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二六、飛鳥投林茫茫一片 世態炎涼人心難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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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順王忙著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抄家盤點以及人員處置,一連數天不曾上朝——這日好容易有了半日閑空,在自家的後花園子里,命人在廊前放了一把太師椅,自個兒坐在上面,又命小旦琪官撿那熟的戲文細細唱來。忽門人來報,說京城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賈雨村前來拜見,遞上拜貼。忠順王暗忖道,「這賈雨村與四大家族來往甚密,他來找我卻是何意?今日且看他。」命門人請進來。

賈雨村被帶至後花園,只見忠順王穿著家常衣服,閉了眼楮捋著胡須搖頭晃腦的听戲,不敢上前打擾,只在一旁屏息站了。直到唱完一折子,覷著忠順王喝茶的空兒,才忙上前跪下,口稱,「晚生賈化叩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忠順王慢吞吞睜眼看時,只見賈雨村跪在面前,方笑道,「快扶了起來!」又命左右看座。

便有僕從上前扶起賈雨村,賈雨村拱手謝了,側了身坐在家人搬來的椅子上。兩人寒暄了,賈雨村便回道,「晚生冒昧前來,是想稟告王爺,前日薛家薛蟠打死人命的案子,恰好歸于晚生案前。因四大家族罪大惡極,晚生尋思著殺一儆百,以儆效尤,便從嚴處置了,如今給了個斬刑,只等著秋後處斬,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忠順王笑道,「這話差了。你是大理寺少卿,判案原是你份內的事,你如何向本王稟告?理錯了。」

賈雨村道,「王爺容稟。晚生向來仰慕王爺,只是苦于無人引薦。今日這薛蟠乃是薛家長子,恰王爺又在處置四大家族之案,所以晚生便冒昧了。還請王爺勿要見怪才是。」

忠順王半閉了眼楮只管喝茶,半晌,道,「既然判了斬刑,因何又要秋後才斬呢?要曉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之事。被打死的這個胡公子,你道他後台又軟麼?」

賈雨村忙道,「是,是,王爺教訓的是。晚生一概憑王爺吩咐。」

忠順王早站了起來,不耐煩的笑道,「這話糊涂,本王可沒吩咐你什麼。罷了,送客罷。」說罷一甩袍袖,自進入後宅。

這里家丁便引了賈雨村出來。

賈雨村回思一路,模不清忠順王態度到底如何。當下也不敢怠慢,回衙改判了加急,三日後處斬了薛蟠。

行刑那日自是水瀉不通,其熱鬧不必表述。

那薛呆子被斬後,薛姨媽也犯了心口疼的毛病,沒幾日便死在了獄里。獄卒稟了上面,一卷席子卷了薛姨媽尸身,胡亂埋在了京郊的亂葬崗上。薛蝌已按判流放嶺南,刑岫煙傅秋芳薛寶琴被賣入妓院,那傅秋芳拖著個未足歲的孩子在妓院中落盡白眼,沒幾日老鴇便趁傅秋芳不備偷走孩子,命人轉賣了,不知去向。傅秋芳哭的傷心欲絕幾欲尋死,刑岫煙薛寶琴苦苦相勸,「活著還有見到孩子的一天,還有個盼頭,若死了,這孩子就真的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了!」傅秋芳這才強行忍住悲痛,一面又買通妓院的龜奴,偷偷給兄長傅試捎信求救,那傅試是個軟弱人,自個兒妹子嫁入薛府,甚感榮耀,這忽的一下從天上打落地上,唬的躲之不迭唯恐連帶上,哪里還敢出頭去贖妹子?雖覺心痛,也無可奈何了。

賈府女眷此時已全被賣入妓院。老鴇們挑三揀四,嫌刑夫人王夫人等老邁,打發去燒柴洗衣充老婆子使喚,又逼尤氏鳳姐蓉兒媳婦等接客,不從便棍棒加身,逼著喝尿吃糞便,極盡侮辱之事。沒幾日,尤氏婆媳便吃不住凌虐從了,鳳姐咬著牙勿自不肯從。老鴇貪圖鳳姐美貌,見硬的不行,便來軟的,每日好言相勸,這日見客不多,又命尤氏婆媳前去勸她。

