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十章 幻樓

作者 ︰

洛陽,幻樓。

「三公子饒命,三公子饒命,我德福為幻樓當牛做馬這麼多年,你不能這樣對我啊,三公子——」一串淒厲的長嚎傳來,叫聲在棲霞居內綿綿回響。

「為幻樓當牛做馬這麼多年?是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惜啊,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私吞如此之巨的布施銀兩!銀兩,我並不討厭有人私拿些去,人總是有些自私的,所以預計布施銀子的時候,便已把水分計算了進去。可惜你的胃口太大!大到我喂不飽你。德福啊德福,你真不配這‘德福’二字!」棲霞居數進重幔之後,一個柔軟的語音慢慢地道,「廢了他的武功,沒其財產,派人看他行乞十年,否則,」他的聲音因氣虛而無力,猶如一縷幽魂,「——死——」

棲霞居的正堂立著一名黑衣勁裝的青年,聞言之後,微微躬身,沉聲應︰「尊令。」倏忽之間,人已消失。如此身手,竟甘為奴僕。從他的言語神態看來,極其尊敬這位「三公子」,尊敬得近乎崇拜。

「幻樓」是個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號,旗下做了珠寶生意、綢緞生意、藥材生意等等世上最賺錢的營生,短短七年之間生意做遍周、齊、陳三國,甚至北入突厥、契丹,西進西域。銀錢之巨,可謂富可敵國;藏品之珍,可謂天下無雙。但幻樓最出名的不是其富、其珍,而是幻樓的「一樓」、「二劍」、「三公子」,「五絕」、「八藝」、「十三剎」。「一樓」自然指的就是「幻樓」,五年前開始在洛陽建造,歷時五載完工,為天下第一高樓,同時也是幻樓的本部所在。「二劍」指的是「北冥劍」和「鳳血劍」,這本是武林神話中的正邪之劍。關于他們的傳奇歷經百年依舊為江湖中人津津樂道。「北冥劍」為天地正氣之劍,它的傳人不但武功天下難有出其右者,德行歷代也備受人推崇。而「鳳血劍」則被稱為滅世邪魔之劍,傳說此劍是以歷代劍主的精血養活,練成此劍可無敵于天下。它的歷代主人,也都是妖魅至極的人物,隨自己性情而為。天下任何人與事,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都無法左右其行為。而今這兩柄劍的主人卻同為幻樓屬下,听一人之令,那人便是「三公子」。「五絕」是幻樓擁有的五件絕世之物,分是「落雲錦」、「棲霞紗」、「青玉丸」、「碧紅珠」、「純鈞劍」,均是世間難尋。「八藝」是幻樓創出的營生技藝,分別為「藥藝」、「香藝」、「舞藝」、「廚藝」、「彩藝」、「織藝」、「農藝」、「鐵藝」。「十三剎」為幻樓最隱秘的十三名護衛,年歲不祥,也未在江湖中出現過。但決不能因此而輕視他們,相傳他們每人都懷有絕世武藝,且對幻樓中心不二。當年幻樓初入突厥,被其不容,突厥可汗言,若能戰敗他旗下三十六勇士,便可在突厥自由經商,不受限制。結果單憑「十三剎」中兩人,就將所有突厥勇士全部擊敗,令可汗震驚,也打通了突厥商路。但「幻樓」最有名的,還是它的主事——三公子。

「三公子」有兩個解釋,其一是創辦幻樓之人實際上是兄弟三人。大公子阮傲雪,豪邁大氣,幻樓對外交際之事大多由他出面,為幻樓的手與嘴。二公子阮傲梅,沉穩內斂,投身仕途,因而極少在樓中露面。至于他官場上所用姓名更是無人知曉,他為幻樓之眼,打探上下各種消息。三公子阮竹,他便是「三公子」的第二種解釋。他是幻樓的謀士,是幻樓的頭腦,是幻樓真正當家主事之人。幻樓的營生技藝大都為這「三公子」所創。

「三公子」——天下聞名。八歲,他已協助大哥創「幻樓」,列「八藝」,名揚天下。而今卻以另一項才能再度揚名,令天下為之敬畏,那便是他理事之能。四年前江湖有「燕雲十八騎」,縱橫漠北,殺人越貨,武功絕倫,黑白兩道莫不聞風喪膽。一次三公子北行突厥,開漠北商線,他們本來劫掠,但和公子一夜長談之後,竟入了幻樓,為其所用,那一年,阮竹十一歲。他十二歲正是掌管幻樓,十四歲時幻樓名列天下商號之首,為天下首富。幻樓樹大招風,幾年間經歷大小風波無數,但只要「三公子」在,便能安然而度。三公子之能,已成神話。

棲霞居數進重幔之後,是一間靜室,這靜室外頭毫不出奇,里頭卻是明珠為燈,白玉做榻,翡翠瓖椅,此外杯碗茶具,亦都是精雕細琢,以絕好佳瓷燒制而成。雖然只有一軟榻,一矮幾,旁邊兩把木椅,但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絕品。靜室中藥香裊然。

靜室的榻上靠著一個人,卻一個並不美麗的女子,未施半點脂粉。她的眉太濃,據說這有戾氣;她的眼也沒有什麼流盼的風情,她的皮膚清湛而蒼白。她低垂著眼,雪白如玉的手指揭開一個白瓷水滴玉蘭杯的盞頂,往里頭放了些茶葉。那茶葉一放,滿屋頓時充滿淡雅之極的幽香。有誰能想到,被天下推崇至極的「三公子」其實竟是一名女子,還是一名長相普通的病弱女子!

