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二章(3)水堂離燕褰珠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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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了好一時話,秦氏建議眾人往林間去踏雪尋梅,過一時回來,比一比誰折來的花枝最好最美,也不拘紅白,總要眾人公論才好。拔得頭籌的可命其他所有之人做一件事,只是不許兩個人一起走的,丫頭們也不許帶著,只許自己一個人選。眾人都道有趣,清玫更是拍手笑道,「如此才真真算是踏雪尋梅了,玨丫頭的主意雖然好,卻不及婉姨這樣風雅。玨丫頭是霧里看花,終究隔著一層,只是婉姨這樣一來,卻是只恐花深處,紅露濕人衣呢。」清玨難得開口道,「我怎麼好和婉主子比呢?」秦氏笑道,「你們一家子三個姊妹,只有你還這樣拘著規矩,還這樣稱呼我。快別如此了,我瞧著你倒像是今日鰲頭獨佔的人呢。只是若說我僥幸贏了,頭一件事就是叫你改了這些稱呼。」

清玫也攬過清玨道,「你可不要如此拘束,我知道你心里頭的心思,只是這里額都是一樣姐妹,誰也沒有瞧你不起的意思,你若是總這樣,倒是叫旁人心里不高興了。」旁人還沒有說話,懷蕊就直言道,「旁人不說,姐姐不如就拿我來比。姐姐雖然是庶出,卻是方家名正言順的小姐。只瞧我,母親是什麼人,至今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旁的人也不敢提,我這個三郡主,不過就是個虛名兒。就算上這里這許多人,婉姨若是有了孩子,自然也是庶出,咱們王府里這一輩,除了二哥哥二嫂子,其余的人,誰不是庶出?你這樣情形,又有什麼呢?嫡庶本來沒有什麼,若是你自輕自賤了,便是真正無可奈何了。」

懷蕊素來說話直白,也沒有忌諱,連自己到別人,也都不留意思情面。青羅唯恐秦氏心里不高興,見她神色如常,忙笑道,「還說要尋梅,怎麼倒說起這些閑話來。還不快去找呢,一會子要是我贏了,可是不會容情的,可都要仔細了。」眾人也知道懷蕊說的本是好話,只是實在不知如何往下接,如今見青羅說話,也就都打個圓場,便各自散去。清玨自然更是值得懷蕊這話和清玫是一樣,乃是關切自己的緣故,又見她倒說起自己的尷尬事來,神色雖然平靜,說起生母到底有些傷心的樣子,倒有些不忍的。只是此時卻也不好說什麼,就算能說,以清玨素日的口齒,也不知說些什麼的好,也就自去梅林里頭了。

白香館既然號稱十里香雪,自然地域極大,此時花開如星繁,也足夠眾人仔細尋訪了。青羅嗅著梅香,想起前些日子那寄來的一枝梅花,忽然覺得心里暢快,便只管往前頭紅梅林子里頭走。白梅雖然素雅絕美,卻不及紅梅映她此時的心情。雲山萬重之外的游子,終于要歸來了,她如何不歡喜呢?其實想起來,自己與懷慕的婚姻也真是好笑,相見的時候無情,等有情的時候,卻又分別太久了。就和這個家族的每一個女子一樣,甚至和全天下許多女子都一樣,在夫婿遠行的時候,不管有多少不舍恐慌,她也只有等待。遠行勢在必行,她只有等著他平安歸來,雖然憂心難安,輾轉難眠,望穿秋水,卻也只有這樣等待而已。就如死去的慧嘉公主,柳芳和,活著的封太妃,柳芳和,葛月逍,安雲佩,秦婉彤,春綠庭里的雖有人,還有方家的夫人、女乃女乃,這里幾乎所有的女子,上至將軍王侯,下至草民軍士,誰家沒有這樣等待的女子呢?過去曾做的,現在在做的,將來要做的,又有哪一個女子的一生中,沒有這樣必經的一段呢?而有所不同的,只是等著的人會不會回來。或者生離,或者死別,哪一種又更令人傷感呢?

