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46章 血戰晉陽城(二)

作者 ︰

次日清晨。

西風淒厲,大雪飄飛。

天地間萬物俱已失去了生機。

風從遠方吹來,很冷,卻夾雜著一聲長長的 哨。

風雪未停, 哨聲嘎然而止。

剎那間,北周與突厥大軍再次鋪天蓋地的向晉陽城涌來,在離城約五里的地方列陣以待。

有小隊上前,直到城下,又吹又打,叫喊吆喝。

高湛摟著美人還未起身,已有軍校來報︰「敵軍叫陣,說若不讓蘭陵王出戰,便踏平晉陽!」

高湛本還迷糊的頭腦立刻清醒過來。「還不與朕更衣!去,叫高長恭在城門候命。」

來人回稟道︰「蘭陵王已在城門恭候聖駕,只等皇命,便可出戰。」

高湛衣服正穿了一半,听了稟報,又將衣服月兌了,重新躺回床上。對身邊內侍言道︰「你去傳朕口諭,著高長恭出城迎敵,至于須帶多少兵馬……他自己看著辦就行了。」

「諾。」內侍領命而去。

高湛則再次抱著美人雲雨一番。

內侍策馬來到北門,見高長恭等人正立在雪中等候,身上已被大雪覆了大半。

內侍宣讀了旨意,又對高長恭小聲言道︰「陛下就不來觀戰了,說您要多少兵馬自己看著辦就可以了。」

高長恭微微苦笑,抱拳道︰「臣遵旨。」

于是點齊兵馬,又對高睿和尉相願交代一番守城事宜,隨即轉身面對三軍,舉起長刀,朗聲言道︰「眾位將士,今北周引突厥虎狼,侵我國土,奪我牛羊,欺我雙親,辱我妻兒!昨日探馬來報,晉陽以北八百里河山,已被掠奪一空,盡成焦土。今我高長恭願以吾血,染敵戰旗,願以吾命,生死一戰。爾等可願與我同往?」

全軍將士熱血澎湃,高呼︰「吾以吾命,誓隨吾王,與敵死戰,不死不休!」

鬼面戴上,「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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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城北面山麓之上矗立著一小隊人馬。

為首一人騎著一匹黝黑發涼的汗血寶馬,濃眉豹眼,滿面虯髯,身穿虎皮戰袍,腰系金玉絲絛,足蹬鹿皮馬靴,器宇不凡。在他身側,是一金盔金甲的白面將軍,鳳眉杏眼,神態疏狂。

為首之人指著遠處晉陽城下的齊軍道︰「齊王,你們說齊國大亂,有機可乘,我們才會跟你們來這里。可是現在你看這齊軍,盔明甲亮,陣型嚴謹,哪里有半分國亂之態?」

宇文憲微笑道︰「可汗,您這話可不像草原男兒說出的。莫非讓昨日蘭陵王一人沖陣嚇破了膽?所以今日讓你的鐵騎都龜縮在這山麓之上。」

阿史那燕都冷笑,「我突厥鐵騎何時有過‘害怕’二字?何況昨日也未讓他全身而歸,多少讓蒙托在他身上留下點記號!只是你等既為盟友,卻對我突厥多有隱瞞,我們不想與這樣的人同戰而已。」

宇文憲笑道︰「我方有何隱瞞,請可汗直言。」

燕都斜睨著他,「比如說幻樓之主到底是生是死?」

宇文憲笑容一僵,轉了話題,「蒙托特勤43自學藝歸來成為突厥第一勇士,為可汗又增一大助力。只是今日為何不見蒙托兄弟?」

燕都冷冷道︰「昨日阿弟被那蘭陵王偷襲中箭,今天我讓他在營中休養。」

宇文憲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繼而又說道︰「我只道是令弟擊傷了蘭陵王,原來是突厥第一勇士被蘭陵王所傷啊……」

燕都怒道︰「他們互有損傷而已!他蘭陵王也好過不到哪去!」

「是麼……」宇文憲瞟了眼山下,「那為何今日迎戰的齊軍仍打出蘭陵王的旗幟?」

燕都臉色青白交替,冷聲道︰「你有空在此與我羅里羅嗦,何不自己去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宇文憲笑道︰「我正有此意!」隨即一拍戰馬,向山下馳去。

