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色浮屠 第五章 往回看來時路,遠得很

作者 ︰

夢終究要醒了。

余淺睜開眼的時候,窗外蕭條一片。

白色的病房,安靜到可以听到心跳的聲音。白色的窗簾被拉在一旁,秋風透過紗窗,鑽進病房,微涼愜意。

全身無力,想坐起來怎麼也辦不到。余淺只好緩緩的閉上眼楮,輕勻的呼吸。

小川,小川•••我的心好痛啊,怎麼辦?這個世界是不是又要剩下我一個了。

耳邊傳來腳步聲,聲音很輕,但是余淺還是听到了。她倏然睜開雙眼,把來人嚇了一跳。

「你,你醒了?」嚴麗被嚇了一跳,微顫著聲音。

「她怎麼樣了?」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

嚴麗不說話,倒了一杯水,把余淺扶起來,把水遞給她。

「我問你,她怎麼樣了?」甩開嚴麗遞過來的杯子,玻璃杯落在地上,「 」的一聲,碎片散了一地。

「喲,剛醒來,體力就恢復了,看來你還真不是一般人啊。「嚴麗看到余淺現在的樣子,心里就生氣,忍不住對她冷嘲熱諷,」你不是你關心她的生死嗎?那麼,她怎麼樣了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我再說一次,她怎麼樣了?」余淺的目光中凝聚寒氣,咬牙冷聲的問道。

由于用力過猛,扯開了手上的吊瓶,針孔出有血流出來,余淺眼楮里充滿血絲,現在的她,仿佛像一只即將要爆發的小野獸,因為沒有太大的力氣支撐她坐起來,她只好借力半彎著身體,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嚴麗。

嚴麗被她盯的後背直冒冷汗,心里有點發咻,氣消了一大半,便不再多和她計較,不情願的說道,「醫生說,已經渡過危險期了。」

听到這句話,余淺如釋重負的倒在床上,連僅剩的力氣都消之殆盡了。

嚴麗趕緊上前扶住她,幫她重新躺回病床上。

之後兩人都沒有說話。

嚴麗叫人來收拾被余淺打破的玻璃杯以及一地的水漬。而余淺,睜開雙眼,安靜的盯著天花板出神。

當夕陽隕落,遺落在病房的余暉漸漸失去光芒時。

楚黎醫院來了一位稀客,就連極少接見病人的陳院士都親自在醫院門口迎接,這讓不少人產生好奇心,猜想來人的身份。

嚴麗站在窗戶前,遠遠的看見一行人從對面的大樓走過來。

余淺的體力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剛剛吃過嚴麗送過來的晚飯,精神也不錯。她安靜的背靠在床上,手里摩挲著玻璃杯,想著沈小川的事情。

沈小川已經渡過危險期,那麼林月英充當的角色必定很重要。她,開始插足她們的生活了,也就是說那個提議要生效了。

嚴麗在醫院陪了余淺一會,畫廊那邊有一些事情還等著她回去處理,于是匆匆忙忙的離開。

直到晚上入睡前,余淺都沒有看到那個人過來。她甚至開始懷疑林月英知不知道她已經醒過來了,醫院里肯定安插了林月英的眼線,所有的事情,林月英一早就知道,可是為什麼她到現在都沒有來,現在是她最佳時期。難道,她想錯了?

護士小姐進來送藥,給余淺量了體溫,出去不久後,余淺就睡著了。

這個夜晚很寧靜,沒有人來打擾,拋卻所有的煩惱,余淺睡得格外安穩。

第二天余淺醒來的時候,嚴麗已經在旁邊守著了。

「你醒了,餓嗎?我買了東街的小白粥,你以前常喝的那家,還記得嗎?」。盛好粥,配上小菜,嚴麗把這些放在一邊。走到病床前,準備扶余淺起來,卻被阻止。

「我自己可以起來。」

「隨便你吧。」癟癟嘴,嚴麗給自己也盛了一份,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享受到︰「一大早我就趕著給你買吃的,自己都沒有吃,我看你也沒有什麼胃口吃,幫你分擔一點。」

「你吃東西的時候還有那麼多話,你有兩張嘴嗎?」。余淺毫不客氣的反譏回去。

「你趕緊去洗漱吧,一大早起來,就不能可愛一點嗎?」。

嚴麗在醫院陪了余淺一個上午,兩人居然磕磕絆絆的聊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針鋒相對,心平氣和就像多年的老友。

