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二章(04)尊中綠醑意中人

作者 ︰

青羅一怔,轉瞬想起來,懷思的生死,就連葛氏也是不知道的。所有的人,都以為上官懷思已經死了。外頭的人以外是傷重而死,而在葛氏心里,卻以為是被懷慕秘密地處死了。青羅卻沒有即刻點破,只是不動聲色道,「大嫂子既然好心留了這孩子一條性命,自己守著就是了。等這里的事情一完,大嫂子就算不能留在王府里或者回自己家里去,也能夠去一個安靜地方度過余生。靜兒在世人眼里也是已經死了的,大嫂子正好可以帶走,何必要托付給我呢?」

葛氏自嘲地笑了一笑,「走?所有礙著你們手腳的人,你們一個也不曾放過。且不說母親和大爺,連父王也被你們逼得遜了位,我又怎麼能真的安度余生呢?就算你們一時心軟放過了我,終究還是要後悔的,到那一日再死,還不如今日就做一個了斷,也省卻在你們的刀影里頭苟延殘喘。」葛氏見青羅不答話,便又道,「至于靜兒,我自然是想帶著她在身邊的。只是我既然沒有能力保護她周全,自然也就不得不放手了。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弱肉強食,她母親沒能爭得過我,這孩子自然就是我的。而我如今卻又輸給了你,惱不得只有叫你撫養這兩個孩子長大了。」

青羅仔細打量了葛氏一陣,忽然道,「大嫂子既然要把孩子給我們,何必又獨獨來找我一個?當日直接托給王爺,豈不是更好。」葛氏一怔,「王爺?」轉瞬才明白青羅話中所指,笑道,「你說的是如今的王爺。原來到了今日你還不懂麼,男人的心里,哪里裝的了這麼多的兒女柔情?如今的王爺為什麼這麼恨父王,如今我也都明白了。你只瞧瞧父王和靜兒的父親,哪一個不是能夠拋妻棄子的?如今的王爺,是他們的骨肉,自然也不會例外。雖然王爺留下了雋兒的性命,我卻始終不敢放心,不知道他那一日就會生出斬草除根的念頭,把這個孩子送去和他父親團聚了。我救不了雋兒,哪里會把靜兒也托付給他?靜兒雖然是個女兒,卻牽扯著重華寺的一場變亂,萬一王爺存了滅絕證據的心思,她又如何能夠保全自己?」

葛氏凝視著青羅道,「我見你那時候應允撫養雋兒,倒像是有幾分真心。你雖然頗有謀略,想必也能夠比我狠心,卻到底是個女人。我不忍心對靜兒下手,你或者也能夠憐憫她身世可憐,何況她還曾經在你母妃身邊養育過。」葛氏笑著嘆了口氣道,「何況我如今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托付,我不忍心叫她流落于外,一輩子不知道自己是誰。卻更是害怕,萬一叫人知道了她還活著,會給她帶來更多的災難。」葛氏直視著青羅道,「所以我只有托付給你,等我死了,這孩子就再也沒有什麼親人活在這世上,只求你能給她一個安身之所,庇佑她的性命就是了。」

青羅不答話,卻忽然伸手牽過那一枝透著紫色的茉莉花,輕輕嗅了一嗅。青羅心里浮現出翎燕的身影,那是個聰明的女子,為了自己的命運轉折,豁出去一切去爭取,毫不猶豫地往上攀爬,卻終究在戰火紛飛里頭隕落了。青羅對于翎燕,原本說不上什麼情分,卻到底覺得有些可憐。這個聰明而又愚蠢的女人,只怕到了最後才明白,她所謂的愛情或者,在權力的漩渦里,都只是稍縱即逝的煙火。青羅忽然抬頭問道,「大嫂子把身後的事情都托付給了我,是想自己求一個解月兌不成?不知道大嫂子這樣的年紀竟然不求生反求死,是因為已經在這世上沒有留戀,還是因為自己犯了太多的罪孽,想要用一死來逃避呢?」

葛氏不想青羅會如此問自己,聞言倒是怔了一怔,瞧著青羅手指間盛放的那朵小小紫茉莉,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微笑來。青羅見葛氏不說話,倒也絲毫不著急,只靜靜等著她。半晌,葛氏才慢慢道,「我的確是沒有什麼留戀了,卻也並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什麼罪孽。人生于世,誰不是為著自己活著的?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想求一條活路罷了。今日的我是如此,明日的你,自然也會如此,誰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更不會因為什麼去逃避。」

