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六章(02)樽中有酒且酬春

作者 ︰

青羅走進帥帳,本以為只有懷慕或是董余在里面,要商議什麼機密的事情,卻沒想到竟然坐了一屋子的人,或穿著甲冑或穿著便衣。見青羅進來,懷慕自然還在上頭含笑坐著,其余眾人便紛紛起身見禮。青羅環顧一周,除了懷慕、董余之外,方正端父子亦在,還有許多叫不出姓名的將軍。青羅只不見文崎,又一想著似乎這幾日從松城往平城的路上,一直沒有見著他。青羅這幾日心中有事,也沒有想起來問,一時之間也不知文崎去了何處。青羅一一還了禮,等眾人皆落了座,青羅才望見角落里更坐著一個人,與眾人都隔開甚遠,神色間頗有幾分郁郁,似乎還帶著些宿醉的酒氣,卻正是許久不見的上官懷思。

懷慕順著青羅的眼光望過去,自然也見著上官懷思,面色卻沉沉如水分毫不動,只作不見。見眾人都坐下,抬了抬手,帳中頓時安靜下來,眾人停止了脊梁端~肅而坐,更無人出一絲聲響。唯有角落里的上官懷思見眾人如此,只是冷哼了一聲兒,仍舊斜斜倚著自己的座椅分毫不動,半眯縫著眼楮。身上衣衫凌亂,有半幅衣襟落在了地上,仔細瞧著,那些原本華貴反復的花色里頭,似乎夾雜了些油漬酒漬,更顯得落魄。懷思見眾人都瞧著自己,面上更是浮現了一絲兒冷笑,轉向懷慕嗤道,「二弟自管說話,不必理會我這個大哥。我原本就是畸零之人,做些畸零之事也是理所當然,怎麼二弟平日里對我不屑一顧,今日歸來,倒肯對我青眼有加?于這眾人面前這般注目于我,不怕叫外人家瞧了笑話不成?」

眾人听了懷思的話,面色都是一沉。西疆嫡庶之分向來嚴明,懷思雖是長子,在外卻也是臣子,對懷慕向來是要執君臣之禮的。不說如尋常臣子一般行禮,也自然該稱一句世子。這二弟的稱呼平日里在家中稱呼一兩句也就罷了,這樣當著將領臣子直呼,說的輕了就是失禮,若說得重了,便是僭越。這罪名本就可輕可重,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罷了,如今懷思已然失勢,卻仍舊如此,懷慕又與他有如此深恨,還不知要如何處置。若是攔著,只怕要惹怒懷慕,若是不攔著,又怕回過身來被上官啟責怪,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只好又瞧著懷慕。

懷慕見懷思陰陽怪氣兒地說話,卻也毫不動怒,反而微微一笑,也不再去看他,轉而對眾人道,「我離開軍中已是兩月,與眾位已是許久沒有相見,見眾位都安好如初,我也十分安慰。昌平王之亂已近半年,西南上下無不殫精竭力,共御外敵,所幸天不負人。只是如今昌平王然雖然敗退,卻仍舊是形格勢禁。眾位皆知,昌平王與我們已經纏斗多年,從父王到先王,眾位的父母甚至祖輩皆受其苦,大小戰役不下百數。期間也曾有過和解之事,卻終究是水月鏡花。西疆南北之爭,早已經勢同水火,不能同存。所以為今之計,只有乘勢而上,一鼓作氣,才能永絕後患。我知道眾位久經沙場,心里最盼的是早日歸鄉,我心中與眾位是一樣的。只是為了長治久安,還望眾位同袍能夠再忍些時日,同仇敵愾,到時候衣錦還鄉,兒女子孫再不用受著戰亂之苦,父母親族能得以安養,豈不是海清何晏的昌平盛世?我上官懷慕此生沒有別的志向,惟願與眾位同袍一起,為家國親人浴血奮戰,縱然是馬革裹尸舍生取義,也絕不退卻半步。卻不知眾位,可有和懷慕一樣的志向?」

懷慕言罷,便靜靜望著眾人,唇角含著一絲決絕的笑意。座下眾人听了這話,卻是心神震動。眾人這些日子于平城觀望,本就是處于兩難之境,得知懷慕歸來,已是心中惴惴不安,只怕這兄弟王位之爭,無辜卷到了自己身上。如今見初次相見,二人之間便沖突起來,更是心驚。如今見懷慕未曾計較懷思的事情,心里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氣。此時又听了懷慕的話,想起這些年在軍中效命,不幸身死的親人戰友,想起在家中望穿秋水,憂心如焚的妻兒,只覺得肩上責任之重,猶如泰山。這些年的爭斗戰亂,如今就要畢其功于一役,如此生死之戰本是艱險無比,然而這些在刀兵劍戟中拼殺出來的男兒勇士,心中的火卻又被點燃了,眼中灼灼生輝,只望著懷慕,沉聲應道,「我等遠追隨世子,縱然馬革裹尸,舍生取義,絕不退卻!」

