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一章(18)相思一夜梅花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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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羅與鄭氏直說道午膳的時候,才一路往洗硯齋去探望了懷蓉。鄭氏見懷蓉神色好了許多,心里高興,也就把先時說的那些話置于腦後了。青羅見她與懷蓉說得高興,便告辭了自己回去,叫她留在洗硯齋陪著女兒。青羅一路往飛蒙館走,心思只覺得十分沉重。待到了飛蒙館中,卻見翠墨硯香迎上來,面上俱是笑盈盈的,似乎有什麼天大的喜事兒一般。便問道,「有什麼好事兒叫你們都樂得如此,說了來我也听听。」翠墨就笑道,「二女乃女乃別打趣我們,這話說起來,我們是沒什麼好歡喜的,倒是二女乃女乃,想來知道了必然是要歡喜萬分的。」青羅一怔,倒不知這幾個丫頭打著什麼啞謎了。又見硯香手背在後頭,像是拿著什麼東西一般,便笑道,「就知道跟著翠墨胡鬧,還不快些拿了出來,好多著呢。」硯香笑著對翠墨道,「姐姐你瞧,咱們二女乃女乃一眼就知道關竅在哪里了,姐姐還想瞞著二女乃女乃取笑兒呢。」硯香一面說著說著就把手里藏著的東西拿出來,笑吟吟地遞給了青羅。

青羅接過來一瞧,卻是一個小小的一管竹筒,青翠欲滴的顏色,一眼瞧著就如一段竹子一般,仔細一瞧,才看見其中一頭的竹節其實已被打開。青羅順著那里旋開,還沒瞧里面放的是什麼,就嗅到一股梅香,十分清冽。青羅心中一動,把那竹節倒過來,卻見一枝梅花落在自己手中。小小一枝不過三四寸長短,分了二三側枝,疏疏開了一二十朵花,皆是含苞未放。綺麗如胭脂的顏色,凝在枝頭如雕琢精細的紅寶一般,雖然是枯枝,那花朵卻猶如從枝上新折下一般,仔細去看,才覺那花瓣剔透輕薄,乃是風干之後的樣子。梅香郁郁,封存在這里頭多時,倒更是醉人。青羅小心把那枝梅花放在一邊,復往那竹筒中去瞧,果然里頭還有一紙素箋。青羅取出來展開,那紙上也沾染著紅梅幽香,再一看,素白的信箋角上也用朱砂畫著一枝紅梅,竟是和自己手里頭拿的那一枝一模一樣。青羅細細去讀那一張箋,果然上頭的筆記是極為熟悉的。言語不多,只這麼兩句,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應知遠路無所有,歸來先贈一枝春。

青羅微微笑起來,「這才幾月里?今年府里的梅花據說就比往年開得早了許多,今日見了未雪亭一帶梅花簇簇,我還覺得納罕。瞧見這個,必然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了,竟還能更早不成?」硯香笑道,「梅花本就有早有晚,何況咱們西疆不比京師,氣候又不同些,那梅花或早至臘月前頭,或者晚至二三月間,都是常有的事情。這已經是將近臘月里,雖還沒到年下,說到底也該是早梅開花的時候了,我前些日子跟著二女乃女乃往洗硯齋去,也曾見那院子里頭的梅花,都已經結了好大的花苞呢,就算是今兒都開了也沒什麼奇怪,只是咱們院里的還沒有開罷了。到底是二爺有心,知道二女乃女乃喜歡,千里迢迢地送了來。二女乃女乃只管等著,如今這幾日一下雪,咱們園子里各處的梅花,只怕都開了呢,除了二女乃女乃說的未雪亭還有洗硯齋,白香館的梅花也十分熱鬧,還有幾處專門種紅梅綠梅朱砂宮粉之類的,各有千秋。每年年前頭一回雪,王爺總是要在園子里梅花開得好的去處,擺上一次酒席賞雪探梅的,到時候才有的熱鬧。倒是二姑娘的身子怕是也好了許多,二女乃女乃就邀集了各位姑娘,在洗硯齋里頭好生熱鬧一二。更或者年下二爺回來,就能和二女乃女乃踏雪賞梅了,也不拘是哪里的梅花,都是好的,那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青羅听在耳里,心里頭便想著信箋最後面那兩句,應知原路無所有,歸來先贈一枝春。听著這話,像是要回來的意思了。去了這樣久,終于要回來了麼?從金秋桂子到寒冬梅開,已經是多少日子了?他說要回來和自己一起到蒼華山上賞雪,盡攬莽原千里,卻到底是食言了。烽火連三月,這樣的應承本來就做不得準的,自己卻仍舊慶幸,他並沒有忘卻。蓉城的梅花才開,遠在江水之濱的人,卻已經折了今年的第一枝江梅,不負今朝芳信。

