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55章 彼此成兩岸(二)

作者 ︰

蘭陵王離家別居,王妃則在院中站了一夜後一病不起,整個府變得死氣沉沉。

鄭玉這邊因府中眾人皆沒了心思,照顧上自不比往日周到。但鄭玉卻反而覺得清爽了許多,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這夜二更,半壁鐮月靜止。

鄭玉卻仍無睡意,信步在府中游走。幸而鄭元曾吩咐,出幾個特殊的院落外,鄭玉幾乎可以到處通行,這樣到省了不少麻煩。

正游走間,一道黑影閃在身後,冷冰冰的彎刀已架在頸上。鄭玉本能的要高聲尖叫,卻被那人掐住咽喉,半點聲響也發不出來。

只听得一個冰冷的聲音用著不太嫻熟的漢語說道︰「不許出聲,帶我去你家王妃的住處!」

鄭玉覺著自己要被掐的斷氣了,趕緊點頭。

那人手勁略松,鄭玉才猛喘幾口氣,暗自思討有何辦法可以逃命。

「別磨蹭,帶路!」那聲音在後面催促著。

無奈下,鄭玉緩緩移動步伐。走了幾步,鄭玉想起自己曾經在蒹葭居外見過一名武功甚是高強的護衛,或許倒能制服這個賊人,于是鎮定了許多,帶著此人向蒹葭居走去。

誰知直到進了蒹葭居的梅林也沒見著半個人影,鄭玉不禁暗自後悔。雖然這幾日府里紛紛傳著王與王妃因河南王受難之事生出了莫大的嫌隙,但他們夫妻當日的恩愛鄭玉卻也是親眼瞧見的。若是此番這個賊子真要傷了王妃,怕是王不會原諒自己這個帶路之人。

正在懊惱中,無數的劍光在她眼前閃過,劍氣橫生,吹得連眼都睜不開,立時尖叫不已。劍氣平息之後,鄭玉重新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嚇的說不出話來。

只見整片梅林已毀去一半,到處是殘枝落葉。五把利劍正架在一身穿黑色勁裝蒙面人的脖頸之上,顯然勝負已分。

主屋內燈火亮起,隱隱傳來咳嗽的聲音。一名短裝打扮的侍婢從主屋內走了出來,「主子吩咐,刺客由勒拜負責審問,明早回報。至于鄭玉姑娘,害你今夜受驚,現下已安全了,請回去安置吧。」

隨即有一名持劍侍從領命。

誰知那黑衣人听了此言,卻抬起頭來,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紗,叫道︰「勒拜兄弟,是我啊,蒙托!我只想見烏麥一面,看她是否安好。」

那侍從也是一驚,「是你!」

迎著屋內射出的燈光,鄭玉也看清了那黑衣人的臉,一看之下震驚當場。那是一張化成灰她也不會忘記的臉,當初突厥劫掠陽曲時,自己從牆洞中曾清清楚楚地看過這張臉。就是他統領著那群突厥強盜率先攻入陽曲,就是他一聲令下縱兵燒殺劫掠,這是一張與自己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臉!

那侍從卻猶豫地望向侍婢,「知琴,你去回報主子,是蒙托兄弟來了。」侍婢略一猶豫,轉身進屋。

他們——認識!鄭玉緊咬銀牙,看著發生地一切,大腦一片混亂。「為何王妃與這突厥統領竟是舊日相識?為何突厥人會半夜造訪?瓊琚曾說,王在晉陽被突厥重傷,為何王妃卻和這幫賊子糾纏不清?難道王妃……」重重疑問在鄭玉心中翻滾,腳步不由慢慢後移。

不一會兒,那侍婢又走了出來,「放開他!主子吩咐,請蒙托兄弟里面一敘。」

說著,將蒙托帶入房中。

安德王府。

「開門!開門!……」

大門開了一條縫,「大半夜的,誰在嚎啊?」家奴惺忪著眼,怒罵著。

夜風清冷,鄭玉卻已是一身是汗,「我是蘭陵王府的,有要事求見我家王,煩請通稟。」

那家奴听說是蘭陵王府來人,倒是醒來一般,卻沒有立刻開門,「你要尋你家王,怎麼到我們安德王府來了?」

鄭玉一愣,「我家王不正暫住在你們府上嗎?」。

「蘭陵王就過來一夜,第二日清早便去城西大營了。怎麼,你們不知道嗎?」。那家奴滿臉疑惑。

「城西大營?」鄭玉皺著眉,心道︰城門早已關閉,如何能出城呢。

「煩求大哥通稟一聲安德王,就說蘭陵王府有要命的急事,求安德王想法子出城去見下我家王。」

「這……」那家奴拿不定主意。

「我給大哥跪下了……」說著鄭玉撲通一聲跪在府門外。

「好吧,我去稟告我家王,你且稍等。」說著,那家奴關上了門。

半刻鐘後,府門「吱呀呀」地打開,高延宗從里面疾步走了出來。

鄭玉一見,立刻跪在延宗面前,「安德王,王府出了大事,求王帶我出城去見見我家王吧。」說完,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高延宗看著她有些眼生,蹙眉道︰「是什麼大事?怎麼派你一個丫頭前來報信。王府侍衛都做什麼去啦?」

