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九章 西汾

作者 ︰

「四哥,讓我怎麼說你!自己成這般模樣了還每日給那丫頭寫信?不說那日你堂堂皇子之尊,任那斛律將軍說杖責就杖責了,半句辯駁都沒有。現在更好,竟每日趴在榻上給那丫頭寫信!你都已寫了七八封了,可那丫頭給你回過一封沒有?況你受責,全是她的緣故,可她倒好,半句問候也沒有。真不知你是中了她什麼邪,三哥說她是妖女一點也不為過。」

「五弟!不可胡言!人家好端端姑娘的名聲全被你們給糟蹋了。那日被責,原就是我誤了卯,依軍法本當責罰,我豈能有半句怨言。這番責罰元兒那日早有所料,若再派人來問,反倒虛偽。更何況,她早已給我治療外傷的良藥,比起你們每日來我這里嗦一番有用許多。至于寫信之事,本就是我要寫,她回與不回我並不在意,又怎能怨到她的身上。」

長恭說著,手卻沒停,轉眼一封書信已成,投進信封,正要喚親衛送走,卻不料被延宗奪走,嬉笑道︰「我們兄弟來看你是嗦,比不上那丫頭良藥,如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感謝這方良藥的。」

長恭惱恨,立刻起身來搶,但身體疼痛難忍,差點倒地。幸而瓊琚在旁攙扶,方才站住。延宗見他如此,有些不好意思,「好了,好了!我不看便是,誰知你寫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長恭听得大怒,臉色也有些發白,「什麼叫見不得人?兄弟間自損也就罷了,偏偏拉上別人。如此毀人清譽,以後讓人家如何自處?」

「行行行,四哥別氣,是我說錯了還不行麼?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巷間傳聞早有,也不是獨我今日一人說。四哥想要保全她名聲,日後自個娶了她不就行了。」

倒是長恭听了此話,頓時愣住。想到離別時鄭元也曾說過清譽被毀的話,自己當時卻只想澄清,並未為她將來考慮。「以她百轉的心思,想必那時是傷了心的。」想到此,長恭的心突然痛了起來,比身體上的傷痛尤甚。

延宗見長恭發愣,還以為是他不願娶那鄭元,便說;「那丫頭雖不是絕色,好歹也不算太丑,況其才智到真沒話說。四哥真要勉為其難,日後再多納幾個美妾不就行啦。」

此語一出,長恭哭笑不得,滿臉黑線。

這時,門外來報,鄭府派人送信來了。長恭大喜,忙喚那人前來。

來人承上信後,長恭吩咐讓人將他帶下去休息,便急忙拆開書信。只見信上筆跡雋秀,正是鄭元所書,心里更是歡喜。

延宗笑道︰「四哥現在怕是沒空招呼我這個兄弟了吧?」

長恭立刻白了他一眼。延宗大笑,「那我還是知趣些吧!」搖搖手便離去。

長恭細看書信——

「四殿下台鑒︰

元兒今日已隨父親到達洛陽,一路平安。

元兒自幼處于深閨,未曾看過外面的世界。此次一路南行,感觸剖多,以致心緒煩亂,無法成言,所以拖至今日才提筆而書。我既以君為友,當直抒心中所言,若有不當,煩請指正賜教。

只道我北齊處處如鄴城,百姓安居富足,卻原來全然不是。有些是因連年戰亂,百姓攜家帶口,背著實在舍不得丟棄的可憐的一點點隨身之物,奔逃異鄉。然異鄉無有其可耕之地,這些百姓也自然淪為流民。盤纏用盡,無業可從,便沿路乞討,甚至賣兒賣女,淒慘至極。但也有些卻是本地居民,被苛捐雜稅所逼。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土地豐歉本屬正常,偏偏官吏只知保自己烏紗,不顧黎民生死。于天災歉收之時仍征以重稅,逼得百姓傾家蕩產。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廟堂高位之人只道民乃螻蟻,從不看重,卻不知自己衣食住行皆取自于民。百姓耕種勞累,卻無法保其家小,可謂悲矣!元兒一女子,不怕說大逆之言。古,上天造人,本是一家,何故今日,有此貴賤之分?

……」

長恭看完信後感慨萬千,原以為自己見識不凡,也曾被父親多次夸獎,如今看鄭元之信,猶如醍醐灌頂,震撼不已。不想她一小小女子,竟有超越這個時代的見地,讓長恭汗顏。雖不能全部認同,但因自己特殊的身世,從小常受**眾人的白眼,便能夠體諒被欺負的人所受的痛苦,所以對百姓之苦有所感悟。天下之人,無分貴賤!這需要何等氣魄?怕是此生也難實現吧。

長恭抽出自己原先寫的信件,揉了,扔掉。重新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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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保十年二月,西汾州,斛律光大營。

「稟元帥!並州刺史高長恭求見!」

「快請!」正在對著地圖琢磨地斛律光興奮地站了起來。

「斛律叔叔別來無恙!」隨著溫潤如玉的聲音,一人已步入大帳。

隨著帳內的燭光映到來人的臉上,照亮了他驚世的容顏,斛律光不經嘆了口氣。那是一種不屬于人間的美麗,像清風白玉一般,清靈秀雅到了極處。可這樣的人卻生在嗜血殘暴的家族,每日如履薄冰,言行稍不謹慎,就有挫骨揚灰之災。而他卻為這樣一個家國已征戰七年,從一個懵懂少年到如今名震邊陲,所流血汗何止萬千,可惜卻無人關注。自己曾為他鳴不平,可他卻笑得風輕雲淡,言道,「天下誰命不是命,叔叔認為長恭所得不公,那軍中所得不公的將士何止萬千,叔叔怎不為他們請命?」

