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九章(5)紅箋寫盡寄無因

作者 ︰

這一帶春景最盛,又名曰春泉、春山、春潭、春水,與其余三處皆可對應。就如丹葉閣、跡遠閣、盈枝院一帶,最好正是如今楓葉丹華、菊蕊桂香,每常說來便是秋泉、秋水,所在的那一座山便是秋山了。而冬山最高,山勢也略險,山中點綴不多,有白香館,自然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听松館、雪竹居等,便是「霜雪竹林空「、」還此听松風」的蕭索,一眼溫泉名為睡容,正是如美人于冰雪世界中了,而冬水最枯,幾乎要細細尋了蹤跡才見,隱約在雪白的宣石之間,真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意思。而夏山有滴翠泉,山中有落薇台,即「長養薰風拂曉吹,漸開荷芰落薔薇」,繁陰堂、榴艷塢即元稹詩「夏風多暖暖,樹木有繁陰,煙花雲幕重,榴艷朝景侵」。夏水最盛,一路潑濺如飛瀑,沿岸可嬉可玩,聲勢頗大,不似春、秋、東三水或隱匿如暗流,或在園∼中蜿蜒成景,夏水自山中落下即入東湖,湖上有清圓舫,芙蓉浦等。

說是園中各處有四時之分,卻也並不十分割裂,譬如清玫、清玨所居的漱玉水榭,即為夏秋兩宜,「蘆葦聲兼雨,芰荷香繞燈」,而飛蒙館中的梧桐一景也是秋景極佳,而葛月逍的紅綃苑和牡丹最盛的無鄰堂,芍藥牡丹雖為春花,卻並不在春山一帶,春山清麗靈巧,而春色卻無邊,若一味鋪陳來竟是不得要領了,竟以飛蒙館獨居,以少勝多,別出心裁。而染雲堂、洗硯齋、展心齋、歲晚亭、輕絲淺色樓、露華寒夢軒、幽獨遠馥齋等各種亭台更是無數,雖各有季相之盛,也並不歸納在四時之山里頭。故而四時之景交映相輝,相融相匯,比一味地生硬隔開更是得趣的多了。而獨論這幾處,各處風光又各有所長。春山春水清雅幽靜只佳人獨居,夏山夏水蓊郁舒展,宜踏水嬉游,秋山秋水明淨闊朗正宜近宜遠,冬山冬水孤絕空寂惟獨處世外,或靜或動,或曠或奧,倒都得了四時山水、人間之真意了。

硯香就在王府之中,對園子里的事情也熟悉,年歲雖然小,口齒倒也伶俐,既然到了這一處,是自己主子日後要住的,便一路說來,眾人听著也是有趣,清玫便笑道,「方才瓊姐姐還道青羅姐姐最宜秋景,沒想到王妃果然偏心呢,給了這樣一處好地方,春秋兩季竟都被你佔全了,春賞桃杏桐花,秋賞梧葉飄黃,獨居一處,最是清雅,好生叫人羨慕呢。」硯香便笑道,「表小姐不用擔心,一會子去表小姐住的漱玉水榭,也是夏秋兩宜的好去處呢。就是只有一時的景致,卻也能冠絕全園,又有什麼不好呢?」眾人便都笑起來,道,「這丫頭好生伶俐。」青羅便笑道,「原是我太縱了你們,這樣沒規矩。」眾人都道不防,只說丫頭們本來就是日常做伴的,太拘謹了規矩,倒沒什麼意思了,這樣還有趣許多。

