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25章 山雨欲來

作者 ︰

晨曦初現,清晨的第一縷日光射入窗欞,帶來絲絲暖意。

鄭元被門口一聲驚呼吵醒,眼眸微睜,滿目惺忪。

耳邊傳來煙嵐有些結巴的聲音,「殿……叩見殿下……」

接著,長恭低聲吩咐了些什麼,听不真切。

鄭元仍覺睡意沉沉,翻了個身,打算繼續夢好。心里不住抱怨煙嵐,不就是踫見長恭,有什麼可大驚小怪。身子翻轉,一絲涼風從被口透入,鄭元下意識去拉扯領口,卻發覺自己一絲未掛,突然想起昨夜和長恭……一瞬間徹底清醒過來。

鄭元只覺有團火焰在臉上燒著,偷眼掃視了一下屋內,還好只剩自己一人。昨日散落一地的衣衫已被整齊地擺放在床邊。想到剛才兩人的聲音是從門口傳來,想必長恭已經起身前去軍營了。還好走了,鄭元松了口氣,要是尚在這里,她還真不知如何面對。

雖然前世的鄭元也有過一夜激情,但無關感情,只為紓解心中的郁結、工作的壓力。像昨夜這種身心融合的經歷還是第一次。

接著又想到煙嵐無緣無故的驚呼和結巴,她是唯一知道鄭元和長恭同屋不同室的人,想必今早本是來伺候鄭元洗漱,卻在內室門口撞見長恭出去,難怪會大驚小怪。

鄭元頓時覺得仿佛已被人看見了自己未著片縷的模樣,大窘的將頭也縮進被子,卻忍不住「啊——」的一聲慘叫。

門,應聲而開,煙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小姐,怎麼了?」

鄭元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低聲警告,「別叫了,我很好,沒事!你先出去,等我喚你再進來。」她可不想煙嵐真的看到自己一絲未掛的模樣。

煙嵐怪怪地看著鄭元,「小姐,你……」想想終是沒說什麼,退了出去。

等整理得差不多時,鄭元喚煙嵐進來梳頭,自己則隨手拿著一個簪子把玩。

「小姐,今早洛陽府中托人捎來口信,說大郎君不日要來並州。」煙嵐一邊靈巧地給鄭元梳著發髻,一邊叨念。

鄭元下意識的攥住把玩的玉簪,「哥哥?他來並州?可說了是因何事?是什麼人傳的話?」

「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殷實漢子,操的本地口音,不曾見過。他也沒細說,好像是大郎君要遠足,經過並州,來看看小姐吧。」煙嵐努力的想著,不自覺的停下了梳頭的動作。

鄭元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思索著這期間歷史上的大事。

現下是天保十年臘月,離歷史上宇文毓的被害尚有五個多月,離高演篡位也還有八個多月。兄長現在遠足……

思索片刻,鄭元的眼楮漸漸清明。

「煙嵐,準備一下,陪我出城。」鄭元興高采烈。

煙嵐的小臉卻皺到一起,「小姐——殿下軍營可不準女眷入內的!」

鄭元立時滿臉黑線,「誰說我要去他軍營?」

「那小姐出城……」

鄭元笑嘻嘻道︰「去看看上次見著的那些農戶今年能否過個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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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尚朝霞滿天,轉眼卻又下起了雪。

並州城內外銀妝素裹,煞是好看,只是百姓走在路上不免咒罵幾句天氣,天寒衣少,走路分外辛苦。

一輛精致而不華麗張揚的馬車,緩緩駛出了並州西門。

小小的村落,冒著白煙的煙囪,孩子們愉悅的歡笑,無不勾勒出一副安寧平和的溫暖景象。

馬車駛進村落,立刻引來孩子們的嬉鬧追逐。

馬車漸停,從村落中走出十幾個衣著粗陋農家漢子。為首的男子四十來歲,留著厚厚的大胡子,一張老實粗狂的臉。

「竹夫人,大冷的天,您怎麼來了?」那些漢子並不知鄭元的身份,他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說自己名「竹」,看她裝扮,知道應該已嫁了人,所以村子里的人都稱她竹夫人。

「我是來看看你們年貨可都備齊了?」鄭元笑意融融。

「托夫人的福,自夫人教了我們什麼‘循環農業’,又教我們建池蓄水,我等今年耕畜兩豐收,好的不行啊!年貨自然備齊。」為首漢子忙不迭地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那就好,近日可有人借住于你們村上?」

「有有……夫人怎麼知道?那人是位夫子,又是神醫,長得似仙人似的。難不成夫人認識?」為首漢子奇怪道。

「是啊,是位故人。麻煩大叔請他出來一見。」

「好,好。夫人稍等,我這就去和他說。」那漢子急急忙忙向村落深處跑去。

不一會,一位身著藍衫,外披裘氅的青年從村中走出。他眉眼含笑,肌膚如同水晶一般剔透,仿佛不是從樸實村落中出來,而是從天宮中降臨一般。

「旭——」鄭元含笑輕呼。

青年笑的百花齊放,身形微動,已在馬車之上。

村中眾人咋舌,心道,果然是仙!