燕都在他身後眯起雙眼,滿臉虯髯遮去了他的表情。

宇文憲的馬如同一團紅雲,不消片刻,已來到陣前。

只見兩軍對壘,中間空曠之地正立有兩人兩馬,不知在說些什麼,正是蘭陵王與楊忠之子楊堅。

宇文憲冷冷道︰「他們在說什麼?」

楊忠無奈道︰「犬子叫陣,那蘭陵王出來只與堅兒打了幾個回合,便不知說起什麼來,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宇文憲怒喊道︰「楊堅!疆場之上與敵有何話說?難道要通敵不成!」

而此時楊堅早已是灰頭土臉,只因剛才與高長恭只打了三個回合,卻招招落敗,幸而高長恭未盡全力,出招總留了半分,不然早死在這沙場之上。楊堅自持也是七尺男兒,不願受敵恩惠,故而第四個回合時,勒住戰馬言道︰「你武功遠在我之上,為何對我手下留情!」

高長恭也停了手,「家父曾言,昔日平爾朱之時,我不足周歲,與母親被困亂軍之中,幸得楊忠將軍所救,才免一死。雖楊將軍已投北周,但救命之恩不能不報,故而今日我讓你十招,就算還當年之恩。」

楊堅喪氣道︰「被你讓去十招,就算後面勝了,那也是勝之不武。何況你就是讓我二十招,我也未必能勝!」

高長恭坦然笑道︰「勝即是勝,敗即是敗,無論過程,結果才最重要,何況是我長恭欠你楊家,自願讓去十招,少將軍完全不必介懷。而這畢竟是疆場對決,事關國家,十招過後,我高長恭也絕不會再相讓半分。少將軍若有疑慮,可回去換將來戰。」

楊堅略一思索,笑道︰「不如這樣,我反正打不過你,不如我們以口對招,也好看看我到底有無機會取勝?」

高長恭略微一愣,即爽快答道︰「好!」

于是二人口述其招,到宇文憲叫時,已過了百招,而無一招楊堅能佔到上風。

楊堅撥馬,「我輸了,你的不殺之恩,我楊堅記下了。」

長恭溫言道︰「少將軍,統兵征戰其主帥並不在勇,而在謀。所以勇武之事,將軍自不必在意!」

楊堅回到陣中,宇文憲怒道︰「你方才在做什麼?」

楊堅跪答︰「回齊王,我武藝不精,不是蘭陵王的對手。他念及當年爾朱之亂時,父親對其救命之恩,對我手下留情,後來我們口述對招,我依然是輸。」

「你可知,我可治你通敵之罪!」宇文憲咬牙切齒。

「請齊王降罪!」

宇文憲氣的臉色發青,「你……罷了,看在你們一路來攻城拔寨的份上,此次我不再追究,若有再犯,我定斬不饒。」

而後對身邊一魁梧戰將道︰「康洛,你去會會蘭陵王。突厥可汗言,昨日一戰,高長恭左肋被蒙托所傷,你此番上陣知道怎麼做了?」

康洛道︰「末將記下了。」

宇文憲冷著臉,「兩軍交戰不是孩童斗氣,手下不可有半分容情,你若再如楊堅一般,我定斬你!」

「末將遵令!」隨即提起銅錘躍馬而去。

宇文憲緊緊盯著前方戰況,欲從高長恭的一招一式中尋到破綻,卻只見他行動迅猛,招招酣暢淋灕,哪有半分受過傷的樣子。一時間,宇文憲不覺迷惑起來。

就在此時,戰場上康洛大吼一聲,掄起手中銅棍,橫掃高長恭腰側。從剛才的幾招中,高長恭已知康洛天生神力,不敢硬拼,豎起長刀用力一撥,只听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好力氣!」長恭暗叫,左肋隱隱作痛,怕是傷口已裂。趁二馬相錯之際,長恭身體後仰,長刀兜回反切,來勢之速,快如閃電,勁力沉雄,重如泰山。康洛未料此招,不及閃避,被長刀的刀背實實擊中後腦,一顆頭顱瞬時化為一團爛泥,降下滿天血雨。坐下馬無人駕馭,拖著一具無頭尸體落荒狂奔而去。

