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二章(03)尊中綠醑意中人

作者 ︰

地藏王殿卻依舊沒有被打擾。兩邊的房舍都或多或少有些損傷,供著上官靜靈位的正殿,卻絲毫無損,如今並立的,又多了一個上官懷思。青羅走進去的時候,綿延的霧氣似乎散了,清晨的第一線明淨日光落進來,在地上投下橫斜的樹影,連地上的水氣也都消失了。踏足進來的一瞬間,叫青羅以為不是往深山佛寺探望一個守靈的女子,就像是過去的日子里,在宜園開滿芍藥花的紅綃苑里,去看望那個妝容美麗,年華正好的葛月逍。

青羅走進去的時候,只瞧的見一個白衣的清瘦背影。葛氏听見她進來,也沒有回轉身,只是仰頭瞧著上頭供著的靈位。她孤身一人站著,並沒有跪下祝禱,就像是無意間走入這里的一樣。青羅走過去和她並肩而立,上頭供著的有三個靈位,最上頭的是懷思的,下頭是靜兒,最下頭還有一個,是挪進來的翎燕的靈牌。青羅順著葛氏的眼神瞧過去,只覺得她似乎並沒有看著靜兒的靈位,也並不像是看著懷思的,倒像是瞧著最下頭的翎燕一樣。與懷思和靜兒的不同,翎燕的牌位顯得簡單甚至有幾分的粗陋。若不是停著她靈位的偏殿受了毀損,想必直到最後,她也不能遷來這里,和自己的丈夫和女兒一處。

青羅忽然瞧見桌案上一枝茉莉花,潔白的顏色,似乎還帶著些紫色的暈,分外清雅美麗。青羅記起,倒是像極了往日傳言中清曉閣里擺著的一盆。這盆花的來頭,青羅原本也是听說過的。翎燕平時愛著顏色衣裳,卻單單喜歡茉莉這樣清淡的花。青羅記得隱約還听府里的丫頭們議論過,說是明明是勾人的狐狸精,卻又偏生要裝出一個清高樣子來。自然這些話懷思是不知道的,當日為了討她喜歡,也不知道從哪里尋了來這一本白中帶紫的珍品,放到清曉閣里去。雖然翎燕禁著足旁人都瞧不見,這聲名卻早就傳了出來。

如今正是最早的茉莉開花的時節,擱在案上的那一枝,幾朵小巧花朵綴在枝頭,襯著碧綠的葉子,似乎還帶著晨露,顯是剛剛摘下來的。葛氏像是瞧見青羅在看那一枝花似的,似笑非笑道,「原來連你也听說過這花。你這是第一次見吧?我卻是見了許多次了。這樣白中帶紫,當真是極罕見的珍品了。當日我在她的清曉閣里,眼見著她把玩著這樣的一枝花,卻還要叫下頭的丫頭們好生照料著,你可知道我心里,是怎樣的一種滋味?」葛氏笑了笑又道,「你是不知道的,你如何能和我比呢?你喜歡什麼,自然有人巴巴兒給你送到眼前來的。」

青羅只是淡淡道,「大嫂子如今最惦記的人,難道是燕姨娘不成?」葛氏笑起來,「說不上什麼惦記,只是難忘罷了。你瞧這花,原本都以為是什麼世所罕見的東西,我前日在偏殿的院子里頭,倒瞧見了這一模一樣的花兒了。既然她生前這樣喜愛,我就給她折一枝來,也算是盡一盡我的心意。」葛氏頓了頓,又慢慢道,「雖然她搶了我的丈夫,可我最後也要了她的孩子。只怕在世人眼里,錯的那一個不是她,倒是我呢。如今人都已經死了,這些恩怨,也都一並清算了。」

葛氏忽然轉了身過來,瞧著青羅道,「你已經收養了雋兒,他如今還好麼?」青羅點頭道,「如今他跟著我住在一起,也不缺人照顧,我既然應允了要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自然不會薄待了他。」葛氏點頭笑道,「連母親都信得過你,我自然也信。說起來也好笑,我費了這麼多的心思,翎燕連命也丟了,這孩子最後,倒是成了你的。我也不知道我這一番的忙碌,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你給他的,我也能給他,我不能給他的,你也未必就能給他。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會真的對他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葛氏直視著青羅,臉上似笑非笑道,「除非你和我一樣,再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才會把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呢。」