茂密的雪松樺林,一顆一顆地在雪地里蔓延,讓這樣的白雪世界里,有了一種勃然生機。

馬車沿著林邊小路前行,終在空曠之處停下。

馬車上,韓旭正在為鄭元診脈。

「旭——宛郁可好?」鄭元睜開眼楮,笑得輕柔。

「宛郁很好,可主子不好,主子什麼時候能只關心自己就好了。」韓旭蹙眉。

鄭元輕嘆,「你的醫術一半是我所傳,我怎能不自知自己身體。只是諸事煩憂,又怎能真的放下。就如宛郁,難道你能放下?」

韓旭笑容苦澀,「我放不下,宛郁放不下,大哥也放不下,我們注定彼此折磨,注定被世人所不容……」

「自那年我在江南見到你們兄妹三人,就知道——即便世上有萬千良藥,也治不了你們的心病。只是,既然你們都已知曉彼此心意,又何苦在意世人目光。依心而行,方能獲得解月兌。」鄭元幽幽勸道。

韓旭神情沒落,「談何容易……」

鄭元見他如此,也不再勸,轉了話題。「你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韓旭收住心神,帶著一絲好奇,「主子怎知是我來了?」

鄭元啐罵,「虧我栽培你這些年,把一身本領傾囊相授,你倒好,除了個醫術,其他半點也沒學著!你今早遣那村中農人幫你送信,不就是讓我知道是你來了嗎?」。

看韓旭仍是不解,鄭元搖頭嘆息,「並州乃軍事重鎮,雖在肅的掌控之下,但各路眼楮還是太多。這個村落地處偏僻,農人殷誠老實,對外來客又非常熱情,是以當初選擇此村作為你們來訪落腳之處。但知曉此處的不出五人。若是哥哥他們,都與燕雲十八騎相熟,而他們一直在我身邊,自可通過燕雲十八騎與我聯系,哪需像你這般。」

韓旭瞅著她,尷尬地笑,「看來我真是不可教啊……」

鄭元滿意地笑了,「說吧,到底何事?」

韓旭正色,「一件事今早已讓那人傳過話了,大公子確要來並州。另一件就是——大公子這段時日陸續將幻樓全部武力都調往北周,師傅幾番阻止都無效,才命我來找主子商議。」

鄭元听了臉色鐵青,沉默半響,終緩緩言道︰「我已不再是幻樓中人……不便再管其中事物。大哥才是幻樓之主,你們即使有異議……也應去與他商榷。日後這些事,不用再來找我了。」

「可是大公子要讓幻樓涉足廟堂之爭!主子不是說過,幻樓決不牽扯廟堂之事,只因此中爭奪,無論輸贏,都需鮮血浸染。主子也說過,幻樓是商號,做的是生意,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買賣不能做,不可做。難道如今不是?」韓旭挑眉。

鄭元的聲音很涼,「是。但那是因我是幻樓之主,為幻樓作出決定。而今大哥是他的主人,自然有他的考量。也許大哥來並州時,我會問他,會勸他,但若他真如此決定,我亦會尊重他。」

「主子難道不知北周現在局勢?勝敗五五對開!如此全力一搏,風險太大。如若失利,幻樓將一蹶不振!」韓旭憂心忡忡。

鄭元閉上眼楮,不再言語,似是極為疲倦。

韓旭看了,將自己要說的話又咽回肚里,只是直直地看瞅著她。

良久,鄭元終于發聲,「我不是幻樓的人,但鳳樓主是,去找他……他會有辦法。」

「是。」韓旭展眉,頓了一頓,又言道︰「屬下無能——明知主子不該勞心,還總要主子費盡心神。」

鄭元眼神清淡,望向遠處的山林,「旭——過些時日,你再來我這里一趟好嗎?」。

「是。」

「還有,幫我問你白師傅一句話——金蛭之絲——十年後會怎樣?」

韓旭心中一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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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長安。

