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十九、悲憫焦焦蕉客遠嫁 風雨瀟瀟瀟湘仙逝

作者 ︰

探春擇定三日後起程,賈府上上下下皆忙亂。

那寶玉又喜又悲,喜在可以不用立即娶寶釵,悲在與黛玉別離在即。

一切打理停當,那寶玉便去瀟湘館與黛玉辭行,卻見黛玉奄奄一息的臥在床上。

寶玉一見便流下淚來,上前跪在榻前哽咽不止。

黛玉迷蒙中似听到嗚嗚咽咽的哭聲,听聲音象寶玉,睜開眼楮一看,不是寶玉卻是誰?忙用力睜大眼楮,喉嚨里呼呼兩聲,紫鵑捧上痰盒,那黛玉半天才嗽出一口痰來,卻是帶血的紫色,兀自跳個不休。

紫鵑大驚,也不敢聲張,忙悄悄將痰盒捧走,只命雪雁將痰盒捧了,去回王夫人。

這里黛玉喘過氣來,恨恨的看著寶玉,「你來做什麼?」

寶玉泣不成聲,握著黛玉的手哭道,「妹妹好生保重!我明兒就送了三妹妹去暹羅國,不知多久才回來。妹妹千萬等我!」

那黛玉聞言,心里一動,略抬了抬頭,只覺得頭暈目眩撐不住,哎喲一聲歪在枕上,邊閉了眼楮喘息,邊暗自咀嚼寶玉的話,忽的明白過來。當下心中一陣寬慰,知寶玉並未負情,可終究婚姻之事已是奢望,又不禁一陣絕望,一陣暗悲,又聯想起自個兒幼小失蔭,命運多舛,不禁自憐自傷自嘆一回,那一瞬間心思千回百轉,朦朧中竟不知身在何方,不知終究是何滋味了。忽感覺有微溫的水珠一滴滴的滴在手上,睜開眼來,見那寶玉猶自握著自己的手哭泣,方醒過來,心下一片灰暗,使勁伸出另一只手蓋在寶玉手上,哭道,「只怕是,再也見不著了!」

寶玉見黛玉如此說,越發悲從中來,索性放聲大哭不止,直哭的肝腸寸斷,生離死別一般。

紫鵑等人見二人如此哭法,無不跟著傷心淚落,那紫鵑忍痛上前勸慰,二人方漸漸止住哭泣。

寶玉猶自抽噎著道,「好妹妹,一定要等我回來。」黛玉慘然一笑,知自己再無可能等寶玉回來,此次一別,實為生離死別,心中反而平靜,忽想起那年行花令自己抽到的芙蓉簽,當下微微一笑,嘆道,「莫怨東風當自嗟。」

寶玉听到此話,忽的警醒,心頭念如電轉,瞬間已聯想到探春身上,「日邊紅杏倚雲栽」,「我們家已經出了一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當下直如醍醐灌頂一般,轉過臉,怔怔的瞧了黛玉。

那黛玉也怔怔的看著寶玉,兩人心意相通,黛玉怔了半天,微微點頭,似嘆氣,更似認命。寶玉心中絕望,方知原來各人早已命定,心灰之際,仰頭大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妹妹記得我說的話便是。」說畢,大笑著轉身就走,也不喚跟來的丫環婆子,出了瀟湘館,徑自去了。

至次日,眾人送探春至運河邊,決定取道京杭運河再轉海運。那探春珠圍翠繞鳳冠霞帔,完全依照公主儀仗發嫁。探春悲悲慼慼與送眾送行的朝廷命婦告別,至賈政王夫人面前時,撲 跪在地上,賈政王夫人忙一把挽住扶起,王夫人替探春擦去腮邊的淚珠,四目相對,想起撫養一場,心里酸楚,又想著這一去,不知這輩子是否還有相見的一天,那眼淚忍不住直落下來,忙自己拭掉,強行露出微笑。探春又一一與賈府眾人作別,眾人皆悲慼,唯趙姨娘和賈環反覺淡然。一時有女官過來催促再四,方轉身上船去了。只見微雲下,幾艘大船漸行漸遠,至水天相接處,只剩幾個小黑點……

至晚間便起了風,遮住了月色。瀟湘館內,風吹著竹哨沙沙作響,說不出的孤寂淒涼。那黛玉臥在床上,迷迷蒙蒙的醒一會兒,睡一會兒,一陣陣的盜汗,把一床夾紗絲被浸了個透濕。紫鵑雪雁見情形不對,早命黃鸝去稟王夫人,黃鸝回來說,今天三姑娘遠嫁,王夫人和各位女乃女乃太太都在前廳擺宴接待眾親朋誥命呢。紫鵑無奈,又命婆子打發小廝去請太醫,一邊恨的道,「自從說許了北靜王,譴了多少丫環婆子前來伺候,直跟個王妃似的;這如今眼看著不行了,就摞邊兒溜了,三姑娘做了王妃,又都雀兒揀高枝飛去了,哪里還管我們這位的死活!」

雪雁急道,「姐姐先別說這些話,只這眼前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我又不是太醫,知道如何是好?」紫鵑一邊說著,一邊流下淚來,進屋子又加了兩盞燈,轉身去看黛玉,只見黛玉滿面潮紅,雙目卻是睜著的。

