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戀戀沒有立刻睜開眼楮，興奮地期待昨晚的一切都是夢境。希望自己依然是那個到處流浪，四處為家，以天為被地為席的流浪小野貓。戀戀倒數了三下，一縷陽光從小小矮矮的窗外照了進來，依然如此刺眼，絲毫沒有戀戀記憶里的那般融合溫暖。戀戀依然躺在昨天的那個屋子里，沒有飯香味，沒有電視機的聲音，整個房間彌漫著腐爛空氣的味道。
身邊早已沒了女人的身影。「這個噩夢還需要持續多久，我快要接受不來。」戀戀直視太陽，自言自語。戀戀四周看了看，昨天那一起回來的老頭也不在房間。空氣依舊陌生和充滿恐懼。
從窗外射進來一股強烈刺眼的陽光，將十平米的房間照得透亮，戀戀站起來仔細觀察著這個房間，這個她以後就要長期住在這里的地方。原來母親住的地方這麼小，並不是老家左鄰右舍的老太太們說的那樣︰你媽媽在廣東的大城市里發了大財，把你接到深圳去享福的。你再也不會沒有人疼了，苦命的孩子，你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戀戀有些同情這個生命跟她有著血緣的中年女人，她常常在電話里告訴照顧戀戀的老同事，自己過得很好，是有意隱瞞還是無可奈何？
十平米房子里非常擁擠。用木板隔成兩層。第一層空間顯得非常的那個壓抑，好像千斤重物懸在空中，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昨天一起送戀戀和母親回來，又一起吃飯的陌生老頭昨晚就睡在隔層上。第一層的十平米空間又被隔成兩間房子，一個間三四個平方，另一間五六個平方。這麼狹小的地方竟被分成了三個空間。
在第一層小的那個隔間是一個工作室，牆面粉刷的白白的，簡簡單單的一把椅子，一張黏貼著白紙的課桌上整整齊齊擺放著牙科上的用具。
這些牙科用具戀戀是非常熟悉的，戀戀的頭腦里浮現出一個畫面︰八歲時，與她有著血緣的中年女人，曾經是縣城里一名出名的牙科醫生。醫術先進，常有附近小城市里的病人聞名而來，一個小城市里的牙科醫生曾經還受到過香港牙科學會的邀請，到香港牙科學會參加學術研討。
女人在醫院寬敞的科室里給病人看牙，那個科室足足有現在這個房間的六七倍大，寬敞明亮，一大排的窗戶，光線非常好。女人穿著白大褂，帶著口罩。在橘黃色的手術燈下，認真地為病人看病。女人時不時溫柔地提醒病人，在上藥之後的頭三天，不能吃這個不能吃那個。戀戀當時趴在牆邊的窗戶上看著自己的母親能醫病救人，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她為有這樣的母親感到驕傲，母親善良，溫柔，而且受人尊重。如今母親的工作室卻如此之小，如此簡陋。
一陣水果腐爛的味道將戀戀從回憶之中拉了回來。戀戀順著水果的腐爛味道走出了小隔間。
在第一層大一些的那個房間里，中間是用一塊沒有任何修飾的三合板隔出來的，擋住了陽光，所有這個房間光線比較暗。兩個房間明暗非常明確，一黑一暗，猶如兩個空間。這個大一些的隔間雖然明顯大一些，但是擺設非常凌亂。
一張飯桌上放著一些剩菜剩飯，和一些還沒清洗的碗筷。地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果，腐爛的香味迎面撲來。戀戀突然覺得這種腐爛的水果箱跟這個房子非常的配合，壓抑的空間，腐爛的味道，還有看不到的邊邊角角藏著多少秘密……
戀戀看著桌上的碗筷，肚子突然咕咕的叫。她蹲在地上，隨手撿起一個看起來還沒有完全腐爛的橘子，將壞的那半掰開扔掉，吃著還沒腐爛的那半。橘子剛到嘴里，戀戀就皺起了眉頭，看著沒壞的橘子也拌著酸酸發酵過的味道。
在頂上的隔板上有一個窗口，順著一把自制的木制扶梯可以爬上去。抬頭望上去，黑壓壓的一片。那是一個閣樓，戀戀好奇，順著扶梯慢慢地爬上去，閣樓里彌漫著一股煙酒和汗臭交雜的復雜味道。閣樓很小，戀戀這麼瘦小的身材勉強能直起身，牆壁貼著舊報紙。
經過南方陰暗潮濕的黃梅天，報紙已經開始泛黃還暈出一圈圈深黃的水紋。隔樓上有一張竹席，那個老頭就住在這里，竹席上凌亂著放著一堆沒有洗過的衣物。戀戀最害怕男人的衣物，她自小對男人用一種莫名的厭惡感。這種厭惡感源于對親身父親的仇恨。
有腳步聲慢慢靠近，戀戀迅速從扶梯上下來。女人用腳踢開門，雙手提著一大堆東西。女人滿臉笑容，道︰「戀戀，你起來了，洗漱一下準備吃飯吧。媽媽這就給你做飯去啊。」
戀戀淡淡地道︰「好啊。」然後就拿著牆上的毛巾和女人擦肩而過，出了房門。昨天回來時，這個大廳里黑黑的，一切都還沒看清。戀戀此時才發現大廳里有好多小房間，圍成一個圓。
大廳之中沒有光線照進來，水泥地板上的潮氣還未散去，顯得陰冷。大廳里凌亂地堆放著很多破舊桌子和破舊椅子，亂糟糟的，地上還有很多灰塵，加上不可避免的潮氣，從這里走過後水泥地板立刻就變成黑黑的，看上去髒兮兮的。
每個房間上寫著一個房間號，301,302……就像電視里的小旅館，各個房間里都住著一個秘密，一個陌生的故事。這些故事疊放到一起，就仿佛彌漫出一種人臭味。
大廳的廁所也是非常簡陋的，水泥牆壁，一個蹲坑，一個水龍頭，再無他物。
戀戀洗漱完，就坐在女人小但是通亮的工作室里，那里有陽光。戀戀躺在地上的竹席上，等待女人將飯做好。
這個夢似乎是不會醒了，戀戀，醒醒吧，好好接受這一切。至少你有母親了，她會負責你的冷暖溫飽。戀戀這樣告訴自己。
一陣飯香飄了進來，女人朗聲道︰「戀戀，吃飯了，今天媽媽特意給你做了一頓好吃的。」戀戀起身幫著女人收拾餐桌。不過是一張很小的斑駁的四方木頭桌子，上面鋪著報紙。
兩母女面對面坐著，戀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就我們兩個人吃嗎？」。今天一直沒有見到老頭，戀戀心里一寬，原來他不住在這里，太好了。
女人一邊往戀戀碗里夾菜一邊對她說︰「你伯伯去批發市場了。不等他了，我們先吃。」
戀戀的心開始隱隱作痛，原來老頭真的和母女兩住在一個屋檐下。這讓她有些厭惡，但這些她沒有表現在臉上。
女人將一塊雞架夾到戀戀碗中︰「戀戀，快吃。今天的菜特別好吃。你來了，媽媽特意給你做了這好吃的。」
戀戀看了看餐桌上的菜，一個空心菜，一個雞架炖土豆。看著碗里的雞架，戀戀在想︰連雞架都是好菜，這個女人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戀戀看了看女人，女人臉上洋溢著童真的笑容，就像那個小時候的下午，在老家的院子里，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教著自己跳著皮筋。笑容是一樣的美麗，只是臉上的皺紋和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愈發顯現她這些年隱約的滄桑。戀戀低著頭，含著淚將雞架吃的干干淨淨，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