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約
2012年6月1日，他們相約這一天再見，這是他們認識十年的日子。他們從2002年6月1日認識，那時候他們才上初中二年級。直至那天，他們認識了整整十年。
他們勾著手指約定，大學畢業後的兩年，也就是2012年，無論對方在忙什麼，都要再見一面。就算雙方病倒，甚至殘疾，也一定托人把自己帶到這里；如果有一方去世了，就在那里留下一封最後的信；如果各自結了婚，那就帶著自己的另一半去赴這個約會。回到他們第一次牽手的地方去看看，看看那曾經古鐘，星星和巡邏的保安。
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赴約，沒有生病，沒有去世，沒有結婚。他們在等待的時候沒有要對方取消這個約會，也沒有告訴對方會如約好的那樣去奔赴這個約會。因為他們的內心有著期待也有著膽怯，有著都市里的世俗，又有著離世的對愛情的純真。2012年6月1日，她，戀戀，身邊有另一個他，墨墨，為了給戀戀一個快樂的六一，跑遍了各種精品店，為戀戀挑選六一禮物。戀戀則在貨架前為默默挑選巧克力。
2012年6月1日，他，阿坤，正為遲遲沒有發工資而苦惱，這樣就沒法請身邊的另一個她吃飯，萱萱。
忘記了約定，遺忘了一段情。
第一章陌生的家
一路顛簸了十四個小時候，汽車的發動機終于停了下來，到達目的地。她看著這全然陌生的地方，心中一片嘆息。
一下汽車，正午的太陽嬌艷似火，四周女人的香水味和男人的汗臭味夾雜著炙熱的空氣一起向她撲來，瘦小的戀戀快要窒息。努力掂了掂腳抑頭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這里的空氣沒有老家的新鮮，天空也不如老家的藍。
這就是深圳了，一個中國發展最快的城市。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茫茫人海中，有一個是她的母親。戀戀在心里笑了笑，母親這個詞，在她心里是那麼的陌生，但是是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唯一一個與她有著血緣關系的人。戀戀托著行禮，強忍著睜開眼楮，抬頭直視太陽，感覺一片眩暈。
戀戀卻不曾知道，這個眩暈的城市，復原了戀戀對家的夢，也粉碎了戀戀對家的期待。這個城市讓她更加孤獨，飄無定所其實並不是孤獨的形式，心的孤獨才是致命的傷痛。
戀戀拖著行禮走出長途汽車站，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緊緊地握著行李箱的手把，抿著嘴，四處張望，彷徨不安地希望能在陌生的人群中找到那張熟悉的臉龐。戀戀忐忑不安地想著︰如果沒有人來接自己，沒有手機，沒有母親的地址，此刻口袋里也沒有錢，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該怎麼辦？快點出現吧，那個叫做媽媽的人。
戀戀，重男輕女的父親將她丟在雪地里，要置她于死地。母親從生產床上爬了下來，不顧千攔萬阻，把她撿了回來，因此遭到丈夫的遺棄。為了生計的母親讓戀戀寄居在別人屋檐下，孤身來到深圳賺錢。戀戀慢慢長大，沒有母親的陪伴。戀戀對這個叫做媽媽的女人很是想念，但又膽怯。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出站口。戀戀把她從頭打量了翻，母親頭上的白發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又多了一些，藍色棉布上衣，灰色粗布褲子，一雙劣質黑色皮鞋上布滿灰塵。
這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母親四十多歲改嫁，生下了戀戀，卻因為戀戀是個女娃，遭到丈夫的遺棄。
戀戀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微笑了一下，這就是自己的母親。母親等著戀戀開口叫媽媽，但是戀戀一直沒有將這兩個字說出口。這兩個字離她太陌生也太遙遠，她一直堅信自己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母親只是一年一個電話的陌生人。母親旁邊站著一個陌生老男人，約模著五六十來歲的年紀。老頭滿臉皺紋，擠出一副討好的笑容，臉上全是一條條細線，連眼楮都難以區分出來。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顯得隔外顯眼。
老頭走上前來，接過戀戀手上的行李箱，說道︰「這就是戀戀吧，真乖。」老頭滿口的煙酒氣，讓戀戀作嘔。戀戀笑了笑，看了看老頭，穿著一雙拖鞋，腳趾碩大丑陋。
女人遲遲不見戀戀叫她，臉上也是尷尬，心里想著孩子跟自己不親，也是理所應當的。慢慢培養感情，不能著急，女人在心里安慰著自己。戀戀越過母親的臉，看出了母親的尷尬，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于冷漠了。仔細想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可就只有母親這麼一個認識的人了。