雲中誰寄錦書來,似乎已經是唯一的寄托,而錦書隔烽火,如今等到那個人很快就要從烽火那一頭平安回來,她怎麼能不歡喜呢?那樣的期盼幾乎一日一日地愈來愈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而以後的事,誰又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這樣的分別還會再有,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實,就在這世間每一個角落里頭反復上演,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是第一次,而下一次,下下一次,她甚至不能確定他能不能永遠這樣平安歸來。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她想得清楚。她知道,自己無力阻止這樣的遠行,也不會去阻止,而她能做的,只有在每一次他平安歸來的時候,珍惜這樣的時光吧。青羅覺得有些好笑起來,她竟然這樣期盼他的歸來,這個她雖然熟悉,卻又其實仍舊陌生的人,卻已經深切地扎根進了她的心里。

青羅對自己這樣深切的相思幾乎覺得有些不安,卻又覺得有些慶幸,至少這一次,自己交付了心意的,是自己應該愛上的人,而不是不該愛的。或者也就是因為這應該,自己才敢這樣毫無保留地思念。又或者,是因為一開始逃避保留,卻仍舊無法避開,才義無反顧地走了自己本就應該去走的路。叫她覺得安慰的是,這一次,她真正覺得是自己。這一分感情里頭,有逃避,有責任,有緣分,有期待,有所有真實的情緒。她有時覺得歡喜,有時覺得悲傷,有時壓抑有時輕松,而這些,全部是她真實的反應,全都在一起才是她自己,她活得真實而完整。她的責任和她的感情,終于可以並行不悖,她不需要去舍棄什麼。探春和青羅,對于她而言本來是矛盾的兩方,是她的過去和現在,是她的真心和偽裝,是她的感情和責任。然而不管是賈探春也好蘇青羅也好,就像封太妃說的那樣,她只是他的妻子。這樣的身份似乎是連接著兩個本來矛盾的身份的奇妙的東西,她的未來,可以既是探春也是青羅,或者及時探春也是青羅,她的未來,只是懷慕的妻子,如此而已。

而回想自己曾經與子平之間的情意,從開始到最後,就算是結伴而行的時光,也像是偷來的。她的確覺得歡喜,然而那歡喜的前提,卻是遺忘自己所有的責任,讓自己在塵世之外,才能覺得輕松。她猶自記得那時候的心,似乎像是天地間最不安穩的一樣,忽然輕飄自在,忽然沉重悲涼。當她只是探春的時候,她擁有感情卻必須逃避責任,而她是青羅是時候,她承擔責任卻必須舍棄感情。一邊是愛情,一邊是責任,她不能一起顧及。她這樣的感受並不好受,就像是硬生生把自己分成了兩半,選擇了一半就不能再去想另一半的自己。一半是賈探春,一半是蘇青羅,而每選擇一半那時候,既像是從別人那里偷來了不是自己的東西,又像是拋棄了自己的東西。

只是那時候她也是真心而勇敢的,她不曾後悔過,就算最後相思成灰,也不曾後悔過,她就是這樣的人,一旦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再回頭的。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就像自己選擇了責任就不能再要愛情一樣,既然選擇了愛情,就只有承擔後果。她所做的只能是選擇並承擔結果,卻不能保證選擇的結果是什麼。她選擇的道路,責任上是否能完成還未可知,而感情,她卻曾經錯了一次。而這一次,她也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樣,只是她仍舊不會後悔。至少現在,她覺得相思刻骨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真切的活著的。出嫁的時候,她就像是把自己放逐,就像是祭奠的死亡,而決心放下與子平的感情嫁給懷慕的時候,她又一次有了這樣的感受。而如今,她終于又活過來,有了可以牽掛、等待、期盼的人,也有人一樣地想念她,這就夠了。

青羅正在出神,卻听見後頭女子的輕笑聲,「二女乃女乃這是胸有成竹還是不計得失?怎麼也不看梅花,只顧在這里出神。」青羅忙抬頭去看,前頭一株極好的紅梅下頭俏生生立著一個人,正是秦氏。秦氏今日穿著那一身雪色斗篷,此時在雪地里頭,除了那偶然間閃動的金光,還真是不易察覺。自己本來就想著心事,自然更加難以察覺。青羅正欲說話,卻听秦氏先開了口,「二女乃女乃穿著這樣一身紅衣裳,若不是額可以尋過來,誰也想不到二女乃女乃在這里呢。」青羅一怔,又瞧了自己二人一眼,果真是白雪紅梅,恍如無痕。只是轉而笑道,「婉姨方才說不許兩個人一起的,怎麼自己倒先壞了規矩,過來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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