青羅聞言心里就覺得不爽快,卻也不好發作,只微蹙了眉頭道,「且不論這些以後的事情,不論情形如何,我自然會對雋兒真心愛護。」葛氏瞧了青羅一眼,倒也不再往下頭說,臉上的神情也說不上是懷疑還是相信,忽然抬手指著上頭上官靜的靈位道,「如今你已經留下了雋兒,听說你們的母妃柳芳和也已經死了。我之前留不住雋兒,如今也自知留不起靜兒。你既然許諾將雋兒當做自己的孩子,不如一並就連靜兒,也一起收留了罷。」

青羅一驚,狐疑地瞧著葛氏。葛氏見青羅神情,只是平靜道,「靜兒並沒有死。放在這棺材里頭的,是另一個人。」葛氏看著上頭上官靜的靈位慢慢道,「當日要她死的人並不是我,我恨的,不過是翎燕一個人。是母親看著柳王妃搶了這個孩子,又得眾人的喜歡,心里嫉恨。她與柳王妃仇怨已深,見柳王妃這樣喜歡這個孩子,寧願殺了自己的親孫女,也要叫柳王妃賠上性命。你瞧,最後還真的如了他的願。」

「當日我本來對這個孩子沒有什麼仇怨,我曾經是想著把這兩個孩子一起養在我跟前的,雖然靜兒是個女孩,卻也沒有要她去死的道理。只是當時,已經是退無可退的局面,母親逼迫于我,我也沒有別的選擇。」葛氏閉了閉眼楮,睜開眼楮就直指懷思的靈位,「何況當時,我雖然不恨靜兒,我卻想看一看他,到底會如何選擇。是不是他的前程,真的能叫他舍下所有。我想要叫他嘗一嘗失去的滋味,更想讓翎燕知道,被放棄的感受。」

葛氏笑起來,「他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是我逼著他,給他說清了厲害,最後他還不是舍得了?他喜歡的女人,他的女兒,他為了翎燕可以徹底地拋下我不顧,到了最後還不是為了自己放棄了她?我那時候只覺得十分暢快,我受過的苦,如今他們都要一一受過了。」葛氏的笑容漸漸淡下來,「在翎燕的飲食里下毒,是他親手做的。只有這樣,才能叫人不存疑心。而靜兒養在和韻堂,沒有人能輕易對她下手。我帶著雋兒,只有我才能以叫他們兩個孩子相見為由,不被懷疑地去看她。」

葛氏嘆了口氣,「可是真到了下手的時候,我到底是遲疑了。那些日子我常去和韻堂瞧她,她和雋兒長得十分相似,卻又更健壯活潑些。她每每瞧見我的時候,還總是對著我笑,絲毫不知道是我,殺了她的母親,還要害死她。我左思右想,始終不能狠下心去。我最後給她下了一種毒藥,眼瞧著是已經死了,可卻還能救回來。只是她實在年紀太小,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然而我已經盡了人事,若是熬不過來也只能說是命數。當日翎燕難產,她也好端端地活了下來,想必是個命大的,我也就賭了一次。」

「等靜兒死去的消息傳出去之後,柳王妃也已經半瘋了。我只是沒有料到,她竟然會抱著孩子,不讓任何人去踫。如果真是這樣,就算靜兒此時沒死,長時間沒有人解她的毒,假死也成了真了。好在父王去了,出來的時候,孩子就已經抱出來,叫婉姨去安排下葬的事情了。而我,就尋了一個間隙,把入殮的孩子換了出來。」葛氏說到這里長長吐了一口氣,「這孩子真是命大,我本來都以為是救不回來了,卻沒想到她還是在我懷里醒了。我看著她望著我的第一眼,就覺得自己這一番心思,是值得的。可是我不能把她留在王府里,連夜就送了出去。」

葛氏的臉上浮起一個古怪的笑容來,「當時我甚至還在想,若是一切事情都順理成章地辦成了,我再把孩子抱回來,他或者也不會那麼恨我就算是翎燕已經死了,好在這孩子還活著。我殺了他的女人,卻救了他的女兒,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只是再後來的事情,還是你們贏了。雋兒成了別人的孩子,靜兒的死訊也傳了出去,就連他自己,也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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