「余淺,你很賤。」嚴麗看著自己漂亮的指甲,一邊把玩一邊計劃著這麼度過這個無聊的上午。

鄙夷的看了一眼嚴麗,」你一如既往的風騷,還是那麼討人厭。「

「哦呵呵,謝謝你的評價,我會終身保留的。」無所謂的晃晃頭,嚴麗把自己視線從指甲上轉移到最近剛燙染的頭發上,細長的手指有意無意的卷著頭發,一派風騷的樣子,眼楮若有若無的掃過余淺,似乎在告訴,這些動作都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余淺冷哼一聲,弓著腿,兩眼無神看著白色的床單走神。

大概過了一會,嚴麗實在覺得無聊,于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拉著余淺聊天。」你很在乎她,為什麼又要說那些傷害她的話,這樣只會增加彼此的傷痛。那個時候你既然已經選擇了現在的生活,就應該堅持到最後。亂了心,生活也就亂了。「很平淡的聲音,就像生活兌了白開水,平靜沒有雜質。

嚴麗還是剛才的動作,只是這次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余淺的臉上,」你知道是誰救了她嗎?元柯集團。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但是我希望,所有的都不會改變。以前的生活那麼艱辛,你都扛過來了,我知道的余淺向來都是無所不能的,這一次也不例外。「」你很信任我?「余淺機械的抬起頭,沒有焦距的眼楮對上嚴麗的目光,嘴角是亙古不變的嘲諷︰」可是,嚴麗,余淺也是人,她跟你們一樣沒有超能力。你們所看到的無所不能,都是用命換來了的,因為你們做不到那麼決絕,才會在她的身上看到生活的希望,她在你們眼中才變得無所不能。「

手中的動作在那一刻停止,手指還纏繞著發絲,嚴麗渾然不知。她怔然的看著余淺,覺得那一刻的余淺,很憂傷,「是,是嗎?」。

嚴麗的聲音不自覺得顫抖,她第一次看見余淺這樣的神情,透過她的眼楮,是深不見底的悲傷;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余淺說這樣的話,那個堅強固執像超人一樣的余淺,在這個上午似乎就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孩。

「你從來就沒有那樣的生活,無法感受我們曾經有多努力的在這條路上疲憊的掙扎,越是掙扎反抗,生活給我們的重擊一次大過一次。人命不過是最卑賤的黃土,風里飄搖,無根無依靠,也許就連死後也無法獲得一方之地安寢。人的生命,輕賤到這種地步,還算什麼。如果,不變的強大,又怎麼知道,原來屬于我們的東西有多寶貴。」余淺把手搭在膝蓋上,背靠著床頭,忽然笑了,無神的眼楮也流光溢彩起來,她說的話一字一句,嚴麗听得膽顫心驚,「我們後來的光彩,並不是從別人那里搶來的。我們的幸福都是用命博來的,流淌著是鮮血的味道。為什麼我們就活該低人一等,遭受白眼?為什麼我們永遠要活在別人的臉色里,被人擠壓,排斥?為什麼我們用自己的勞動換取來的成果,要被輕易的抹殺和踐踏?我余淺,從來就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他。」

她的聲音陡然變大,嚴麗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余淺的說的那些,究竟是什麼?她,為什麼覺得很模糊。局促的松開自己纏繞在頭發中的手指,卻又不知道應該放在哪里。她不安的在椅子上變換著自己的姿勢,手指劃過嘴唇,她慌亂了。

「我們卑賤,但是我不允許別人踐踏我們的尊嚴。生活的糟糕,也許是我不夠努力。但是只要我還有一點力氣,我就會去改變。嚴麗,你看,我就是你們眼里那個無所不能余淺,我們的生活真的得到了改變,我們很幸福。」余淺的聲音突然變低,她麻木的看著嚴麗,眼楮流出了液體,「可是幸福毀滅在我們對彼此的質疑里。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我如此憎恨沈小川嗎?那麼現在我告訴你•••」