陣前宇文憲看得臉色發青,咬牙道︰「王杰、田弘,你二人一起上!」

于是二將一起沖殺出去。

高長恭知自己傷口迸裂,不能久戰,見二將一同前來,于是雙腿猛然一夾坐下戰馬的月復部,白色駿馬一聲長嘶,宛如一道閃電向對面全速沖去。手中長刀宛如一條銀龍,舞起千萬道虛影,鋪天蓋地的向他二人身體罩落下來,一時間幌花人眼,竟是分辨不出那一道才是真的。王杰二人勉力招架,毫無還手之力。

宇文憲在下面看得發急,突然傍邊一人言道︰「讓末將去助二位將軍。」

宇文憲回身一看,正是柱國將軍李穆,不覺大喜,「好,你去助他二人!」

李穆得令,沖出軍陣。

再看田宏,身前寒光掠過,還沒來得及側過身來,後肩便被高長恭的長刀削中,他眼前一黑翻身落馬。

高長恭馬向前沖,提刀便砍,幸而李穆及時趕到,一聲大喝,手中長槍掄起一片銀弧,猛地朝高長恭當頭砸下。高長恭見來勢凶猛,身上有傷不敢硬接,急撥馬韁斜沖開去,長刀斜斜上撩,架住來槍使個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將之蕩了開去。

李穆喊道︰「王將軍,這里有我,還不快快帶田將軍離開!」

王杰急忙趁著空當探身將田宏夾于自己馬上,回轉己方軍陣。

李穆大喝一聲,攜帶一股勇往直前的氣勢直刺高長恭當胸。

高長恭見他雖是雙手持槍沖來,但隱見他右手青筋暴露,左手卻是虛握,知道這一槍必留後手,兩馬交錯時自己倘若避向任何一方,他必可趁自己重心不穩騰出左手來生擒自己。

眼看疾若游龍的槍尖已到胸口尺余處,高長恭仰後便倒,左手抽出純鈞劍,平平削過身前。果然李穆如他所料伸過來擒他卻被逼得無功撤回。

李穆想不到他竟有此一招,見勢在必得的一擊落空,不待兩馬交錯而過,立時提起全力氣貫雙臂回槍橫掃,口中大喝︰「橫掃千軍!」氣勢如若奔雷。

這一槍高長恭避無可避,只得硬接。當下緊咬牙關,收劍握刀,猛提體內真氣貫注于刀身,與來槍硬生生撞在一處。

「叮!」兵刃交擊處火花四濺,李穆長槍被蕩飛開去,在空中飛旋回轉數圈後,直插于地面之上。

李穆手中沒了兵器,急忙撥轉馬頭,向自己陣中奔去。

高長恭並未追趕,回轉自己陣前,舉起長刀,高喝一聲︰「婦人之兵,如何敵我虎狼之幫!」聲音洪亮,隨風飄散,十余里戰場之上,無不听得清清楚楚。

宇文憲氣的臉色發白,加之看到阿史那燕都立于北山之上冷冷觀望,心知若此戰失利,突厥必尋機會退去。無奈之下,戰旗一揮,周軍步兵方陣,便向齊軍沖殺過來。

見敵兵沖殺過來,高長恭身後將領都欲立刻迎戰,長恭冷靜道︰「段公有言,步兵力量有限,積雪又厚,不便於作戰,不如只列陣相持。敵人遠來疲勞,待他們沖到我方陣營,已是強弩之末,自然容易打垮。」

于是齊兵不動,待疲憊的北周步兵攻到北齊軍陣前時,長恭大臂一揮,北齊精銳騎兵,如猛虎一般向周軍殺去。

騎兵對陣步兵,那不叫戰爭,而叫屠殺!