尤氏拉著鳳姐的手哭道,「事已至此,咱們也沒辦法。何苦忍受這起子小人的折磨侮辱?得過一天是一天罷,你還指望著皇上回心轉意給咱家昭雪不成?」

鳳姐奪回手,耷著眼皮一語不發。

尤氏又勸道,「我知你是大家子小姐出身,性子烈著呢。我跟你是不能比,我本就是填房,出身也並不高貴。如今只好順著大勢隨波逐流罷。我又無兒無女,沒有牽掛。即便是守著了,如今咱們這罪臣之家,還有誰給咱立貞潔牌坊不成?你執意不從,想必是牽掛著巧姐罷?」

話音未落,鳳姐已落下淚來。

尤氏又道,「你這樣年輕長的又好,她們是不會放過你的。為了巧兒,也要苟且活著。你好好想想罷。」

尤氏走後,老鴇又來逼鳳姐接客,鳳姐道,「你且出去,我更衣後就來。」

老鴇大喜,以為鳳姐想通了,忙命丫環端上珍珠金玉首飾,笑道,「這些都是給你的。我知道你之前是當家二女乃女乃,心氣傲著呢。可落到哪個山頭從哪個山頭的規矩,如今既到了我這里,自然要從我。識時務者為俊杰麼。也不瞞你,從你來了我這里,消息傳開去,想點你的客多了去了,人人都想領受領受原寧府二女乃女乃的滋味……」

鳳姐見說的不堪,早拉下臉來,怒道,「你若再不走,我便不更衣接客!」

老鴇忙閉上嘴,抖著一臉的媚笑走出房去。

這里鳳姐倚床哭了一會兒,自忖道,「我萬萬不能髒了身子,否則巧姐兒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為了巧兒,我也拼了。」

想畢,從褥子下掏出一把剪刀,走到鏡子前,掀開鏡袱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狠狠心,咬著牙用刀尖在臉上劃了幾道深口子,一時鮮血直流……

且說老鴇對尤氏鳳姐等已婚的女乃女乃們逼迫接客,對寶釵寶琴卻疼愛異常。原來那老鴇們混了一輩子的風月場所,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楮,見寶釵雖名為榮府二女乃女乃,舉止行動卻一副女兒氣象,便知她是處子。又見寶釵寶琴是一流人品,便不逼迫她們接客,每日好茶好飯相待,卻在外面造勢,哄抬身價,只等著賺大錢。

寶釵深知老鴇心思,甚為憂心。又听說鳳姐毀了容顏,被老鴇毒打一頓,貶去打掃茅坑,便也在被褥中暗藏了一把剪刀,橫了心,只要老鴇相逼,便也自毀容顏。

且說寶玉和賈環巧姐等被放出來後,一時無所依附,只得厚了臉皮投親靠友。眾親朋好友哪里敢收,有婉拒的,也有強硬趕出來的。寶玉便感嘆世態炎涼,又與賈環向來不睦,便將落草時帶來的那塊玉拿到典鋪典當了,帶著巧姐在西郊買了一間茅屋住了下來。因他是公子哥出身,不懂稼穡農務,只得靠給附近村莊農民寫書信對聯,賺些銅板糊口。

這日又有附近莊子的人辦喜事,請他去寫幾個喜字對聯,留了巧姐一人在家。那賈環忽來敲門,說要帶巧姐去找母親。巧姐此時剛滿十歲,遭此變故,日日哀哭思母,忽听著帶著去尋母親,如何不去?門也不及帶上,便歡天喜地的去了。

那賈環將巧姐帶到一家妓院,賣了二十兩銀子,因記恨鳳姐,又跑到鳳姐所在的妓院,拿幾個銅板賄賂了里面一個小龜奴,命他傳話給鳳姐,「你閨女已被賣入妓院,破了身接了客了。」

小**把話傳給鳳姐,鳳姐萬念俱灰,當夜便上了吊。

老鴇養了寶釵寶琴半年,每日好言相勸,寶釵寶琴冷著臉不肯理會。老鴇也漸漸煩了,放下狠話,命寶釵寶琴好生準備著,十五這日給這姐倆辦個花會,準備接客。

寶釵便私下里問寶琴,「你雖然未過門,可終究是梅翰林的兒媳婦。想當初惜春入獄的時候,也是冷家接回的她。怎的到今日也不見梅家有甚動靜?」

寶琴哭道,「惜春入獄,可終究無妨女兒家的清白,我如今進的可是勾欄!想必梅家嫌我髒了,不屑為室……」

寶釵道,「不是這麼說。咱兩家可是世交,多年來往甚密,又是從小作下的親事,沒有不管不問的道理。就算毀婚,也要退了婚約才是!不然便是停妻再娶,犯了例的。不管梅家什麼原由,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且請人送個信去才是。」