「夠了,余淺,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知道,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真相呼之欲出的那一刻,嚴麗瘋了一樣的站起身,用力的捂住自己的耳朵,背過身躲避著答案,那個答案她幻想過無數次,然後自己又一遍一遍的推翻,因為真的很痛苦,她沒有勇氣去面對,眼淚悄無聲息的劃過臉頰。

「因為沈小川的質疑,打碎了我的信仰,信北才不會因為她的事情丟了性命。你說這樣,讓我怎麼原諒。」余淺沖下病床,她抓著嚴麗的肩膀,讓她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嘶吼道︰「嚴麗你看著我,你告訴我,這樣的沈小川,我怎麼原諒?」

抓著嚴麗肩膀的手,力道慢慢變輕,余淺無力的滑到在地,她低聲的啜泣,喃喃自語︰「我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可是看著她站在我面前,我心里好痛,那麼多年,我們曾經說好的未來全都瓦解在她的質疑里,我該怎麼辦?我做不到•••」

她們,一個站在角落,一個坐在牆邊,啜泣,無聲的流淚•••

風吹起窗簾,時起時落,就像她們現在的心情。

安靜的病房,可以讓人清晰的听見外面走廊上的動靜,走動聲,說話聲,護士們在各個病房進進出出的聲音。很久以後,安靜的病房才重新有聲音響起。

「嚴麗,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把沈小川交給你,你會替我們好好照顧她嗎?」。

「你,你又要干什麼?」嚴麗沒有回頭,聲音有點沙啞,她疑惑的問道,語氣里對于余淺有明顯的不滿。

「沈小川,是我心里最寶貴的東西,除了信北,這是我唯一不能分割的感情。也許你不會懂,她在我生命中所佔據的位置。我只是希望,有一天,當我把她托付給你,你能好好的照顧她。」

這一次,嚴麗轉過了身,她不知道余淺怎麼這樣跟她說話,仿佛在交代臨終遺言,她很不喜歡這樣頹廢的余淺,她瞠著紅紅的眼楮,盯著余淺,看她蜷縮著身體,手抱著膝蓋,頭埋在手腕里。走過來,蹲問道︰「你到底怎麼了?余淺,你是不是準備•••」

「我只是拜托你。你以為我會怎麼樣,去死嗎?」。余淺頭也不抬,悶著聲音說,「死,是留給弱者的。」

「那你干嘛要對我說那些話啊?」嚴麗心里落下一塊大石頭,嬌嗔一聲,推了一把余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知道你生命里頑強,不然一年前早就死了。」

「•••」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跟我說這些事,這樣的感覺真奇妙。像我們這樣不對盤的人都可以這樣講講自己心里的事情,好像沒有什麼比這更奇妙了,你說是不是?林信北活著的時候,我一直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那麼在乎你這樣的女孩。你在司海塘混得風生水起,為什麼還要禍害他和沈小川,我當時就很鄙視你,想著有一天,可以取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說著,嚴麗不自覺的笑出聲,她看了一眼余淺,見她沒有什麼反應,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又接著說道︰「可是,那個人的心里,似乎早就認定了。我記得他用了兩年的世界,完成了一副畫,那副畫,我從來沒有看過。他說,第一個要給你看,我真的很嫉妒你,那個時候,你們的生活明明已經沒有任何交集,可是他心里裝的只有你,就連沈小川也是那樣。你們三個究竟是什麼關系?」

問出這個問題,嚴麗就不在說話,能夠把心里的事情說出來,遺憾突然就變少了。她不知道余淺會不會告訴她答案,她只是願意等,她相信,終有一天,余淺會親口告訴她答案,告訴她,她所謂的不甘心有多麼的可笑。

這一會,余淺動了。她換了一個姿勢,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身體依舊靠著牆壁。思緒飄遠,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那天,嚴麗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听到了關于余淺,沈小川,林信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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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沈小川,林信北來到孤兒院的第五年,余淺13歲。

還是干脆利落的短發,一雙賊溜溜的雙眼,比以往更加有神。她垂著腦袋,坐在石料廠的水泥管上,有意無意的撥弄著水泥管上正努力搬運食物的螞蟻,故意讓他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四月份正是海棠花綻放的季節,石料廠里的那兩棵海棠樹開的正艷。春風吹過來,花瓣紛紛飄落,在樹周圍的地面上早已經鋪上一層白色的花瓣。遠遠地看過去,就像白雪,美極了。

