朝暮暮,不能同開的顏色,竟然同時出現在了自己的手里。雖然不是木芙蓉,想必水芙蓉,也並沒有什麼差別了。

忽然一陣風過,瓊還沒有回過神來,手中的三朵芙蓉花,卻迎著風紛紛凋落了,就好像方才的嬌艷只是幻想,那花瓣紛紛墜下,落入水中,又漸漸沉默來不及挽回。像是一剎那間的流霞,叫人幾乎以為沒有出現過。只留下手心里三只蓮蓬,像是翠玉雕琢一般,散發著屬于秋的清香。而方才眼前那個微笑著看著自己,結著自己的芙蓉花的,贈與自己芙蓉花的蘇衡,也已經消逝不見了。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自己乘著蓮舟離去的時候,分明還是繁華的勝景,卻成了如此面目。仍舊是空蕩蕩的湖水,幾枝瘦弱的枯荷,手中只有空蕩蕩的花枝,船上也只有一個自己而已。就像是那水面上伶仃的枯荷一樣,舞衣易落,只余下清苦芳心,仍舊不肯離去。而方才的芙蓉相贈,或者只是幻夢一場,自始至終,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里。面對著滿目殘荷,獨自悲嘆清秋。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或者這最後的三朵芙蓉,想要和木芙蓉花一起盛開,才一直等著開到了今日,卻沒有想到最後仍舊是躲不過命中注定的結局。這樣的掙扎,或許原本就是不該的,本來不屬于自己的時節,又何必要去相求呢?最後也仍舊沒有什麼分別,蜂蝶不來,紅衣褪色。如此不合時宜,剎那而來,也就必然會剎那而落的,哪里真的能挨得過這個秋呢。

而沉睡在夢里的瓊,此刻漸漸地醒了,卻仍舊不願意睜開眼楮。原來一切都只是夢罷了。自己眼前的木芙蓉,早已經不是蓉城盛極了木芙蓉,而是京城宮苑深處,為了百年前一場相遇而留下。自己或者永遠不會再回去,或者此生,也不會再見那些錦繡湖邊聞名于世的木芙蓉了。

而花間的相遇,也只是幻覺。這個季節已是深秋,再不會有夢里那樣的水芙蓉,等待了一個夏日,還能凌波而立。這樣的花朵,原本也只是存在于夢幻里。只是覺得可惜,自己終究是沒有能等到那三朵芙蓉。

從幼年听見的傳奇開始,哪一個蓉城的女子,不盼望著這樣的一日呢?在相遇的時候,心怡的男子能給自己遞過三朵芙蓉花,含羞帶怯地接下。只是自己已然遞出了那屬于自己一朵,以為得到了相等的回報,卻終究是一場空了。

而那個真正會贈與自己三朵象征情意的木芙蓉的人,或許並不是自己等的這一個。那個人早在春風過去的時候,在湖水間沒有能找見不肯盛開的自己,便永遠離去了。眼前的這一個,只是結束這一切的秋風清冷。

木芙蓉開,水芙蓉謝,這本就是宿命。自己就算是在夢里,得到的也是早已成為虛空的三朵水芙蓉。這或許就是自己的宿命,原本以為是能夠拒霜而開的木芙蓉,卻原來,只是不合時宜的水芙蓉罷了。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或者重來一次,自己仍舊會去做這不合時宜的水芙蓉。不肯順了天命,一定要等到自己要等的那個人折下,不肯與群芳同列,挨過了春夏,終于等到了深秋時節。而在遇見那個人之後,將自己心里所有,清晨的雪白,午時的輕粉,暮色的嫣紅都在那一剎那開盡了,卻又轉瞬間凋落。在那之前一切的等待,和一切的幻夢,也都已經消失。

那三朵水芙蓉花,原本不是蘇衡對于自己的的回應,而就是自己的是宿命本身。漫長的等待,全力地盛開,就算是不合時宜,頃刻凋落,也算不枉此生了。

下一章,請君問取南樓月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探春十載踏莎行最新章節 | 探春十載踏莎行全文閱讀 | 探春十載踏莎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