一時間,周軍大敗。

在北山上觀戰的阿史那燕都,扯了扯嘴角,便鳴金收兵回了西山大營。

周軍失去外援,潰不成軍。

望著奔逃而去的周軍,高長恭卻勒住戰馬。

「王,為何不追?」部下不解。

「窮寇莫追!何況不知何故,突厥未曾出戰,但他畢竟有十萬鐵騎,若我孤軍深入,或將其逼入窮巷,怕反受一擊。傳令!收兵!」

晉陽城上歡聲雷動,首戰告捷,無不振奮。

一回到城中,在城上觀戰的眾臣均上前恭賀。

高長恭勉強摘下面具,方才硬接李穆一槍,讓自己傷上加傷,只是陣前不能讓周軍看出端倪,硬是將一口鮮血吞了回去。後又與周軍沖陣對殺,全憑提在胸中的一口真氣,可是現在……高長恭已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高孝琬見他臉色不對,一個箭步來到馬前,伸手扣住韁繩,笑道︰「四弟初戰告捷,當與兄弟大喝三百杯,來來來,哥哥予你牽馬,我們去你帳中痛飲一番!」

說著將高長恭的馬拉著就走。旁邊眾人看了只道他們兄弟相歡,均是大笑。

行到僻靜無人處,高長恭「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栽下馬來。幸而高孝琬在旁一把接住,驚呼︰「四弟!」高長恭卻無半點反應,已然暈厥。

高孝琬將其抱起,翻身上馬,向長恭大營疾馳而去。

一入大帳,就看見韓旭早已等候多時。

高孝琬知其神醫,不由一愣,「你早知道?」

韓旭搖頭嘆息,「我昨日便說過他若與人動武,無異于送死之舉,可惜無人听勸。」

一邊說著,一邊往長恭嘴里塞入兩粒藥丸,然後開始檢查傷勢。

高孝琬聲音發顫,「怎樣?」

韓旭面色沉重,「髒腑受內力所創,又失血太多,怕危及性命。」

高孝琬腿一軟,一個趔趄,險些栽倒,紅著眼道︰「他不能死!」

「我知道……知道……若救不了他,有人會要我的命。」韓旭忽望著高孝琬,「我需要與之相近的鮮血,或能救治。」

「用我的。我們本是兄弟,應當相近。」

韓旭看了看他,拿出一根鋼針,刺破了孝琬的手指,又扎了長恭手指,將其血液相融,見未有凝結,才笑道︰「好,有勞王了。」

「你的醫術與眾不同。」高孝琬望著韓旭救治,滿臉驚詫。

韓旭微微一笑,「我的醫術大半為王妃所授,只是她不肯認我這個弟子罷了。」

「王妃?你是說鄭氏?」

「是。」

高孝琬輕笑一聲,「當年父王便稱此女是一奇跡,若為男兒,當可問鼎天下,可謂——不可不除之人,幸而是一女子。父王對下一向嚴厲,難有夸贊之詞,就是我等兄弟,也難得父王夸獎,可卻數次在嫡母面前對此女贊不絕口。當時本王听了,滿心不服。只是這些年下來,隨著知道的越多,就越有父王當年的感覺。只是不知她嫁于四弟,終進了高門,是幸還是不幸?」

韓旭原本正在對長恭施針的手略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淡淡答道︰「對你北齊,當屬大幸,但對王妃,怕是大不幸。」

高孝琬失笑,「喂,我四弟不差,也不算辱沒那鄭家小女。」

韓旭冷笑一聲,「可你高氏實在不敢恭維!」

「你這話出去可是要掉腦袋的。」高孝琬好笑地看著他。

「我韓旭孑然一身,即便掉了腦袋,無非碗大的疤,有何所懼?」韓旭滿不在乎。

高孝琬大笑,「好氣魄!看你不似醫者,倒似個俠士。」

「仗劍快意恩仇,懸壺往來濟世,正是韓某畢生所求。」

「果然。其實我十分羨慕你。我也想拋下家國,投身江湖,快意人生。只可惜這身朝服,這個姓氏,終是要束縛我的一生。」高孝琬看著韓旭,語氣真誠。

韓旭神情有些黯然,「人生在世,又有誰能做到不被束縛?縱如主子那般聰慧絕倫的,最終也是自縛其身,辛苦掙扎而已,又遑論我等。」

高孝琬听著他的話陷入沉思。

施針完畢,韓旭吩咐瓊琚道︰「等你家殿下醒來,你告訴他,此瓶中的藥丸,一日三粒,和溫水服下。你再給他多備些補血的食物。」想了想,又補充道︰「若他再戰,你便去我那里通知我,切記!」

瓊琚一一應下,韓旭遂告辭離去。

注︰43古代突厥是北亞游牧民族。「可汗」為最高首領,其子弟稱「特勤」,將領稱「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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