當下紫鵑嚇了一跳,忙上前喚道,「姑娘,姑娘!」

燈光下,黛玉眼波流轉,問道,「寶玉可走了嗎?」。

「稟姑娘,走過了。」

黛玉聞言,閉上眼楮。

紫鵑等了會兒,見黛玉不再說什麼,便轉身欲出去。那黛玉忽在背後道,「紫鵑,扶我起來坐會兒。」

紫鵑忙回轉身勸道,「姑娘身子不好,這外面起風了,別又抖摟著著了涼。」

黛玉笑道,「著了涼便如何?這身子還能好了嗎?若能好,也不在這上頭。」邊說邊掙著起身。

紫鵑忙上前扶住,黛玉坐起來,身子靠在紫鵑身上,一頭亂發披在背上,只呼呼的喘氣,半晌,道,「雪雁,幫我籠火盆來!」

雪雁奇道,「這個天,姑娘要火盆作甚?」

「我覺得冷,想偎著點火光,心里暖和。」

紫鵑听了,流下淚來,便使眼色給雪雁,命她去籠火盆。

黛玉又道,「黃鸝兒呢,拿我的詩本子來!」黃鸝听了,自去書桌的屜子里取了詩本子。

黛玉接過詩本子,看了看,摞在手邊,又指著櫃子,使勁道,「絹子!」

黃鸝忙開櫃子,拿出一迭新絹子出來,黛玉閉上眼楮喘了半天,使勁道,「帶字的!」

黃鸝不解,雪雁籠了火盆進來,放在屋子中間,黛玉道,「拿近一些,冷……」

雪雁將火盆一點點的挪近,黛玉直嚷著遠,直至挪到榻邊,那黛玉才微笑道,「好溫暖……」

紫鵑勸道,「姑娘,遠一些吧?炭氣重,別燻著。」

那黛玉不理,只倚在紫鵑身上,半晌又道,「絹子,帶字的……」

雪雁忙去櫃子里取了那年寶玉送的兩塊舊帕子,黛玉顫抖著拿在手里,一把按在心窩上,閉了眼楮臉色鐵青,嘴唇抖了半天,才漸漸轉過顏色,紫鵑在身後只覺得黛玉一陣陣的急汗,隔著衣服滲在自個兒身上,忙揪了被子蓋住黛玉。那黛玉捋了捋鬢邊的頭發,道,「雪雁,拿鏡子來!」又命黃鸝,「去打水,我要淨臉……」

雪雁黃鸝自去拿鏡子打水,黛玉拿起手邊的詩本子,一把丟在火盆里。紫鵑大驚,欲伸手去夠,那黛玉靠在自個兒身上又不敢動,眼睜睜看著紙在火中化為灰燼,只干著急,又怕黛玉再燒那帕子,忙用一只手摟著黛玉,騰出另一只手去夠那兩塊帕子,黛玉早拿起來丟在了火盆里。那帕子是上好的絲帛做成,不似紙燒的那般快,雪雁拿鏡子回來,見此情形忙上前去搶,也不怕燙,一把從火里撈出來就丟在地上,用腳踩之不已,好容易把火踩滅,帕子卻也燒的所剩無幾。

那黛玉笑道,「好,好,好!」身子向後一挺,倒在紫鵑身上,厥了過去。

眾人大驚,一陣急亂,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姑娘的叫姑娘,這邊婆子來回,「太醫來了!」

紫鵑等直如見到救命菩薩一般,也不及避諱,直令領入上房,一直領到榻前。

太醫上前翻翻黛玉的眼皮,吃了一驚,又拿過黛玉的一只手把脈,搖頭道,「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紫鵑哭道,「太醫您說的什麼話!求您救救我家姑娘!」

那太醫道,「不是老朽不救,實是已無藥可救!小姐五髒已衰竭,且一心求死並無生念,就是那天上的神仙來了,也救不得呀!」一邊說著,一邊道著「告辭」,退了出去。

紫鵑呆了半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有婆子上前道,「姑娘可去請了大女乃女乃過來!大女乃女乃是孀居,這會兒定然在園子里,沒去前面接待。」

一句話提醒了紫鵑,忙命婆子去請李紈。

那天已至二更,竟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李紈在稻香村正督促賈蘭讀書,聞婆子來稟,吃了一驚,忙帶了丫環趕至瀟湘館。進門只見昏黃的燈光下,雪雁黃鸝立在旁抹眼淚,紫鵑趴在榻上哭的死去活來,當下一驚,上前將手放在黛玉鼻下,只覺略有出氣,方放下心來,嗔著紫鵑,「這會兒了,你還哭什麼?還不快把姑娘未穿過的新衣服拿出來給她換上,她一個女孩兒家,你還讓她赤條條的來,精光著的走不成!」

一句話說的紫鵑雪雁黃鸝大哭不止,李紈想到黛玉如此人品才學,幼小失孤寄人籬下,著實堪憐,也早流下淚來。一邊推著紫鵑去衣櫃里找衣服,一邊命雪雁打了淨水,黃鸝絞了毛巾,忙著給黛玉攏發擦身。那黛玉忽道,「寶玉,寶玉……你……」喉中一口氣喘不上來,雙目一翻,就此香銷玉損。

紫鵑雪雁黃鸝撲上去痛哭不止,李紈和眾丫環婆子也皆默默揩淚。忽聞到一陣樂聲,李紈忙令眾人消聲,一邊豎起耳朵細听。

只听得那樂聲渺渺,似在耳邊,音調竟是生平未聞,說不出的好听飄逸,漸漸的升至空中,飄浮而去。眾人呆了一會兒,直至耳中听不到了,方回過神來。黛玉瞌目躺在床上,顏色未變,竟似睡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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