鄭玉張口欲言,望了望四周,又咽了回去。

高延宗厲聲道︰「你不說個明白,如何讓我信你。」

鄭玉咬了咬唇,站了起來,湊到延宗耳邊低低耳語一番。高延宗刷地變了臉色,吼道︰「來人,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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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蘭陵王府。

「將王府團團圍住,未有將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高長恭沉聲發令,盔冑遮去了他的表情,只有一雙眼楮閃著冰冷而又痛苦的光芒。

霎時間,重騎軍將蘭陵王府圍了個嚴嚴實實。

「莫多婁敬顯48,你帶一百護衛立刻入府搜查,不得有誤!」

「王……」莫多婁敬顯眉頭深鎖,「這可是您的府邸。」

高長恭冷喝,「那又如何?搜!」

已有軍士上前拍打王府大門。大門打開,王府侍從一見這等陣勢,頓時愣住。

莫多婁敬顯無奈,領軍沖進府內,號令府中眾人不得走動。

王府親衛本來見軍兵入府,個個很是氣憤,意欲反抗,但卻見這些兵甲竟是自家王親自帶來,不由傻了眼,一時無所適從。

高長恭攜高延宗走進府院中,吩咐親衛,「去搬兩把椅子到院中。」又轉頭對延宗言道︰「事情既然出在我的府中,我亦有嫌,煩請延宗代我搜查訊問。」說著,請高延宗做到上側,自己則坐到下手一邊。

不大會兒功夫,全府的男女老少均被軍兵趕制前院。

「啟稟王,全府人等已全部帶出。」

高長恭冷聲道︰「今夜你等听從安德王調遣,你只向安德王回稟就可,不必問我!」

莫多婁敬顯愣了愣,依言向高延宗又稟報了一次。

高延宗有些尷尬,「四哥,其實不必如此。」

高長恭冷冷道︰「領軍而行,只講國事、戰事,不言家事。」

高延宗無奈,只得正坐發話︰「府中可有遺漏?」

莫多婁敬顯道︰「無有遺漏,除了……」

他偷眼看了一眼長恭,見其閉著眼楮,面無表情,咬牙道︰「除了王妃臥病在床,其貼身婢女在旁服侍,我等未敢驚擾。」

說道「王妃臥病」時,高長恭眼瞼微顫,握著寶劍的手骨節發白。

「這……」延宗猶豫不決,望向長恭。

「無論何人……一並請來。」高長恭開口,聲音有些發啞。

莫多婁敬顯仍有些猶豫,又看向延宗。高延宗嘆口氣,一揮手,莫多婁敬顯跺了跺腳,領命而去。

又過了一會兒,鄭元在煙嵐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只是腳步虛浮,顯然病的不輕。

煙嵐則含著眼淚,對長恭怒目而視。

延宗這些日雖對鄭元有些微詞,但見她病成這般模樣,想起前番她的種種好來,亦有些不忍,忙吩咐軍兵拿了一把椅子過來,讓她坐下回話。

鄭元看了看那把椅子,自嘲地一笑,卻並不落座。

延宗有些尷尬,干咳了兩聲,「四嫂身體違和,還是坐下好些。我等此番前來,只因得到密告,說——府中有人與突厥有所勾結,今夜便有突厥來使入府。四嫂知道,突厥多年來一直是我邊陲之患,其鐵騎曾掠我人畜無數。今日得到這樣密報,我等不能不徹查一番,失禮之處,還望四嫂海涵。」

「哦?咳咳……那我還真是嫌疑重大了。」鄭元冷笑,「可我真不知……咳咳……怎生我府中就會冒出個……突厥奸細。不過今晚……我倒確實見過一個西域故人。」

鄭元似乎很滿意延宗等听到此話時變了顏色,接著道︰「他就住在客房,現下……應該也被帶到前院了。」

「何人?」延宗冷著臉問。

還未等鄭元回答,人群中已有人高喊︰「是小人呀,五殿下!是小人……」說著,一個身穿中衣,約莫四十多歲的胡人,從人群里擠了出來,跪倒在地。

「五殿下,是我啊,您不認識啦?我可不是什麼奸細,冤枉啊,五殿下!」

高延宗定楮一瞧,果然認識,是鄴城唯一的一個胡商,在齊經營西域之物已有二十余年了。鄴城凡要購置西域之物,無不是從他那里得來。便是宮中,也與他時常有著交易。

高延宗有些糊涂了,道︰「你怎麼會在此?」

那人一臉委屈地跪答道︰「六年前,小人受過王妃大恩,又知王妃喜好胡物,所以每從西域歸來都會為王妃帶些。但因王妃說過,四殿下不喜結交富商群小,故而小人從未敢登過府門,每次均是王妃到我店中采辦。上次王妃吩咐,讓我為她多帶些胡酒,我此次歸來依其吩咐帶回三十桶。可是歸來已有十余日,王妃卻一直未來提領,而明日小人又要重回西域了,不免著了急。打听下,得知王妃病了,于是又備了些西域藥材,想一同給王妃送來。我怕白日人多口雜,惹四殿下不快,故而才晚間把胡酒與藥材給王妃送了過來。因與王妃多說了幾句西域的見聞,王妃見天色太晚,就讓小人在客房暫歇下來。怎生就變成突厥奸細了呢?」