余淺伸手取下頭上的花瓣,把它放在掌心,低落的看著,目光有點恍惚,看了一會兒,便對著花瓣吹了一口氣,讓它飄落。

也許等不到海棠花的果實成熟,他們就要離開孤兒院了。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余淺跳下水泥管,拍了拍手,在地上撿起一朵比較完整的海棠花。這個季節是海棠花正綻放的季節,因為雨鎮在沿海地區,海風比較大,花被吹落了一地。余淺心疼的擦去花瓣上的泥土,小心的捧在手里。

她想把這個做成標本,等離開的時候,一起帶走。

13歲的余淺,處于正在發育的階段。思想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到處惹事,反而她的身上多了一份深沉,只有在沈小川和林信北面前才會做回真正的自己。

整個孤兒院,余淺身高有1米42,除了張辰比她高一個頭,再也沒有小孩子比余淺高,現在的她就算不在欺負其他小朋友,也是名副其實的老大。但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生活沒有意思,她不屑于和其他人打鬧一團,不想和他們攪在一起。

所以,到後來,她便把沈小川和林信北當做自己的整個世界。

蔚藍的天空,幾片白雲在天上隨風移動,偶爾有幾只飛鳥路過,給雨鎮的春天增添了幾分靈氣和清爽。

雨鎮最珍貴的就是那篇干淨無污染的藍天,以及一年四季的雨水。然而余淺最喜歡的還是石料廠里的那兩棵海棠花樹。

這個地方有屬于她的秘密,還有一些不能說的心事。

還沒有走到院門口,余淺大老遠的就看見柴嬸在叫她︰「阿玖,你怎麼跑到外面去了,你武師父找你都老半天了,你快點去找他」

她皺了皺眉頭,手里還拿著那朵海棠花,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心中有點煩躁。最近找她的人可真多,難道自己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既然重要,為什麼又要送她離開。

來到武師父住的地方,余淺沒有急著進屋,她找了一個干淨的杯子,里面盛滿水,小心翼翼的把花放進去,然後又找到一個陽光好一點的位置,把杯子擺放好,這才走進房間里。

走進去才發現原來找她的不止武師父一個,連楊老師,崔院長都在。一伙人看見余淺進來,都面面相覷。

最先開口的是楊老師,她走到余淺的面前,慈愛的撫模著她的頭發︰」阿玖,這幾天怎麼總找不到你,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楊老師,老師幫你分擔。而且你現在要升初中了,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以後不要隨便亂跑,知道了嗎?「」老師,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楊老師說的話,讓余淺心中有一絲煩躁,她悄悄的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淡淡的說道。

或許是感覺都余淺的冷淡,楊老師尷尬的收回手,訕笑了幾聲,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阿玖,這個事情。院長之前和我說過,這畢竟是你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好嗎?「和祥的拉過余淺的手,武師父讓余淺坐到自己的身邊。」不是不得不離開嗎?現在我的想法重要嗎?我知道,這里是孤兒院,我也知道孤兒院代表什麼。「余淺看著武曲阜的眼楮,認真的說,」孤兒院的孩子,長大了就要離開。是嗎?「」我不允許你這麼說,阿玖,我和你武師父一直都把你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來養。你說這樣的話,你讓師母心里「武曲阜的妻子,李芳華在一旁听到余淺這麼說,一下子就紅了眼楮。

他們夫妻倆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當初就是她在孤兒院門口撿到一歲的余淺,興許是激動的,他們夫妻兩商量著收養女嬰的事情。可是撿回來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順,他們就去民政局辦理收養手續,可是卻被告知不具備領養小孩的資格。他們只好忍痛把余淺放在孤兒院,但是這並沒有阻止他們對余淺的疼愛。

那一年,余淺是第九個被送進孤兒院的孩子,武曲阜因此給她取了一個小名,阿玖,這同時也表達了他們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武曲阜是個武夫,在孤兒院擔任體育老師一職,他看著余淺長大,然後教她防身技術;說來也巧合,余淺的天賦極高,教什麼,不一會兒就學會了,而且還能舉一反三,這讓武曲阜對她更是疼愛有加。而他的妻子楊芳華,在孤兒院則負責孩子們的伙食,楊芳華為了給余淺合理的膳食補充,隔山差五的就給她做好吃的,留她在家里過夜。可是,因為這樣特殊的關照,引起了院里其他孩子的不滿。