「長恭,你怎麼會來此?」

「聞叔叔率騎兵一萬來此,我並州不遠,特向陛下請旨來助叔叔一臂之力!」高長恭一邊向斛律光抱拳施禮一邊解釋。

「有長恭來此,我豈有不勝之理!」斛律光大笑,「長恭啊,來來來,快幫老夫看看這地圖。你說說看,此次那西周大舉增兵綏州有何用意?」

正要與長恭分析敵情,不了高長恭一伸手,便將地圖拿了過去,隨手置于燭火之上,燒了。

斛律光大驚,「長恭,你這是何意?」

「斛律叔叔,如今軍中所用之圖皆繪于十年前,況山川脈絡多不準確。若依此圖而戰,事倍而功半。叔叔你看,」說著,長恭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帛,放在桌上,輕輕展開,動作極其溫柔,仿佛在撫模一名美麗少女,「此圖,才是今日的西汾州地圖。」

斛律光近前一看,只見那地圖繪在一方質地如雲霞般的絲帛之上。與平日所用地圖大不相同,上面勾勒出無數大大小小的圈線,還有許多標注。斛律光滿月復狐疑,不禁望向長恭。

長恭知他心中困惑,耐心解釋道,「此圖為我一摯友所繪,她兄長因不喜仕途,掛印而去。她便隨其兄長走遍千山萬水,看盡天下風情。因我曾對她言,我軍中地圖已舊,不甚好用。于是她每過邊城,便把山川地貌細細描繪,創了此圖。此圖中以山川地貌高度為線,她說這叫‘等高線’。以江河為底,每百尺為一線,這樣就能知道山形地貌是緩是急。叔叔看。此種標識為斷崖,此為湖泊,此為村鎮……」

「奇人!真乃奇人!我軍的此圖,可謂一大助力!長恭,你為何不將此圖獻于皇上,讓我軍旅人手一冊?」

听了此言,高長恭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皇叔多疑,若讓他看到此圖,對我那朋友不知是福是禍。斛律叔叔,還求叔叔代長恭保密。」說著,已單膝跪地。

斛律光自然知曉那君王的脾氣,不由一跺腳,揚聲長嘆,「我大齊何至于此啊?!」便扶起長恭,「放心好了,此事我斛律光終身不會對人言。」

「謝將軍!不知此次西周領兵之人是誰?」

「听探子回報,是曹回公。」

「此乃西周大元,我曾在戰場上遇過。他武藝隨不高強,但足智多謀,用兵常出奇制勝。」

「不錯,正因如此,我才在反復思量,他到底要做什麼。」

「若我是他,此番前來不會直攻西汾州。」長恭在地圖上指著,「因為那要跨黃河而戰,今已入二月,黃河冰凍將解,此番作戰不是明智之舉。」

「哼,昔日周兵鑿黃河之冰以防我大齊,如今卻是我方怕黃河冰凍西周來犯,此消彼長,是為我武將之恥。」

「此與叔叔無關。」長恭語音沉痛,「我國治國之臣被屠戮殆盡,國力怎能不衰!只是我們既為人臣,只要一息尚存,自當保衛國土,讓黎民免于戰火之災。叔叔,依我看,他並不想攻打西汾州。這里有你的駐軍,而北邊不遠就是我的駐地並州,他要走這條線,就必要有兩場硬仗要打,十分不智。我看他是想過綏州,南渡黃河,進向黨平原,直奔鄴城。這一路我守軍不強,只要他能將我等拖在這里,又兵貴神速,就能給我大齊以致命一擊!」

「不錯,你分析的有理。那我們又如何制敵?」

「他要神速,就必用騎兵。而若全為騎兵,數量也必不甚多。如此,斛律叔叔可將所帶騎兵全部帶走,在這三江口後面狹長之地設下埋伏,必能一戰制敵。我留于此,為叔叔做疑兵之計。」

「西周兵力七萬,遠勝于我。就算他騎兵全數南下,仍有近六萬步兵。我將騎兵全數帶走,他們若真要殺來,你怎麼辦?」

「叔叔放心,我仍有三千步兵,足矣!」

「不行,此舉太險!萬一殿下你有何閃失,可如何是好?」

「長恭自上陣臨敵以來,從未將生死二字放在心上。況此次長恭有信心擊潰周軍,還請將軍莫要掛懷,一切以國事戰局為重!」

斛律光見他表情堅定,知是無法勸服,不由心中感動,抱拳道,「我此次前去必速戰速決,還望殿下千萬保重!」說罷,便往外走,準備點兵出發。

才走兩步,突又站住,望向長恭,神情疑惑。「殿下之友可是幻樓中人?」

「幻樓?」長恭一臉茫然。

「沒什麼,只是突然記起這地圖所用絲帛乃是昔日鄴城織幻坊的‘落雲錦’。自織幻坊被焚之後,‘落雲錦’也就絕世了。這天下能有此物者怕只有幻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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