戀戀在陌生人家里寄居過太多次了，她明白如果自己無法歡歡喜喜討人喜歡，就無法在別人家寄住。沒有人把「寄人籬下」理解得比她更加透徹，她從小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冷漠，知道如何討人喜歡。對待母親，她也是如此，因為以後她就要寄居在母親家中。
戀戀一個似有非無的笑容便讓母親臉上的表情立刻溫暖了起來。這個中年女人笑起來的樣子還是極其美麗的，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楮，只是臉上有著過厚的黃雀斑。
女人將手搭在戀戀肩膀上，看著戀戀，介紹道︰「戀戀，叫伯伯。」
「伯伯。」戀戀很快地反應過來，甜甜地喊了一聲，以為是媽媽的鄰居或者朋友幫忙來拿行李。母親的人緣一向很好，所以戀戀總是能寄居在母親以往的朋友家或者是同事家。
「真乖，看著就乖巧。走，回家去。」老頭听著戀戀叫他，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
在路上才發現這個男人似乎不是鄰居也非普通朋友，他極力地想要討好自己，關懷備至。老頭在公交車上一會問戀戀餓了沒，一會問戀戀渴不渴。母親和老頭坐在同一排的座位上，自己坐在他倆身後。戀戀仔細看著前面的兩人，兩人關系似乎很親密，時常相視一笑。
戀戀想，也許是母親的相好吧。大人的世界對于她這個十三歲的女孩來說，過于神秘。
轉頭看向窗外。一路上，戀戀還沒好好看看這個大城市。這個城市里好多店鋪，還有在車窗里看不到頂的高樓，滿滿地沿著馬路，一家接著一家，沒有盡頭，玻璃櫥窗後面，滿目琳瑯的商品隨著車窗呼嘯而過。
街上的人都穿戴地非常時髦漂亮，她再看看公交車上，很多美麗的姐姐們都化著妝，在戀戀長大的那個小縣城里，是很少有女孩子化妝出門的。只有在婚禮上，新娘子畫著濃濃的妝，漂亮極了。此時，回想起來，小縣城里的新娘妝都過于濃艷，這里的姐姐們雖然化了妝，看上起依然清麗月兌俗。
戀戀看著街道上的紛紛囔囔，低著頭雙手緊握，內心有些沮喪。戀戀有一種重新回到舅媽家的感覺，再親密也不是自己的親人，只是另一個房子的主人，這個房子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女人回頭望望戀戀，戀戀假裝微笑，沒有袒露出自己的低落。
下了公交車，回到家應驗了自己的猜想，老頭和母親住在一個屋檐下。他們來到一個窄小的四合院，周圍都是高高的樓房，唯獨這個四合院是灰灰舊舊的，沒有鮮艷亮麗的瓷磚。在一群樓房中有些突兀。四合院里有著一排三層樓的小樓房，戀戀一直默默無語跟在兩人後面。房租的樓梯極其窄小，只能並肩容下兩個人。
老頭和女人並肩走在前面，戀戀突然覺得自己來這里就是多余的。戀戀心想，還不如把她留在那個有城牆有水的小縣城里流浪，至少她流浪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是熟悉的。
戀戀心灰意冷，這個地方比沒有媽媽還要陌生，媽媽有一兩年沒見到了，也覺得格外生疏，加上周邊的環境。戀戀覺得更加孤單和恐慌。此時此刻很想念老家的同學們，戀戀背過手去，模模了背在背後的書包。這書包里裝著一本集發冊。這份集發冊給了她力量，也讓她脆弱。
集發冊總收集了班上所有同學的頭發，連各科老師的頭發都有。戀戀舍不得老家，希望能將每一個人的面孔都記在心里，將同學們曾經給過她的溫暖深深地留在心房里。
可是戀戀知道記憶，笑容，溫暖都無法在心里居住太久，就向戀戀寄居過的每一個家庭，它們都變成了過去。戀戀留下每一個人的頭發，將頭發貼在本子上，同學們寫著自己的名字。戀戀希望自己能將他們曾經給她的溫暖寄存在這頭發里，頭發里有著他們的dna，如果有一天可以克隆，戀戀希望將每一根頭發克隆成一個同學，永遠在一個班上上課。只有在教室里的時候，戀戀才是不孤獨的。
當一個學期結束了，同學們都離開學校了，戀戀就是孤魂野鬼，坐著公交車四處在那個小的可憐的縣城里一遍一遍地尋找熟悉的身影。若是能見到一兩個同學的身影，即使是遠遠地叫上他們一句，戀戀也是興奮不已，在公交車上舉著手歡呼，喲呵。戀戀願意留下吃早餐的錢，去坐上一趟尋找熟悉身影的未知公交之旅。
戀戀上了樓，不再觀察周圍的一切，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希望一覺醒來，這一次旅行能變成噩夢。就像曾經學期結束，學校的宿舍也禁止住人。戀戀不想回到那個有著公主一般孫女的母親同事家，她偷偷地跟著同桌回家，只是想看看同學家是否有爸爸媽媽，有爸爸媽媽是一個怎樣的快樂。
戀戀遠遠地看著同桌拿鑰匙進屋，屋內飄出飯香味，響起電視節目的聲音。夜幕降臨，戀戀也不知道去哪里，呆在熟悉的人的附近，能讓戀戀感覺些許溫暖。等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天亮了就有公交車了。
戀戀想著想著，躺在樓房外的場地上睡去，一覺醒來就在同學家的沙發上，濃濃的羊肉香，軟軟的沙發，帶著笑容的阿姨和開朗的同桌。這是她記憶力最美好的早上，就是一場仙境。只要有感覺痛苦的時候，戀戀只想閉上眼楮，在心里默念，這一切都是夢境。夢醒了，就能看見陽光了。
三人很別扭地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過了晚飯，老頭一直給戀戀夾菜，戀戀想起老頭的口臭，吃著碗里的菜，心里一陣陣惡心。洗漱後，戀戀早早地睡下了，鬧著非要和女人一起睡，和自己唯一熟悉的味道呆的近一些。戀戀心想這樣能給自己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