為了表示公平,武曲阜夫妻倆開始慢慢的疏遠余淺,只是偶爾會趁著其他人不在的時候,給予她特殊的照顧。

隨著時間的流逝,余淺逐漸長大,也開始明白自己是孤兒的這個事實。」師母,你別這樣,阿玖不是故意讓你傷心地。「余淺扯扯楊芳華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生氣,難過。」阿玖,師母前兩天去民政局問過了,再過半年,師父師母就能領養你了,那個時候你就不用離開這里了。「楊芳華看著余淺,語氣里掩飾不住自己對她的疼愛。」真的嗎?「」是真的,這幾天,我和院長也一直在商量這件事情,按照相關規定,你•••「楊老師打算繼續往下說的時候,就被崔院長冷聲的打斷。」楊老師,當著孩子的面,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難道不清楚嗎?「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楊老師有些尷尬,」對不起。我一時心急,說多了。「

崔院長冷眼看著楊老師,又轉過頭看著武曲阜夫妻倆,"這個事情,暫時先這樣。不要給孩子增加太大的壓力,我希望每個孩子都是快樂的面對他們的未來至于以後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自然就有解決問題的方法。好了,孤兒院還有其他的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就先走了。」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崔院長看了一眼余淺,搖搖頭,離開了武曲阜的家。

楊老師見崔院長一走,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于是也起身告辭。

等人都走了,武曲阜夫妻倆看著余淺,心里都松了一口氣。

「阿玖,今晚上,就住在師母家,我給你做好吃的。孤兒院那邊我已經打招呼了,你不用擔心。」楊芳華順了順余淺耳邊的小碎發,疼愛的說道。

「那你趕緊去買菜,咱們晚上好好給阿玖做一頓好吃的。」武曲阜听妻子這麼說,也趕緊應和著。

「師父師母,不用這麼麻煩了,我還是回孤兒院那邊吧。小川和北北肯定都等著我回去。我也不想再給你們添麻煩了。」余淺看著他們真誠的臉,心里酸酸的。

「說什麼傻話,這里很快就是你的家了。再說那些話,師母就真的生氣了,乖。你要是擔心他們倆,就回去跟他們說一聲,但是晚上必須回到這里來。好嗎?」。楊芳華慈愛安撫余淺不安的心情。

猶豫片刻,余淺點了點頭。

她有了自己的家,余淺是這麼想的,這是十幾年來最讓她安心的事情,就連走在路上,余淺都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動。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那個家里,有她,卻沒有沈小川和林信北。這樣又算什麼呢,她避開了一個問題,可是另一個問題像重彈炸的她潰不成軍。

海棠樹的果實還是青澀的,樹上知了的鳴叫聲已沒有了署夏時那麼刺耳。

孤兒院不停地有人離開,進來,哭著的,笑著的,還有一些沒有情緒的。余淺看著那一張張臉,如果沒有意外,自己也在里面,接受孤兒院的安排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然後花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很的環境新的面孔。

「雨鎮只是一個小地方,政府無法支援我們,孤兒院的資金都是鎮上的人們掏錢籌資來的。這幾年雨鎮的狀況越來越不好,鎮民已經沒有多余的錢來支撐孤兒院的開支,我們也沒有找到企業和慈善機構幫助。我只好聯系到其他孤兒院的院長,看能不能接納一部分的孩子。他們同意了,可以接受年齡大一點的孩子,最好是13歲以上的孩子,那樣就不需要別人照顧,可以減少他們的負擔,還有其他的孤兒院表示可以接受年齡在9歲以上的孩子。咱們孤兒院一共有八十六個孩子,有四十七個符合標準。這幾天我們把孩子們的資料整理好,就給各院院長送過去。希望能在九月份左右,把孩子們送過去」

那天,余淺如往常一樣從石料廠回孤兒院,路過院長辦公室的時候,她看見柴嬸養在廚房的黑仔趴在窗台上睡午覺,就想抱回去。

這只貓脾性很不好,柴嬸原本養它,是指望它能抓住廚房的那只大灰鼠,可是這只貓除了東西就是睡覺,好幾次把柴嬸氣的直跳腳。後來時間久了,柴嬸就懶得管它,給它喂了吃的,就讓這只貓自己溜達。

余淺剛把這只貓抱在懷里,就听見院長說的那些話,她當時整個人呆滯了,她一直以為離開雨鎮的只有她,原來面對離開的人,還有其他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只是心里亂極了。最後連黑仔怎麼不見的,她都不記得。

如果要離開,那麼沈小川和林信北是不是也要離開?