姐妹倆細細商議了,寶琴便寫了封信,又悄悄買轉龜奴,將信送了出去。

此後姐妹倆便一直翹首以盼,眼看著臨近十五,老鴇日日來纏,姐妹倆苦不堪言。到了十四日清晨,忽老鴇派人來請薛二姑娘,說有姓梅的老爺指名見她。寶琴便知是梅翰林到了,忙收拾了,跟著丫環出來。到了客廳,果見梅翰林坐在堂中,因是從小就見過的,寶琴忙斂衽依公媳禮進行叩拜。那梅翰林起身避讓,又扶起寶琴,道,「今日老夫前來,是救薛二姑娘出火坑的。」指指桌上那些金銀,「這些,是薛二姑娘的贖身錢。我已與老鴇談好了,姑娘今日起,已經自由了。」老鴇滿臉堆笑的走上前來,將一紙賣身契遞給寶琴,「姑娘命好,遇到這麼個貴人,真是造化。」寶琴怔怔的接過賣身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梅翰林又對老鴇道,「老夫想借貴寶地與薛二姑娘說會子話,不知媽媽可允嗎?」。

老鴇忙笑道,「梅老爺這是哪里話來!只管說,想說多久就多久。」一面招呼著人退下去了。

梅翰林便對寶琴道,「咱們兩家是世交,又是訂過親的,姑娘流落煙花地,老夫救你乃份內之事。這半年來老夫也一直在打探姑娘落處,只是一直未有音訊。今日救姑娘來遲,還請姑娘勿為見怪。」

寶琴忙低首哭道,「世伯說哪里話來!世伯于奴家是父母再造之恩,談何來不來遲的話!就是奴父母地下有知,對世伯也是感恩戴德的!」

梅翰林揩揩淚,又道,「可是,老夫今日有件為難事,卻還要請姑娘周全海涵!」

寶琴道,「世伯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梅翰林便向衣中取出一紙,遞給寶琴,寶琴接過看時,卻是一份退婚書。

「姑娘德才兼備,配犬子實乃我家蓬蓽生輝之事,只是事出變故,姑娘在煙柳是非地呆了這麼久,名聲已然不雅,想我梅家乃世代纘纓大族,若娶姑娘為婦,實在是……就是老夫死了下到陰間,也難面見我梅家祖宗!還求姑娘高抬貴手,退了婚約為是。」說畢向寶琴一躬。

寶琴扶起梅翰林,慘然一笑,「怪道剛才奴以公媳禮拜見世伯,世伯避了開去。世伯放心,奴並非死乞白賴之人,再,奴的身子是世伯贖出來的,奴感激也來不及,世伯有何吩咐,奴怎敢不依?」伸出食指,在退婚書上按了手印,「奴如今並無可做主之長輩,奴便越矩,自行按了。今日起,奴確實自由了。」

梅翰林接了退婚書,仔細看了,小心的收起來,又從身旁取出一包袱,遞給寶琴,「這里面是紋銀一百兩,贈與姑娘做路費,姑娘回南方投靠親友去吧!京中乃是非之地,不用再呆了……」

寶琴背過臉去。

梅翰林便將包袱放在桌上,又道,「勸姑娘一句,這銀子做姑娘回南的路費綽綽有余,贖薛大姑娘的費用卻是不夠的。非是老夫不肯贖,如今二位姑娘艷名已震京城,贖身費達五千兩。老夫為官清廉,好容易積了多年的家私,也只夠贖薛二姑娘一人的。還請姑娘見諒。」

寶琴仍是背著臉不理。梅翰林嘆了一口氣,自行離開。

且說李紈那日得了特赦,便雇了船只帶賈蘭回南,也沒投靠父親,在揚州買了套三進的宅院隱居起來,又置了些地產,靠收租度日。轉眼一年,恰逢大比,便帶著賈蘭回京參加科考。沒幾日貼出榜來,賈蘭竟中了二甲十七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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