眾人一路往山上走,此時杏花春雨自然不見,山坳里頭的勻妝居自然也沒有桃花盛開,好在山上有金色的梧桐千株,足夠駐足觀看,山林里頭也自是一派秋日的疏朗,地下落著厚厚一層巴掌大的樹葉,草地也如金色的毯。而奇妙的是,沿著春水一線猶自是春意清幽,各色香草幽花盛開,一路落在水中,連那一脈春水都是清香的,那香氣里頭有似乎有許多層次一般,似乎有,似乎無,似乎暖,似乎冷。還有瑪瑙般的珠子,玲瓏欲滴,襯著秋日里多少帶點滄桑的翠色,更是晶瑩可喜。一帶春水溫柔,既不幽暗也不激越,輕輕柔柔地在山間滑過,猶如這金色的秋日世界里的一帶翡翠,清涼而幽雅,用春水滋潤開恆久的春意,是春日留給這個世界的永久不變的記憶。硯香便笑道,「我也不懂這些,只听得倚檀姐姐說過,這里皆是用了經冬不凋的各色香草,那些名字我也記不住,只說連秋冬也能有春日里的顏色和香氣。」清瓊點頭道,「是了,果然這都是稀罕花草。蘭、蕙、杜衡、杜若、留夷、揭車一類都是尋常,更有江離、白芷、澤蘭、蓀、蘋、襄荷、石蘭、枲、三秀、本、芭、辛夷、蘼蕪、女蘿、薜荔這些,自然都是有的。」董徽便笑道,「我這麼些年也沒見過這許多。」青羅想起蘅蕪苑里頭的那些香草,都種在那一塊大玲瓏山石上頭,比起這里的清幽溫潤,更有一種蒼勁意思來,雖然用的是一般樣的奇花異草,意境卻是各有千秋,這里的是春意盎然,那里像是亙古秋冬涼一般,卻是離得遠了,果然春水一線,于景色上頭變化頗大。想起自桃源川那一路所見的清涼谷景色,只怕這一線春水的意象便是從那里出來的。听董徽這樣說,倒不自主笑道,「這也沒有什麼,我在家中時曾見過這樣的地方,還有什麼蘭,清葛,金簦草,玉蕗藤,紫芸,青芷、藿、姜蕁,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綠荑、丹椒、風連一類的,有些我瞧這里也有,有的還未見,也不知有沒有呢。」清玫笑道,「姐姐真是淵博,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董徽也笑道,「果然這里是該姐姐住的。」

幾人往山腰上去,遠遠看見一垣粉壁,似乎凌水而建,下頭錯落著三重絲緞一樣的瀑布。一路往上,才見三疊瀑布之間其實都有小小一線水面,植著不同的花草,或寬或窄,各有韻味。瀑布本是尋常理水最轟動處,只是這里的水瀑卻極薄而滑緩,幾乎無聲,與一般山溪的湍急脆響不同,竟是無比靜謐。水瀑平滑,而入水時卻又有聲響,那三線水面都是波紋蕩漾,十分活躍。這一處理水,竟是一反常態,靜水動而動水靜,十分奇妙。在往上去,走到山腰最寬闊處,忽現一面玻璃鏡子般的水潭,波平如鏡,十分幽雅。而水岸那一頭,襯出方才所見粉牆黛瓦的一所房舍,便是飛蒙館了。沿著水岸往屋子里去,只見一應器具皆是以竹木所制,雖簡樸卻線條大方,屋里也沒有什麼裝點,只在竹幾上用一只蘭釉圓身罐供著一大簇的白菊,整個屋子不見一絲奢華卻別有一番風度。與月逍的紅綃苑的富麗不同,真如山中隱士所居一般,青羅倒是十分的歡喜。幾人也都說好,每常听聞隱士居于山林,收四時爛漫,不為凡塵所擾,此時也真真見著了。從這一頭回望春潭,因著水面與岸平齊,一眼望去似乎無邊無涯,不知流到哪里去似的。遠看著水面平靜,其實那山上水流自屋後繞出注入水面,只是被花草所掩瞧不見水流罷了。水流又從盡頭漫下去,便是那三疊水瀑,出水口處的石頭琢磨得極為平滑,又挑出去幾寸做出一個尖稜,水流雖然與尋常一般,卻能有那樣的靜謐。春水自山頂流至山下,一路皆是涓涓之流輕盈活躍,只有在這春潭春瀑一帶一靜至極,襯托出飛蒙館也如深山幽谷,世外仙境一般。

清玫笑道,「姐姐這里真是雅靜,最妙的是山水情致,真正居處卻簡樸,就如山水間的點綴,真正融會進去,不似一般矯揉造作。不知姐姐從京中來,京中園林又是如何?」青羅笑道,「自古講求詩情畫意,山水真性,都是一樣的。若是尋常暴富人家,不過講究富貴精巧,反而失了韻味,只是一味堆砌。京中自然也是好的,不顯山不露水,卻自有造化。只是城中地方局促些,多是芥子須彌,不似這里地界開朗,一山一水不必微縮,竟能以真山真水示人,天然山水與人工造化,自然又是一種風光了。」眾人點頭稱是,宜園本就處于蓉城錦繡湖畔山水最佳之處,山巒湖沼、流泉溪水皆為天然,不過稍微梳理,便成一景,自然是以天然圖畫為意,人工建築反隱匿其後,只求與之相融而不喧賓奪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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