懷慕見軍中諸人皆是神色激越,唯有幾個人有所不同。上官懷思自然是含著嘲諷的笑意冷冷睨視,方正端也只是垂首而坐,面上瞧不出什麼波瀾來。方文峻和方文峰兄弟默默坐在父親身後,面色也和方正端一樣沉靜,眼中卻多了幾分激動神情,縱然遮掩地極深,卻也沒有逃過懷慕的眼楮。如此情形,懷慕早已經預想得到,自然都是心中有數的,便更是多了幾分把握,便又不急不慢一笑。也不去管旁人,只含著這麼一絲半點的笑意,瞧著方正端道,「方世伯,這軍中的事情,世伯是最為精擅的,這二月來也虧得世伯,軍中才沒有出分毫的亂子。小佷如今這樣安排,雖是為家國天下計,卻也不敢造次,不知世伯意下如何?」

方正端本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卻不想懷慕徑直問道自己跟前,面上的從容神色僵了一僵,轉瞬就又是昔日穩重的那種模樣,「世子這樣稱呼,真是折煞老臣了。王爺和老太妃都傳下了話,世子一旦回到軍中,軍中所有人等悉听世子拆遷,老臣自然也是一樣的。何況世子方才所言,正是西疆長治久安的大計,老臣雖然老邁體弱,卻也並不至于糊涂,焉能有什麼異議呢?」方正端不動聲色地瞧了懷慕一眼,見懷慕亦只是不動聲色地瞧著自己,還帶著幾分探尋的深切,似乎是等著自己再說什麼一般。四下眾人也不做聲兒,一片寂靜十分尷尬,只好又道,「只是老臣年老,這幾月來在軍中效命,總覺得力不從心。這些日子戰戰兢兢,唯恐軍中出什麼亂子,又防著北面來人兩面夾擊,實是度日如年。如今好了,世子平安歸來,一切的事情都還請世子做主,老臣唯有領命,鞠躬盡瘁為世子效命。」

方正端心里所想,乃是顧慮著自己一家當日幫著上官啟害死柳家上下一事,這些年以來也在二人之間搖擺不定,更想著這一回懷慕落難,自己掌管軍權,卻也只是隔岸觀火,又落了一條不是。懷慕這一次獨攬軍權,此時又得了眾將領的擁戴,自己和上官懷思麾下將士,只怕泰半心中已經是忠于上官懷慕的。自己雖然仍然有些心月復勢力,若是懷慕也趁著這一次機會對自己一家有所不利,只怕自己也防不勝防。就比如自己昔年對付柳家一般,假作迎敵,其實設下埋伏,或者引誘自己做什麼有違軍紀的事情,再借著軍法,鏟除自己一脈勢力。上官懷慕的能耐,自己這幾個月也是見識了的,如今他活著回來,自然會卷雷霆之勢復仇。懷思勢如山倒,已是無可挽回,自己家族也無需再搖擺不定,當務之急乃是保全自己。所以自己只一味示弱,一來表一表忠心,叫他對自己減些防範之意,二來以後的事情自己也好有個退路,保全自己家族。

方正端語畢,便偷眼瞧著上官懷慕,卻見懷慕仍舊是和方才一模一樣的神情,似乎是有所思,又似乎是沒有听清楚自己的話,想要自己接著往下說。眾人見懷慕不語,自然也仍舊裝聾作啞,方正端只覺得更是為難,此時太過多言,只怕更容易叫懷慕對自己生疑,若是一語不發,這情形又實在難堪。正不知如何,卻見懷慕忽然往前一傾身,微微眯起眼楮對自己笑了一笑。方正端只覺得身上一凜,這笑意他實在是熟悉,他追隨上官家幾任王侯,這笑容里頭意味深長,縱然他不知道這里頭究竟是什麼,也本能地覺得危險。

懷慕自然也瞧見了方正端一瞬間的畏縮之色,這位世伯與姑父方正同的英雄氣概不同,最是老辣世故喜怒不形于顏色的,如今這樣的深切,倒叫自己覺得有些快意又有些好笑。懷慕便仍舊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微笑著逼視著方正端道,「方世伯,懷慕也十分明白,以世伯的年歲,這些日子著實是為難了你。我上官家族開國建業以來,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劫難,若不是依賴世伯這樣的肱骨之臣,又豈能支撐至今?懷慕這里還有一樣要緊的事情托付給世伯,萬望世伯不要推辭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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