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坐進船里，抹抹汗。「二十船的糧食都裝好了。先從運河一直北上，到了山東兗州附近卸下再轉陸路前往河南，估計就是四五天的行程吧。」「你真是事必躬親啊。」姜智洵跟著進了船艙，「這些事情有我就行了。」
「員外、少爺，喝口茶。」玉鳴一身侍童打扮，端上兩杯茶。這艘船是專為我和弘王備下的，隔為幾間內室，現今我們正坐在茶室休息。「嗯，謝謝玉鳴。」我暖暖一笑。玉鳴點點頭，淡淡地把茶放在姜智洵眼前。
「你這幾個侍女都是蠻怪的，落雁咋咋呼呼對別人都挺凶，玉鳴踏踏實實對別人又太冷，不過全都對你無微不至。」我好似不經意地看了玉鳴一眼。玉鳴不喜歡弘王，我是知道的，不論真相如何，帶兵捉拿鎮國公的便是弘王，沒有出手傷他倒已是表明她極能忍耐的個性了，不過想必她也清楚以自己的功夫對付弘王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她們都是佷兒的人，自然對我很好，九叔要是羨慕，佷兒便教你些方法。」我厚著臉皮像個紈褲子弟似的回答。姜智洵瞧著我俏皮的眨眼，目光挪開︰「還是早些歇息吧，這些日子要舟車勞頓，恐怕你就沒這麼好的體力了。」
听到這話，我擺擺手︰「就是暈個船而已，無妨的。」話雖如此，可是當船老大高呼一聲「開船」之後，船晃晃悠悠地向前駛去，我還是不禁渾身一個激靈。
果然——船上第一\夜，我徹夜難眠，嘔吐兩次。第二天，用過早飯，我想到甲板上看看風景透透氣，還沒站定，當即撲在船舷側將豐盛的早飯吐得一干二淨，干脆窩在內室不再出來。第三天，我幽怨地看著玉鳴端上的爽口小菜，嘆口氣︰「還是不吃了吧。一會兒全得還給河神。」
第四天，我捧著痰盂一個勁地嘔吐，玉鳴在一旁為我順氣。「少爺，您不要緊吧！這幾天你睡得不安穩，吃得也那麼少，清瘦了許多呢！」完全不顧形象干嘔中的我，已經是兩眼發黑，自己從前暈船好像沒這麼厲害的啊，可是一百多年沒坐船，還以為能不治而愈呢，原來是加倍償還的啊。感覺不可能再吐出什麼了，我坐直身子，弱弱地問︰「玉鳴，我怎麼今天一早就沒見著九叔啊？」
「員外他好像一早上岸去了，說是要買些東西，他馬上就能在渡口與船隊會合。」玉鳴收拾著殘局，解釋道。「少爺，您從前暈船的時候沒有什麼方子嗎？讓隨行的張御醫給您開一份也行。」
「嗯。」我低頭思索，「怕是沒有的，從前也就是頭有些暈，會出些冷汗，好好休息就好了，所以也沒怎麼——」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治暈船的方子嗎？
從前御劍不小心掉進了洞庭湖，是阿棠將我救起，同乘小舟回到岸邊。全身冰冷，可是阿棠溫暖的懷抱讓我只覺得幸福的眩暈。這就是我與阿棠的初見。
以後也有幾次泛舟的機會，我不忍掃興便每每都與他同游。奇的是單單望著他釃酒臨江、橫槊賦詩的模樣，不論什麼難受的感覺通通都不見了。要不是後來我單獨與阿棠另外的幾個部下出行，經他們幾人的轉述，阿棠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雪千嫣竟然暈船暈的如此厲害。所以他們都戲謔我︰阿棠便是雪姑娘的暈船良方。
「少爺，少爺——」玉鳴見我想事情想得失神，便喚了幾聲。「唉！」我應了一聲，抬眼見姜智洵已然站在面前。「九叔，你回來了。」她起身迎到，姜智洵按住她，瞧了瞧玉鳴手中的物什︰「怎麼？還是難受？」「呃，我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麻煩，讓九叔擔心了。」我滿眼歉意，示意玉鳴退下。「咱們是一家人，什麼麻不麻煩的？」智洵轉身對玉鳴吩咐，「玉鳴，去燒壺熱水來。」
玉鳴離開後，智洵解開自己從岸上帶回來的包袱。我好奇道︰「九叔，這是你上岸買的？」「嗯。」智洵簡短的應了一聲。「都是什麼好東西？」我湊過去細看，不禁愣住。這是什麼啊？姜片、話梅，呃，還有榨菜……我白了他一眼︰「我在這里受罪，九叔倒好，還有閑工夫到岸上買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就是看你受罪，我看著、看著心疼，才去給你買回這些東西的。」智洵保持著溫柔的笑容，完整的將這句話說完。