那麼即使她有了自己的家,這又算什麼呢?沒有她們,其他的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

家,真的很溫暖。四處漂流的日子,她沒有經歷過,可是那種被拋棄的生活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如果注定了就此漂泊,那麼家,該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地方啊。

當覺得自己終于不再是那多余的一個,當自己不在以孤兒的身份在鎮上穿梭,當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小房間,當自己可以坐上餐桌,有爸爸,有媽媽,當自己終于不再擔心會被遺棄,生活就像開滿海棠花的花園,美好而幸福。可是當這些美好的時光真正的擺在面前時,她彷徨了,她猶豫了。

「阿玖,伙伴會有的,以後你會遇到更好的伙伴。在等不久,你就可以搬到師母家里來了,你看,這個小房間,使我們特地為你準備,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我們就把牆壁涂成藍色的,女孩子的房間就該這樣夢幻,到時候我再給你買幾點漂亮的裙子。我們阿玖,以後吧頭發蓄起來,肯定很漂亮。」

耳邊響起的是楊芳華滿心的期待。余淺痛苦的閉上眼楮,她曲著腿,坐在梧桐樹下,心中一直搖擺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選擇。理想的生活就擺在眼前,疼愛自己的養父養母,滿心的期待她的到來。另一邊,是沈小川哀怨的眼神,好像在控訴她︰「為什麼不要我們了?」林信北站在沈小川的身邊,安靜的看著她,余淺不懂他的眼神,「阿玖,過你想要的生活吧。」

怎麼辦?她要怎麼選擇。

她的內心不停止的掙扎,一邊又在給自己找不同的理由安慰自己,對,就算和他們一起離開了孤兒院,也會被安送到不同的孤兒院,大家還是會分開。如果她和師母他們住在一起,以後或許還有時間去看他們,給他們帶好吃的。對,就是這樣。余淺在心里這麼安慰自己,也只有這樣的理由能夠說服她。

安穩的生活,她真的無法放棄,因為太渴望,所以無法放手。

回到自己住處時,余淺就看見沈小川在收拾東西,心里不禁一痛,原諒她的自私吧,她在心里乞求著原諒。

然後踏著輕松的步伐,走進去。「我來幫你吧。」

沈小川看見余淺進來,哀怨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

其實在孤兒院沒有多少私人物品,除了幾件衣服,就是他們幾個平時一起收集來的標本。

沈小川早在語余淺進來之前,就看見她了。自從余淺不住在孤兒院,沈小川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她了,她听說有武師父要收養余淺,心里即開心又難過。她希望余淺能夠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可是每次余淺回來,除了給她和北北帶好吃的,對于收養一事絕口不提,她心里很難過,她不明白余淺為什麼要瞞著她,不是說好事好朋友嗎?知道她可以有一個家,她一定真心的祝福。

「小川,為什麼不說話?」余淺看著沈小川低頭不理自己,猜到她應該知道自己被領養的事情了。「那件事情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和北北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用力的甩掉手中的東西,沈小川憤恨的看著余淺,「那你是不是看著我們離開,也不打算告訴我們。阿玖,你不是說我們是好朋友嗎?永遠在一起嗎?可是如果你有一個自己的家,我們還是會真心的祝福你,因為能有一個家,是天大的恩賜。我是嫉妒你,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說著,沈小川的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下來,」北北說,你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一直都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家。所以我一點都不難過你要和我們分開,不管走到那里,這里至少還有你。可是你去卻一直都不告訴我們"

"我只是怕你難過,不敢告訴你沈小川你別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余淺听著沈小川委屈的聲音,心里不免酸酸的,眼楮也紅了。