高延宗蹙眉對站在傍邊的莫多婁敬顯道︰「去把那鄭玉叫來。」

片刻功夫,鄭玉已被帶到。

高延宗問鄭玉︰「你且看看,你見到的突厥奸細可是此人?」

鄭玉上前瞥了一眼,「回安德王,不是此人。」

那胡商叫道︰「女郎,明明我與你在蒹葭居外相遇,你還當我是刺客,叫來侍衛。怎生現在卻不認識了呢?」

鄭玉怒道︰「那人曾縱兵在陽曲燒殺搶掠,縱是化作灰我也認得。」

那胡商道︰「怪不得你一見我就像仇人似的。可今夜月殘,你怎能看的真切,加之你對胡人本就生恨,看錯更是難免。」

鄭玉叫道︰「我絕沒看錯!不要說那時還借有王妃房中的燭光,就是沒有,我也絕不會認錯,你不是我所見的那個突厥人!」

高延宗瞟了一眼鄭元,道︰「不知王妃有何解釋。」

鄭元淡淡道︰「我說的若與鄭玉姑娘不一致,安德王又信誰呢?其實,我倒有個法子知曉鄭姑娘當時是否真的看清來人。」

「哦?什麼法子?」高延宗有些好奇。

「能否用一用紙筆?」

高延宗立刻吩咐抬來了文案及筆墨。鄭元執筆一揮而就,合起卷軸,轉向鄭玉問道︰「當時你見著那人時與之相去多遠?」

鄭玉冷聲道︰「僅十步之遙。」

「好。」鄭元讓煙嵐將卷軸拿到離鄭玉十步之地,又讓延宗命人熄掉一半火把。「現在光線與那時可是一樣?」

鄭玉不明所以,答道︰「比那時稍亮一些。」

鄭元微微一笑,「無妨。我僅想看一下女郎眼力究竟如何,能否辨清來人。我這畫卷中剛畫了一人,只想讓女郎在此看上一眼,然後告訴大家我所畫是男是女即可。」

鄭玉蹙眉道︰「你若畫的難以辨認我怎生回答?」

「絕對很好辨認。若是你覺得難辨,可多看一會兒,或是告知安德王我畫的人物難分男女。」

鄭玉思索一會兒,點頭答應。鄭元又看向高延宗,延宗亦笑道︰「此法甚好。」

于是鄭元示意煙嵐展開畫卷。

只看了一眼,鄭玉便自信地答道︰「所畫是位書生。」

鄭元道︰「女郎看清了,可……還想多看一會兒。」

鄭玉道︰「不必。已看的明白。」

鄭元淡淡一笑,命煙嵐將畫卷拿回。鄭元接過,放到案上重新展開,請高延宗等眾人上前觀看。

鄭玉亦走向前定楮一看,立時面無人色,倒退數步,跌坐在地上。

延宗嘆道︰「明明是個老婦,女郎卻看做書生,真正好眼力!」

鄭玉哭辯道︰「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只是我听得侍衛喚那人叫‘蒙托’,難道此胡人也叫‘蒙托’不成?」

那胡商接口道︰「不錯,我的全名正是叫巴克烈蒙托。」

鄭玉啞然無語,掩面而泣。

高延宗慚愧道︰「我等未得明察,便來擾了四嫂,實在該死,還請四嫂雅量海涵。至于此女誣陷王侯,我自當依國法將其拔舌,再處流刑。」

鄭元蹙了蹙眉,尚未答話,旁邊一直未開口的高長恭卻突然開口,「鄭玉姑娘只是一時沒有看清,又心系家國,並非存心誣陷。我看是否能從輕發落,就杖其五十如何?」

高延宗看鄭元臉色甚是難看,為難道︰「四哥,此女一言,讓兵馬奔波,又擾得四嫂抱病起身。這樣處罰,未免太輕了些吧?」

鄭元冷冷地看著高長恭道︰「無妨,四殿下認為該如何處罰就如何處罰,我……沒有異議。」

高延宗看看他二人,道︰「好吧,就依四哥之言。」隨即吩咐侍衛將鄭玉拖出去杖責五十。轉身又道︰「如此,不敢擾四嫂休息,我先領兵回轉營中了。四哥,四嫂有病,你今晚就留在府中照料吧。」說完,一抱拳,有些狼狽地匆匆離去。

注︰48《北齊書》雲︰莫多婁敬顯,莫多婁貸文之子,太安狄那人也。強直勤干,少以武力見知。恆從斛律光征討,數有戰功。光每命敬顯前驅,安置營壘,夜中巡察,或達旦不睡。臨敵置陳,亦令敬顯部分將士,造次之間,行伍整肅。深為光所重。位至領軍將軍,恆檢校虞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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