「九叔心疼後輩，彥兒感激不盡。」我捏起一只話梅，「只是這些東西有能幫得上什麼忙呢？」「我問過張御醫，這船上不方便煎藥，藥味太重反而更易加劇你的不適，這話梅、姜片都是民間里常用來緩解暈船之苦的。」「那這榨菜——」我試探地捅捅穿著榨菜的盒子。
「榨菜性溫，有宣肺化痰之功效，可以利膈順氣。能減輕嘔吐的不適。」姜智洵耐心解釋道。「喲，九叔你還精通醫書啊。」我打趣道。「我哪里知道這麼多。這都是從張御醫那里打听的，我也是照本宣科罷了。」他把包袱里的東西一格一格妥善地放進匣子里，「都放好了，閑著就拿一些吃著。」「嗯！」我覺得就像在家里似的，姜智洵實在是一位稱職的家長，便是在李府，真的李員外也不見得比得上這個李員外，嗯，沒錯，此行姜智洵的假名便是李洵，我便是他的佷兒李彥。
一小會兒功夫我便吃了把話梅，智洵陪著說話，心情放松了許多。
「少爺，熱水來了。」玉鳴端著盆熱水進了內室。「放在這里吧。」智洵指引玉鳴將銅盆放于我腳下。「這又是——」我還在發愣，下一刻智洵卻已俯子抬起我的腳。「呀，九叔，這可使不得！」我臉紅著要把腳抽回，但是智洵用力握住，我掙了幾下反倒踢到銅盆濺出些水到了他身上，便止住動作，「男女授受不親，再說怎麼能讓九叔給佷兒——」
「此刻，若說我是臣呢？皇上將您交托給臣照顧，臣當然要盡心竭力。若說是情分上，我是叔父，佷兒受苦，怎麼能袖手旁觀？若說是禮教——」他直直的盯著我的眸子，「我只不過還學了些按捏的方法，可以緩解暈船之苦，玉鳴！」智洵喚在身後發愣的玉鳴，「我先做一遍，你好好看著，等會兒你來繼續弄。」他仰頭看我︰「這樣可好？」「嗯。」我拗不過他，便答應了。
智洵輕輕月兌下我的鞋襪，緩緩將我的雙足浸在銅盆之中。他溫熱的手為我輕輕的擦洗雙足，暖暖的好舒服。我盯著俯在自己腿邊的弘王，他烏黑的發髻，繡著女敕竹的衣襟，腰間晶瑩剔透的玉佩︰「君子溫潤如玉——」我輕輕地吐出一句。「什麼？」智洵抬臉瞧我。我微微笑著回答︰「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與蘭貴妃在溢香閣酣暢淋灕對玉的情形，君子溫潤如玉，便是如九叔這樣的人吧。玉之十德，我想九叔一定也有十之八九了罷。」「蘭貴妃？」姜智洵露出一絲無奈。「對了，上次也多虧了蘭貴妃，陰差陽錯地破壞了田氏的計劃。」我繼續說著。「是，多謝貴妃了。」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言歸正傳。」智洵用絹布將我的腳擦拭干淨，「玉鳴仔細看著！」他用拇指和食指力度適中地搓揉著我左腳的大拇趾和小趾，反復片刻，又換做右腳。「每日早晚，各做一次，很有效果的。」他立起身，囑咐玉鳴。「九叔待我這麼好，彥兒感激不盡。」「你我何必這麼客氣。玉鳴，你在這里伺候少爺吧，我去膳食那里囑咐一聲，晚上做些清淡的菜肴。」我點點頭，目送弘王掀開簾子出了內室。
「娘娘。您人緣真好。連弘王爺都待您這麼好。」玉鳴是練武之人，手上還是有不少勁的，一邊給我揉腳，一邊嘆道。「我也覺得自己好幸運。可是越是這麼幸運，我越是有種忐忑不安的心緒。」「娘娘是怕失去吧！」玉鳴沒有抬頭，淡淡地回答。「當年妧婉一家幸福美滿，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子，可是沒想到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玉鳴——」我心中難過，「你可知你姐姐到底流落到了哪兒？」「姐姐娉婷長我五歲，出事的時候，她已經十五歲，趁亂逃出府時走散了——唉」玉鳴緊皺眉頭，「之後，我便一直沒有姐姐的消息。」「若你在次遇到，能否認出她呢？」玉鳴苦澀一笑，搖搖頭︰「出事的時候我年紀小，一晃這麼多年，父母和姐姐在我心中的模樣，越來越模糊。我自己也擔心過，如果我忘記了姐姐的樣子，該怎麼辦？」「一點也不記得了？」我不禁難過。「只記得姐姐最愛蝴蝶，從前夏天的時候，我會跟在姐姐身後到花園里捉很多蝴蝶。姐姐在許多蝴蝶中翩翩起舞，像仙子一樣。」玉鳴臉上出現難得見到的傾慕神情。
「你師父可幫你找過？」我繼續問道。「那位哥哥不算是我的師父，不過是教了玉鳴一些防身的功夫。他勸過我好好過日子就行，不要想著復仇的事情，是我自己太不自量力了。」她苦笑著低頭。「幸好你又遇到了我啊。」我拉住玉鳴，「將來之事不可知，既然現今一切安好，便珍惜所有吧！鎮國公的事，還有你姐姐，我會想辦法的。」