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

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常娥月,三五二八盈有缺。

翠眉蟬鬢生離別,一望不見心斷絕。

心斷絕,八千里。

夢中醉臥巫山雲,覺來淚滴湘江水。

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

念愁更奏綠綺琴,調高弦絕無知音。

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朝雲。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盧仝的有所思,本來是叫人心腸斷絕的句子,美人一去不返,只能寄情于窗前梅花。青羅心里忽然想起了那一片梅林,就覺得這一句詩里的意思,倒像是在說那兩個人。自己名義上的父母,南安王爺和慧嘉公主。原本那個等待的人是女子,只是忽然陰陽相隔,那個相思乃至錯認梅花的,就成了功成歸來的王爺。昔年美人今不見,青樓珠箔隔天涯,唯有七弦空響,卻無知音再聞。夢中醉臥巫山雲,覺來淚滴湘江水,真是刺心的句子,卻又是那般真切。即使梅林中的樓閣叫做君歸,留在家中的人日日徘徊,一朝翠眉蟬鬢生離別,便是再沒有君歸的日子了。相聚如朝雲,分別如暮雨,分別的久了,連原本的模樣也記不住了吧?只有梅香浮動,梅影搖搖,是唯一能夠寄托相思的地方。

每每說到梅花,自己心里總像是有一個結,那種淡淡的粉色,淡淡的香氣,似乎一直若有若無地縈繞在自己跟前,帶著些微疏冷,卻又帶著一份回憶的感傷。青羅忽然像,自己于子平,是不是也是棄之而去的美人如花?初見的時候,他曾經把一枝梅花橫在自己面前,梅枝後頭笑意盈盈的眼楮,喚起了她幼時的記憶,觸動了她心里頭的一點期盼,就結下了本來該忘記的緣分。而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梅香,也曾經叫自己覺得安全妥帖。只是自己那日沒有想到,有了王爺和慧嘉公主的故事,這樣疏冷又不合時宜的梅香,哪里是好的預兆呢?初見時候便帶著這樣的氣息,也只是預示著後頭,和先人一樣的結局罷了。

永靖王和先王妃,南安王和慧嘉公主,自己和子平。然而這些畢竟都已經是往事,一曲不返。恩也好怨也罷,愛也好怨也罷,死去的人都已經死去,離別的人都已經離別,切斷的緣分,就再沒有續上的可能和必要。自己這兩日一直在追尋往事,總覺得壓抑痛苦,直至此時此刻,才覺得身心都放開了。這一枝梅花,不過這麼寥寥十幾朵,卻這樣艷麗美好,勝過了千株嬌嬈。想來自己,比起慧嘉公主或者是先王妃,都是幸運的多了。畢竟,這枝梅花不是危欄空倚的失落,也不是孤絕世外不忍再觸踫的回憶,而是先于山中人歸來的芳信,梅花開了,山中之人也該要回來了吧?不需等到清明的最後一隴,早早便先于冬雪而來,叫人不安定的心里頭,忽然有了些期冀和安慰。自己不是憶梅之人,不需守著空蕩梅枝,等著那個不會再歸來的人,她可等可盼,也知道遠處的人必會歸來。

盧仝的詩太過悲涼,並不是屬于自己的,有一支題劉松年盧仝啜茶手卷的踏莎行里頭,有這麼兩句,山中有此玉川人,相思一夜梅花發,倒是這一句用在這時候更是恰當些,讀起來也覺得口齒噙香。懷慕自然不是松下烹茶閑坐的玉川子,只是忽然瞧著這原路寄來的一枝梅,便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已經近了。而自己于他的思念,何嘗不是忽到窗前疑是君的悵惘迷茫?就如硯香說的,府里的梅花,也漸漸地都要開了。等梅花全開盛極的時候,他若還沒有回來,自己會不會也夜半驚起,只覺窗外梅英乃是君子歸來?只是這樣的等待,卻是有盼頭的。連那梅香也不覺清寒,顏色也明快,叫人一見就只覺得歡喜,北風方起,就覺得東風將至了。

梅花乃冬春之花,送雪迎春,乃東風未破時節的第一春訊,春山里自然也有一席之位的。只是飛蒙館屋子前後,並沒有種植梅花,倒是永慕堂里種了些。如此也罷了,不見梅花,或者就不會因為思念而錯認了去吧?忽到窗前疑是君,到底不是自己真正等的那個人。若是人不在了,就算是等,也等不回來,縱然種了梅花千樹,也不是原本賞花的人了。有人可等可盼,本來是叫人歡喜的事情,只是那等待若是漫漫無期,終究也只會落得對花空憶的結局。真正叫人覺得暖心的,是後頭那兩句,應知遠路無所有,歸來先贈一枝春,這才是真正屬于彼此的句子,有了後頭這兩句,不論前頭的句子多麼淒涼,也都不再畏懼。想來梅花本是最堅強不折的花,梅花開了,不論怎樣天寒地凍的日子,也都能捱得過了,何況前頭總有雪融春來的那一日呢?

(明日起更第四卷,山長水遠海天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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