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正明知未曉 第十五話 離殤

作者 ︰

流光拋人容易去,轉眼,這場使韻瀾淵中每個人都如鯁在喉的堂會,已近在咫尺。在宣城被日軍攻佔的百日之後,昆班里最優秀的名旦俊生將在一群侵略者面前,曲承婉轉,極盡所能,怎會不讓人心寒?

听總管說,堂子設在宣城天字一號的商會,永安會館的後庭,正午開鑼,黃昏送客,分包聯唱,報酬三倍。沈落月記得那里的戲台,畫棟雕梁,堂皇富麗,自己的首演便是在此亮相,一炮而紅。如今,故地重游,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光景。

坐在梓蘭居的菱花鏡前,沈落月獨自一人對燈發怔,分明是自己的房間,卻覺得少了些什麼。

五日前,重傷初愈的蕭家二少終是跟隨兄長離開了她的生活,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個自己選擇的未來。看著眉目倔強的少年,強打歡顏互道珍重,每個人都深知,在這段短暫的交集之後,也許再見將是遙遙無期。

那日,李瑯芊緊繃著俏顏,杏眸泛紅,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只是在蕭仲銘轉過身去的一剎那,緊緊扳住了男子的肩,踮起腳,絕望地吻上去,輾轉,纏綿。她已經管不了任何,因為也許轉身就是一生,分別就是一世。

舌尖嘗到血腥和咸澀的味道,唇瓣生疼,蕭仲銘卻沒有絲毫推卻,只是穩穩護住懷里渾身顫抖的女人,緩緩閉上雙眼。瑯芊。抱歉。

夕陽的光影里,一身戎裝的蕭伯鈞沉默地站著,安靜地看著,余暉碎在他的眸中,波光流淌。耳邊恍惚間響起沈落月的話語︰「蕭先生,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許是瞧不上我與瑯芊這樣的女子。但,落月真心請求你,請不要輕易剝奪一個人愛的權利,也希望能夠得到應得的尊嚴。」一字一句,言猶在耳。落寞地轉身,男人將蕭索留在了背後。愛情,對于他這樣生于將門,注定戎馬一生的男人,實在是,奢侈至極的東西。

九月初六。永安會館。紅綢彩幔。車水馬龍。

身為商會總長的元老級人物,夏啟德錦衣華服,滿面紅光,白發梳得一絲不亂。拄著拐杖,等在會館的大門口,身邊是一襲月白色長衫,如芝蘭玉樹一般的文彥清。

未幾,趕忙迎上從車上走下的人,夏老爺朗聲大笑︰「哈哈哈,永津大佐蒞臨,我等不勝榮幸。歡迎歡迎。」

將褪下的白色手套從容遞給身邊的隨侍,永津美治郎與夏啟德握手寒暄,語出驚人︰「久聞夏桑大名,此行叨擾,敝人感激不盡。」中文的水準絕對不在中國人之下。

「哪里哪里,大佐客氣了。」壓下心中的驚詫,夏老爺將臉上溫厚熱忱的笑容,維持的恰到好處。

一來一往,幾個回合下來,二人便走進了後庭,先後入席,後面陪同的一干商賈官紳也紛紛落座。

上首的主座里,一把空蕩的烏檀木椅,在人頭攢動中,分外扎眼。

揚眉,永津美治郎沖著身側的空座位抬了抬下巴︰「啟德君,看來我們今天的客人還未到齊啊。」威懾之意在空氣中悄然蔓延。

額上瞬間冷汗涔涔,夏老爺強笑著開口︰「大佐,今日本計劃由在下和宣城軍部的蕭軍長一起為您接風,但蕭軍長……」硬生生將「軍務繁忙」四個字吞回月復中,連忙強作鎮定地改口︰「蕭軍長今晨,突感風寒,實在無法前來了。」

冷冷勾起嘴角,永津倨傲地頷首︰「如此,就不等了吧。」

「呵,自然自然。今日的主角是大佐您嘛,哈哈哈。」松了口氣,夏啟德側轉頭,對身後溫潤如玉的男子低聲吩咐道︰「子珣,去讓理事宣布開戲。」

「是,夏叔。」

鑼響笙鳴,好戲即將開場。

《偷桃盜丹》、《花蕩》、《夜奔》,一出出武戲,一個個經典的形象引得台下紛紛叫好。齊天大聖的不羈精怪,黑張飛的彪悍勇武,總教頭林沖的無奈落拓,被一位位伶人演繹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打賞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場面一度被推向高潮。

于是,沈落月便在這樣一派熱浪之中,踏著台步,攜著師妹,從容亮相。

今天的這折子,仍是沈落月定的,《桃花扇》中的最後一出,《入道》。

這是一個借男女離合之情,訴家國興亡之意的故事。而今天,沈落月並非那個艷絕天下的秦淮名妓李香君,而是束了長發,戴起公子巾,成了那位一生混沌落魄的文人,侯方域。

小生的戲,自己已是許久不唱了,但今日她卻只想任性一次,只有借著侯方域的口,沈落月才能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擁有留下去的理由。

過門很快走完,只見那個在國破家亡之中,苦苦追尋愛人的小生,蹙眉,開嗓。

台下。一片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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