魯國公府。

後園之中梅香暗沉,宇文邕默默坐在梅樹下的石桌前,一言不發。

園內再無旁人,只有隱隱約約的梅香浮動,宇文邕臉色沉郁,望著桌上一局殘棋,過了良久,深深嘆了口氣。

「……你……並無選擇余地……」恍惚間,記起有人在耳邊輕柔地言道,「阿邕……阿邕,這世上從無天降的餡餅。你想得到的……太多,又怎能再做好人?」

那悅耳的聲音在他恍惚之間變得越來越冰冷,「其實,今日局勢……你早有所料,但卻沒有阻止毓。沒有阻止他親政,沒有阻止他此番布局擊殺宇文護……你知道……宇文護的實力,知道……在未除去他的八大影衛之前,你們根本沒有勝算。」

他听到他自己的聲音,非常僵硬,「我不是……不想勸大哥,只是知道……即便勸了,他也不會听。他……與那人有著殺妻之恨,我……根本無力阻止。」

那人輕輕地笑,「是……嗎?放心,正因你沒有阻止,我才會……死心塌地奉你為主。……因為……你不再善心……已化為魔!」

他滯住,「我……」

那聲音滑膩柔美,「……因為……宇文護本就是魔,想要對付妖魔……容不下一絲善心。必……自身先入地獄……化身為魔,才能與魔相爭。更何況,自古以來……能最終坐擁天下的……都不是佛!」

宇文邕的聲音冷了起來,「你想怎麼做?」

那聲音仍舊柔美,「什麼也不做。」

宇文邕音色發啞,「我……並不想毓……死!你……可有辦法。」

「沒有!」那聲音答得干脆,「何況,你早已知道……此局……他必須死。」

宇文邕微微一怔,為之語塞,「你……為什麼……為什麼你我……都要變成如此模樣?我好懷念……年少時……大哥吹簫,你舞劍,三哥與我對弈棋局……伽蘭與伽羅在園中起舞弄蝶……」

那聲音滯了一滯,「……回不去了……」

不知不覺,宇文邕緩緩嘆了口氣,平生第一次,他難以面對自己、也難以面對親人、更難以面對將來。

「邕——」一聲溫柔的輕呼,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宇文邕溫柔一笑,「娥姿,你產後身子不好,大冷的天,怎麼到園中來了?」

李娥姿淡淡地笑,讓丫鬟在石桌上擺上幾個精致小菜,又拿來一壺酒。

宇文邕笑了起來,自斟一杯,園內立刻充滿了馥郁清冷的酒香。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細心的女人?」言罷,他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李娥姿陪著做了下來,宇文邕皺起眉頭,「石凳很涼……」

「涼不過殿下的心。」李娥姿凝視著宇文邕。

宇文邕唇角微勾,柔聲道︰「哦?我的心……怎會涼。」

李娥姿輕輕嘆了口氣,「殿下本是重情重義之人,怕是現在要有違自己的心性,所以才會心涼,才會在這里發了兩個時辰的呆。」

宇文邕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是在這里想……父子之間……親人之間……朋友之間,究竟要怎麼做……才不會讓大家都失望?」

「想到了嗎?」。

宇文邕再喝一杯,含笑道「沒有。」

李娥姿端起酒杯,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卻被宇文邕伸手給拿了過去。「你現下不適合飲酒。」說著將這杯酒又喝了進去。

李娥姿看著他,「殿下想醉?」

宇文邕苦笑,「只怕不能。我酒量一向很好,幾乎從來不醉。」

李娥姿微微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柔聲道︰「殿下不要……不要把自己逼得太苦。其實……殿下不是想不到……不讓大家都失望的辦法,只是想不到……讓大家都不失望的辦法。可是殿下……天下又怎能有十全十美之事?」

宇文邕笑了起來,他的唇緩緩離開杯酒的杯緣,臉頰微有酒暈,笑顏如染雲霞,「我在想……如果一個人的命可以換得錦繡江山,換得千萬人的安居樂業,那為什麼不能拿去換?」

李娥姿嘆息道︰「你不是早有答案了嗎?你只是……覺得傷心,因為你有‘不換’的心和‘不得不換’的心……所以你傷心,你想喝酒,你想喝醉。」

宇文邕又倒了一杯酒,淺淺地笑,「……不得不換……不得不換……如果將來,我連你……或是你的朋友……也拿去換些什麼……你會怎樣?」

李娥姿盈盈而笑,「若是拿我……那換了便換了,我無有抱怨。若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本就不多……」她握縴薄的酒杯,悠悠嘆了口氣,「我自當拿命去賠,不會怪你。」

宇文邕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微微一笑︰「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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