「小川,你怎麼了,大老遠的就听見你哭了,是不是"林信北腳剛踏進來,就看見余淺,剩下的話也咽進肚子里,」阿玖,你回來了。「」林信北,你是不是也在生我的氣?怪我沒有告訴你們武師父師母收養我的事情。「余淺見林信北停止的腳步,不肯進來,以為他也生自己的氣。」沒,沒有,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你們倆怎麼都哭了?「收回踏進房間的一只腳,林信北站在門口,說道。」我才沒有哭,你怎麼不進來了啊?「擦了擦已經揮發的眼淚,余淺看林信北猶豫不決的樣子,很疑惑。」這是女生宿舍,我不能進去。我看,還是你們倆出來吧,這樣說話不方便。「尷尬的撓撓頭,林信北小臉泛起一片可疑的紅色。」林信北,你小樣的就繼續裝吧。女生宿舍你還來少了啊,這會兒你還窮講究起來,有事進來說,沒事趕緊滾蛋。「沈小川見林信北扭扭捏捏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罵道。

余淺見沈小川罵人的模樣,就知道她不生自己的氣了,也咯咯咯的笑起來,」是啊,趕緊進來吧,不然咱們的小管家婆又要揪你耳朵了。「」哈哈,你們倆沒事就好了。「看她們恢復了以前的樣子,林信北也不在意,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你就沒有個正經樣兒,別成天沒事兒跟在張辰後面跑。也不嫌丟人。「沈小川繼續發作到。」是是是,你說的是。這不就這幾天了嗎,大伙在一起培養一下感情。「林信北一坐在床上,手往後撐著身體,看著天花板說道。」林信北,你哪壺不該提哪壺啊。再說這個事兒,就給我滾蛋。「沈小川推了他一把,讓他坐到旁邊去,把中間的位置留給余淺,自己則躺在一邊,」阿玖,坐著吧。那個事兒我也不生氣了,我們就坐著聊會天。「

余淺猶豫了一會,也學著沈小川躺著,看著上鋪的床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有人說話,房間里忽然變得安靜。」我真的很舍不得這里,雖然總是和郝蘭為一點小事爭吵,可是大家都習慣了。突然要離開,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適應,或許去到了另一個地方,我也會踫到像大家一樣的伙伴吧。「沈小川喃喃的說道,眼神漂的很遠。」小川,要離開,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不管去到那里,我們還是我們,有些東西不會改變的。「林信北忽然側過頭,他雖然回答著沈小川的話,可是眼光卻看著余淺。

永遠干淨的小碎發,黑而細長的眉毛,像黑珍珠一樣閃耀的眼楮,透著精明;挺挺的鼻子,傳出均勻的呼吸聲;薄薄的嘴唇,是別人沒有的蒼白,圓圓的臉,林信北第一次發現,原來13歲的余淺也可以那麼好看,不同于沈小川的柔美,余淺身上更多的是男孩子的英氣。

感覺到不良的目光,余淺用余光警示林信北不要盯著他看,林信北好像沒有收信號到一樣,反而囂張的側過身體,膽大的看著她。

余淺知道,林信北肯定是故意的,所以她扔給他一個白眼,就沒有在理會他,和沈小川交談起來。」小川,我從沒指望你和北北會原諒我。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卑鄙的人。「」不要這麼說,是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所以你並沒有什麼錯。「沈小川嘴角上揚,拉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她想安慰余淺不要自責,可是心中不免有點苦澀,以及隱忍的疼痛。家,對她來說,已經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她永遠也不可能回去了。」哎。「一旁的林信北故意大聲的嘆了一口氣,吸引了余淺和沈小川的目光,」女孩子是不是都這麼杞人憂天啊?反正我們都是孤兒,到哪里不都是一樣嗎,擔心那麼多,只會浪費還在一起的時間。你們說是不是?「然後狡黠一笑,顛倒眾生。」林信北,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放蕩,你以為我們是那些無知膚淺的女孩嗎?都跟你說了很多次了,不要在我們面前笑的花枝亂顫的,不然,我會修理你。「余淺握著拳頭,伸到林信北的眼前,晃了晃,以示威脅。」哈哈哈,就只有阿玖可以制服的了你,北北。「沈小川在一旁笑的在床上直打滾。

林信北無奈的笑了笑,也平躺著身體。很久都沒有這麼放肆的笑了,長大後的他們,開始有了自己的煩惱,不能再像以前任性的肆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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