葛氏頓了頓,又笑道,「我雖然並沒有什麼愧疚後悔,然而我這麼多年里頭,想要爭的,想要求的,如今都已經沒有了。所以我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趣兒呢?我雖然有父母親族,然而我今日的結局,于他們而言,只怕我這個女兒也已經死了。我就算活著,他們也並不知道,倒不如趁此機會一並了結了也就罷了。我若是干干淨淨地了斷了,你們為了自己的聲名,自然會厚待他們,也不必我去費心了。既然如此,葛月逍死了,倒是比活著的好。」

青羅聞言,低頭想了片刻,忽然道,「你把靜兒藏在了哪里?」葛氏見青羅已經松了口,便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來,「也不敢藏得太遠,也就在城東這一帶的一處農家里頭。」說著便低聲說了一個地址,又伸將手上唯一戴著的那一只銀鐲子取了下來,遞給青羅道,「那人家也不是我的什麼心月復,不過是尋常之人,拿了我的銀錢罷了。這鐲子原本是一對,還有一只,就在靜兒身上戴著。你如今拿了這個去,再多多地給他們些銀子,就能接了她回來。」見青羅接了鐲子收在身上,葛氏又長嘆一聲道,「往後這個孩子雖然不能和她弟弟一樣,成為王府的千金貴冑,有你照拂,想必也能暗度此生。或者最後,還是她更幸運些也未可知。」

青羅將葛氏的銀鐲子仔細在懷中藏好,忽然伸手拉過葛氏就往外走,卻也不說一句話。葛氏疑惑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青羅只是不說話,拉著她快步往前走。葛氏只覺得手腕幾乎要被勒的斷了一樣,吃痛之下使力掙月兌,青羅卻抓的極緊,無論如何也掙月兌不開。葛氏此時心里已如死灰,掙扎了幾次也就放了手,由得她去,默不作聲地跟著。

只是忽然間走到外頭,清晨的光明落入眼楮,幾乎叫她睜不開眼楮。她已經有多日不曾看見這朝陽初生了。她把自己鎖在地藏王殿的靈位前頭,只在昨宵夜半的時候走出去,在從古木枝椏里漏過來的月光下頭,在牆角看見了這麼一枝紫色的茉莉花。她不知道這花為什麼生在這里,只是情不自禁地摘了下來,放到了自己日夜相對的那幾個人的面前。而在其余的日夜里,她只是一個人在空曠的殿閣里,對著長明的燈燭,一語不發地凝望著。如今在晨光里走出來,她只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和那些人一起死了一樣,看到這溫暖日光下的初夏濃翠,幾乎已經不知所措了。她一眼瞥見牆角的那一樹茉莉花,和青羅手里的那一枝一樣,白色里含著一點紫色的暈斑,只是與月夜里的淒清不同,含著晨露,此時顯得尤為嬌艷。

葛氏一晃神,已被青羅拉著走過了許多地方,或是烈火里傾圮的斷壁頹垣,或者是劫後余生的階前青翠,重華山上的霧氣散了,一切都顯得明亮而清晰,叫人眼光無從回避。葛氏心里恍惚想,這座被林嵐籠罩著的山嶺,何時有了這樣分明的晝夜?或者從來都是有的,只是自己從不曾在此刻看見罷了。葛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家鄉,自己未嫁時候的光景,似乎那一座城,才是這樣的明亮照眼。而後來在蓉城中的這些歲月,永遠地蒙上了這樣的一層霧氣。

不知到了何處,青羅忽然止了腳步,把手里的茉莉遞給葛氏,也不說話,只是指著不遠處的門扉。葛氏定神一看,這似乎是重華寺里的另一處禪院,與封氏懷蓉住的那一間形制仿佛,此時門扉緊閉,四下寂靜無聲。然而葛氏卻能感覺到,四周山林里似乎隱隱有刀兵的寒氣。她原本是不懂得這些的,然而這些日子磨洗過來,到底不是之前那個人了。就好像自己這些日子在靈堂里,看上去只有自己一個人,其實身邊那種若有若無的目光,她又如何能夠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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