「累了麼?」矮幾邊的金絲楠木椅里坐著一名公子,身穿水墨儒衫,身材頎長,十分的瀟灑倜儻。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喚道,聲音出奇地溫柔。「我讓他們明日再來?」阮傲雪最清楚不過自己妹妹的身子荏弱,偏生又才智縱橫,勞碌不已。

「今日事,今日畢。」阮竹閉上了眼楮,以手扶額,似是疲憊。「——況我明日還要北上。叫他們進來——」語音幽柔,少了些生氣。阮傲雪嘆了口氣,一揮手,一名黑衣人輕輕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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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華此時正立在棲霞居正堂之上,她跟隨三公子已有四年,她的性命是三公子所救,連她的名字也是三公子所賜,說是為了紀念他的一個朋友。所以雖說改名,卻並不覺得不可,這個名字被三公子念著,想必是一個對其非常重要之人。棲霞居,她來的也不止一次了,那股藥香,那個幽柔的聲音,那種洞悉一切的智慧和那具有令人信服的魄力,依然讓她感到三公子不是可以用言語形容的。

記得四年前的那個秋夜,自己心灰意冷,投于東湖。本以為就此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卻不料再度轉醒。

抬起眼,朦朧中自己似乎置于一游船之上。身邊有一軟榻,榻上有一少年,而自己就在榻前的船板上。她不想連「死」也是這般不易,不由嘆息。

「為什麼救我?何必救我!」她被人所救,卻並不感謝。

「你死,唯令愛你者痛而恨你者快。若此便是你所求,大可再死一次,我必不救!」此話說得甚為冷淡,卻令她驚醒。

她本青樓名妓,名噪一時,卻依然女兒心思,苦覓良人,帶自己月兌離苦海。終于等到一天可以從良,可惜高門又怎能容自己這卑賤之身。就連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被抱至夫人處撫養,自己想見一眼都難。想著自己日後淒慘命運,便覺得萬念俱灰,于是投湖自盡。可是如今一想,自己孩子除自己真心疼惜外,誰又會真的疼愛。夫人無子才抱其撫養,日後若有自己孩子,哪還會再疼別人的孩子。自己若死,唯一受痛之人怕只有自己的孩子了。

一句話讓她絕了求死之心。因難以再回那高門之中,便就此投身那少年所創幻樓,學習經商之術。好在自己還算尚有悟性,在那三公子的指導之下,如今已然可獨擋一面。她終于可以抬頭挺胸做人!

同時,她可運用幻樓之力,處處監察自己孩子的冷暖,在他需要時及時給予幫助。她第一次知道,一名女子也可以不依附男人獨自生存,而且是有尊嚴的生存于世。她的生命變得簡單幸福,而這種幸福,卻是三公子所賜。

她知道三公子就在里面。

室內永遠的藥香裊裊,永遠的簾幔低垂,永遠看不清公子的容色,永遠只听得到那幽柔的聲音。

「秦樓主?」

「是。」秦灼華定了定神,「今年各種香料成本上揚不少,灼華此次前來,是想問公子是否提價?」

「那你經營的如何?」

「本樓經營尚可,結余下來四十三萬八千兩銀子,其中十萬兩留作本樓明年采購成本。還有十萬兩依公子囑托給了幻草堂以供贈藥之需。五千兩用于裝點門面,還余二十三萬三千兩交與總樓。不提價,我樓亦可經營。」

「這種事情日後你自拿主意就可,不必問我。」

「是。」

「你去領五萬兩銀子作為樓中兄弟今年紅利。還有——與丞相楊愔不要交往過密,他不是你能應付的。」

秦灼華心頭一凜︰「是。」

「還有——今年無論各地生意如何,都交由底下去辦。你——不要離開鄴城!切記!」

秦灼華心頭一驚,深知三公子平時遇到再大事情語氣也多是漫不經心。此番語調如此慎重,必有驚天動地的大事要發生。本想問明白些,誰知還未張口,便听到另一個聲音道︰「你下去吧!」

秦灼華這才發現,原來大公子今日也在,而且口氣甚為不好。她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唉——,大哥何必如此。」

「你要處理之事還甚多,無須與她多言。」阮傲雪將沏好的茶遞了過去。

阮竹接過,無奈搖頭。

「你此番北上,還是讓師傅與你同行吧。」

「不,簫叔叔跟你南下!此番你去南陳之事變數太多,他跟你去,我比較放心。」

「你放心,我不放心!你不要告訴我你只想去並、幽二州商行查看,決策于千里之外本就是你所長。你真正目的在西汾州對不對?因為現在兩國大軍在那里對持,因為你昨天收到相願的急報,想必那高長恭也去了那里,所以你擔心了,所以你不顧自己身體,不顧危險也要去那里是不是?」

「哥哥還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阮竹笑得開心,「我只是一商賈,兩國交戰與我何干?更何況,他是我何人?他所經之戰不下百場,我幾時為他擔過心?又何必為他擔心?」

「你——」阮傲雪氣結,「我說不過你,只知道你此去不妥!管你何人,到了戰火之地都是一樣,只有生死二字!你可明白?」

「明白,當然明白!」阮竹笑得眉眼彎了起來,「此次我帶著燕雲十八騎,還有鳳血明日也回來了,可與我同行。不知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鳳血?那不男不女的妖魅,你和他同行我才最不放心!」

「哥哥不要如此說他,我視他為友,就不希望別人如此說他!你們都是我珍視的人,我只希望你們都好而已。」阮竹神情嚴肅起來。

「要我們好——首先你好才行。」阮傲雪幽幽地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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